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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5章 覆鏡

2024-09-17 04:17:01 作者: 鸚鵡咬舌
  第375章 覆鏡

  縱然有所猜測,裴液還是在這一瞬間攥緊了劍柄。

  瞿燭這個人剛剛就近在眼前,他們多少次對視、彼此交換了數十合殺招。

  最後還是被他來去自如。

  這是沒有解法的無奈,少年加琉璃畢竟不能等同一個真正的謁闕,或者說正是他自己的速度和感知限制了琉璃,這份力量只能在自保時才能發揮出來。

  然而一個更詭冷的疑問正擺在面前瞿燭,何以能如此毫無破綻地替換掉一位素不相識之人?

  固然歡死樓有那樣不是「易容」而是「換面」的手段,固然柏天衢可以儘可能地告訴瞿燭他所知的一切細節,固然大司山深居古樓、在張梅卿死去之後更是已幾乎被人遺忘但要扮演一個人,絕不是想像中那樣簡單。

  人不是全由別人眼中的樣子構成,往往獨處時的行止才指向真正的內心,而若把握不住那些只有他自己知道的事情,也就無以表演他面對外人時的表現。

  如果說死亡是一個斷面,扮演者須得與死亡之前的一段完全重合,才能把這條生命繼續向後延續。

  可瞿燭不是隱形人,他也並不住在藏劍閣。

  「.」甘子楓顯然也在面前的文字中感到一種冷意,一時腦中掠過崆峒每一位峰主的臉龐。

  「甘長老,大司山平日就居住在這裡嗎?還會去什麼地方?」

  「不一定.這僅是整理劍藏之處。」甘子楓望向樓外,「其實這座山後就已脫離五峰之外,再往後是崆峒的荒處,險峰深澗,俱是大司山一人漫遊,歷代司山往往結廬而居。」

  「結廬」這兩個字一下牽動了裴液的腦弦,他猛地扭頭看著甘子楓:「在哪裡?」

  甘子楓微怔:「每代不同.這是司山們自由挑選的地方,本就是避世避人。」

  但裴液低頭看著「往『掛天簾』後崖一敘」這行字,已不可遏止的想起了張梅卿的那些筆墨。

  ——當日南風甚大,此廬既露天而少風,則多半坐南崖而朝北;而遙聞泉瀑厚重,崆峒縱有諸多水瀑,但從執法堂一刻腳程即達的卻有數.【掛天簾】?

  從執法堂到藏經古樓,已是遠離人煙、小半刻鐘的腳程,大司山結廬而居,當然是要繼續往深處而去裴液衝出此樓,徑直掠上崖頂山峰。

  初日已從側面升了起來,他往北眺望,清亮的晨光披了百里,霧朧之中,果然諸峰錯落、澗谷無數。而在遠方東面,一條高而寬的大瀑高高傾落,此處空曠之中雷聲猶然隱約,可以想見澗谷之中它的聲響是如何迴蕩。

  「.由此向北而去,在將要聽不到瀑聲的地方.找一座朝北的山崖。」裴液嗓子微緊地說完,就要傾身下掠。

  甘子楓蹙眉握住他的手腕:「既有線索,我們回去調集諸位峰主。」

  「.峰主們過來了,張景弼那裡怎麼辦。」裴液看向老人,「甘長老,我嘗試過的.和這個人交手,必須以急以密.您去調度人手,我先去追。」

  .

  ——————

  晨曦從天邊鋪展過來,諸峰褪去暗色,石灰葉翠,雨空清晰。

  元武峰高大的背影已在前方,掛天簾在朝曦下猶如大塊飛碎的白璃,越過它們,就進入崆峒中心的「蓮心」之處,也就是如今劍拔弩張的地方。

  谷底樹高,山形崎嶇,兩條長而快的氣流從樹頂一掠而過,只留下枝葉飛散。

  「未料勞隋大人親自相請,見笑了。」紀長雲眸色淡冷地看著遠處的峰頂,那是他已經近十年不曾靠近的地方。

  崆峒山陣既開,一派師祖要體面入山,竟然要隋再華的接引,確實稱得上「見笑」。

  但任誰來看,老人本身都沒什麼好笑的。二十年之前,面對兩強相爭時他主動退位讓步,如今被自己山門強硬排拒多年,依然沉默做著崆峒的支柱,肯在雲琅傳人抵達時撐起崆峒的臉面。

  現下他一身淨而發白的藍衣,草鞋,蒼髮鶴斑,單劍以草繩系在腰間,身上全是久居山野的疏曠之氣。


  仙人台中記述他生性孤傲,如今其人確如一隻老鶴。

  「是我唐突。」隋再華稍微領先在前面,「本來不應打擾,但確實事變甚急,我想即便我不來,紀師得知情況後也會入山的。」

  紀長雲一點頭:「實未想到劍主會被鎖困山中——實話講,我和天衢已經十年沒有任何交流了,但我把掌門之位交給他,其實相信他向來能見大局。」

  隋再華並無客套:「但我們現在認為他就是一切的主使。」

  「還未聯繫到他嗎?」紀長雲遙望,目光似乎穿透眼前的山峰落在劍腹之山,「我偏於相信,事情是有些脫離了他的掌控。」

  「正因我們相信柏掌門是能把事情看得很清楚的一個人。」隋再華有些漫不經心道,看向側方的山瀑,水雷轟鳴,他們已離得極近了,「所以也認可他的能力。」

  「掛天簾」確如一條當空垂下的白練,飛水、雷鳴,聲勢雄壯,兩人從這下面經過,雷聲極盛之時,話語也有一瞬的淹沒。

  紀長雲停頓一下,再度張口:「天衢在在意的事情上,往往偏激——」

  一切在一瞬間安靜。

  如有無數碰撞激盪同時發生,瀑布聲勢猛然暴漲,紀長雲下意識轉頭,這天簾般的長瀑正被截斷一瞬,飛濺的瀑水撲面而來。

  其後一道龐然猙獰的影猶如蓄力而彈的蛇蟒,破開水幕直撞而來,在暴起的第一時刻,距離就已不足三丈!

  長劍瞬間出鞘,紀長雲面上驚色一霎便凝定為平靜,數丈長的劍光如同從朝曦中生出,在剛剛顯出形體的時候,穿瀑撲來的巨物就已被切為兩半。

  但沒有血液鱗片,只有水流潰亂,它全由水構成,一劍之後速度不減,分往兩側掠去,一瞬間完成了合圍。

  這時刻在瀑後崖上的陣式才顯出流光充溢的玄氣,沉重的封鎖陡然降臨紀長雲的身軀。

  【螭吻負水】,大唐所傳的高妙玄陣,以水玄壓於陣中人之身,威力取決於陣師的調動和水系的規模。


  如今兩者顯然盡在水平之上,紀長雲手中長劍肉眼可見地一沉,下一刻他瞳孔驟縮,仿佛猛地反應過來,積年的玄氣在身軀中霍然爆發,負血之中,封鎖被炸開一瞬,他轉身橫劍而封。

  一柄颯然的劍「叮」地抵上了劍身,其後是隋再華平漠的眸子。

  紀長雲不可置信地眯緊了眼,一雙眸子死死盯住了他,隋再華手腕一擰,浩蕩的劍氣驟然從劍上生出,紀長雲封劍乍然潰開。

  隋再華一劍直入空門,身居高位之後,這位老人顯然已極少出劍,唯在這一刻始知他從未放下劍道的修行,當年孤身單劍破案的冷銳也展露無遺。

  一劍直入空門,紀長雲提劍再攔,又被乍時破開,劍尖毒蛇般逼死咽喉。

  猝然受封之中,紀長雲幾乎左支右絀,一口氣始終提不上來,他咬牙凝目,鶴顏已化為怒鷹。

  隋再華本人則如一柄冰冷的劍,以摶身面對謁闕,對方只要空出一口氣,等待他的就是重傷殞命,但老人只以極致的冷靜迭加著一層層的進攻,劍勢連綿不絕,絕不漏出一絲一毫的縫隙。

  很難想像兩位宗師以如此驚險血腥的方式貼身劍斗,但它確實就此發生,玄氣在這樣的節奏中甚至沒有間入的機會,隋再華死死逼住這一口氣,形勢越發傾倒,竟然真要以摶身之境,將一位鶴榜宗師斬殺於此。

  空言此事一定無人相信,但命向來只有一條,正如張梅卿被困殺湖底,生死之間的距離,也不過是一枚並不太貴的破壁法器。

  隋再華招招逼命,兩人身形已壓入長瀑之中,飛珠之下衣發盡濕,只有劍光不曾滯澀分毫。【螭吻負水】環繞在紀長雲身周,得水瀑之威,壓力越發厚重,下一刻血光陡然一現,隋再華第一次在紀長雲肩頭刺出一朵血花。

  但也就是在這時,鶴斑老人的面色忽然由怒而靜了。

  水瀑在身周飛掠,他平冷地望著面前之人:「就劍術來說,隋大人足以自傲了。」

  隋再華聞言抬眸,身體猛然繃緊。

  紀長雲抬手按上身邊的崖壁,漠然看著他,整個人如同涸魚入水般吸入了一口充盈的鮮氣。

  這裡是元武峰,這門劍叫做《元武崖劍》。


  老人數十年來凝貫諸峰之劍,把每一門劍術之意都凝固在心裡。

  如今他無暇從心中調動,但這道高崖就在身邊。

  【劍海章】·元武。

  隋再華渾身陡然一僵。

  連綿的劍勢頓時斷裂,面前山峰驟然向他傾倒,心竅頓時壓抑窒息。

  當然只有片刻,但這片刻的停滯,已足以令他成為待宰羔羊。

  紀長雲冷眸落向隋再華,劍上陡然一滯,周圍空間如同凝固。

  《靈子觀世》·覆鏡——

  老人輕一抖腕,脆弱的鏡子就此而碎,天下頂尖的【謁闕】在這一刻拿回了自己應有的威權,他一劍貫入了隋再華的咽喉。

  血似乎在一瞬間潑灑,但下一刻卻只有水珠飛濺。

  隋再華從【劍海章】中破出,眸光傷疲地看著他:「紀掌門明明可以擒下我,何必殺了我呢?」

  【螭吻負水】的水流驟然從紀長雲身周歸於其身,下一刻隋再華的身體隨著紀長雲刺入的一劍破碎潰亂如影,然而沒有血肉殘片,只剩乾淨透亮的水流墜落。

  《靈子觀世》·【誰為鏡影】。

  其人就此消失,一切像未曾發生過,紀長雲緩緩收劍,安靜地看著身前墜落的水瀑。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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