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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4章 師長信

2024-09-17 04:20:08 作者: 鸚鵡咬舌
  第454章 師長信

  「劍者年輕時,初踏劍道,望天下劍術茫茫,往往碰見喜愛的便想學會。尤其對在場諸位而言,『學劍』實在是一件頗為輕鬆的事,便更不在意,往往肆意貪圖。」

  「而當學劍久些,想要往上攀登的時候,就發現沒那麼自在了。」

  「館傳山傳是甜美孱弱的果酒,誰都能任意品嘗,如水而飲,任由揮霍;脈傳朝傳就不太好惹了,有些是真正的烈酒,能飲的人很少,也沒法常飲,這個時候,就得好好選擇。」

  「而當想再往上的時候,往往就會發現沒有劍是觸手可得了。」老人望著他們,「【意劍】,每一門都像高嶺之花,想要學會它,就得掌握它的真意,這時候它會要求你的人生經歷、你的情感性格,當然也要求你的劍道經歷與理解。」

  「佳處、妙野、奇觀、極意絕景.每一步都是鴻溝。而再往上,【心劍】如何,【道劍】又如何呢?」老人緩聲道,「它們開始要求你的整個人生了。」

  「要學《穆王劍》,就得先將《八駿》與《七玉》臻至化境;而若未曾通習儒家劍,《易劍》也就不可為用。」

  「每一門劍都是上一階的獎賞,亦是下一階的基石,所望終點,便是道劍。這,就是【劍梯】。」

  「天下劍術何其之多,堪稱瑰寶者都浩如煙海,極目難盡。然而修者身命,屈指不過百年。」老人道,「學什麼劍,為什麼而學劍,是每位劍者要回答的問題。」

  「不是任何劍者都需要【劍梯】的。」

  「天下拿起劍的人茫茫如過江之鯽,各有自己不同的理由,有些為了功名利祿,有些為了快意恩仇,有些為了光耀師門,還有些自己也不知道為了什麼.『劍』只要幫他們達成目的就夠了,可以拿起,也就可以放下。」

  「唯有為劍學劍者,是我同道,路漫漫修遠而求索,此生必欲見劍之真諦,必欲臨劍之絕頂——既為登天而來,就得有一把梯子。」

  老人提劍站了起來,緩緩掃過面前的每一張面孔:「建構劍梯,便是『道啟』,從此之後,諸君便是求道之人,用盡餘生在這條劍梯上攀登,學劍悟劍,向天登階。」

  忽然他一偏頭,道:「裴液,你發什麼愣?」

  裴液猝不及防,一驚:「院,院主。」

  「你為何神思不屬?」

  裴液怔,張了張嘴,一抿唇道:「院主,我剛剛在想.我就是你口中『不為劍學劍』之人。」

  「我學劍時,從沒想過要追求什麼劍之大道。」唇舌既開,少年坦然道,「我最想學會一式劍的時候,是為了割斷面前敵人的咽喉。後來我刻苦習劍,更多也是為了戰勝強敵,我雖然喜歡劍,卻並非喜歡它本身。」

  場上一寂,王守巳悄悄勾他手指。

  院主正在談道啟會之基,談修劍院之意義,這時候你來句我和伱們「道不同」,那豈不是只能「不相為謀」了?

  裴液其實也有些蹙眉,他自己肯定是不會站起來唱反調的,但誰料老頭一眼就點中了他。

  而當這個問題真的落在面前,他又驕傲地不願撒謊。

  卻見院主哼了一聲,卻是笑了起來,忽然豎眉一指他,怒道:「沒錯,所以最煩你這種人!」

  他嘆息一聲:「難道我不知道,天下痴心於劍者實在寥寥嗎?道啟會每年收百餘人,其中多少真心呢?」

  他眉毛垂下去,氣質卻鋒利起來:「因為也不是任何劍者,都有資格建構【劍梯】的。」

  「天下習劍者若有千萬,其中可稱天才者,恐怕不過寥寥數千,而其中真能走完劍梯者,又是十中無一。」

  「一心向劍、如痴如狂者未必能得劍之青睞,而你這樣天下罕有的劍才,又並不把劍視若性命。」老人一笑,「天地無情,本來如此。」

  「道啟會不是宗教,必先要你信奉,方肯傳授真知。所欲者,只是天下能得道卻不識道路、無可攀援之劍者,能夠有一扇堂皇的大門。總有人一離開劍院,就再不記得求道之心;但也有人一身世俗地走進來,離開後卻孤身游遍四海,只為填上劍梯的下一處缺口。」

  老人望著裴液,笑道:「我固然為之傾盡身命,但你若想著別的事情就把道劍握在了手裡,我也只能罵一句『賊老天!』了。」

  他撥開壺蓋,仰頭滿飲一口:「好了,尚未告知諸位姓名——我名秋驥子,是神京修劍院三十年院主,今日為諸位修繕劍梯,我必以誠,也望諸位以真。」

  「就先從最難的開始吧。」秋驥子一笑,目光落定道,「張朝。」


  場上響起些笑聲,這位白猿洞真傳屢屢是第一個名字,眾人也已有些習慣。

  而這「最難」二字一出,裴液便有些理解了所謂「建構」的意思。

  怪不得劍梯因人而異,它顯然要以劍生學過什麼劍、未來能學什麼劍為規束,這無一不受出身、經歷、天賦的影響。

  如張朝者,所學無一門意劍,那麼這位院主就得先為他挑選幾門合適又能學的意劍,而後還要使這幾門意劍能夠趨向某條心劍之路。

  可天下心劍本來有數,哪一門肯由他所學呢?

  又要如何苛刻的條件?

  而更重要的,是籍此修成的劍心,還要有達「道」的可能。

  怪不得這種事要院主來做,恐怕也只有這位三十年在位的院主能幾乎盡知天下之劍,並從中篩選出一條狹窄但可通行的路來。

  「最難」之語誠然不虛,即便在得知名單時秋驥子就已開始準備,兩人還是在樓前桌下凝眉商議了半個多時辰。

  最終張朝捧著一本鑲玉之冊走了下來,那是秋驥子為他細細書寫的劍梯,封面三個規整的字體,是為【猿公道】。

  接下來確實肉眼可見地通暢了許多。但凡派有意劍傳承的劍門,無不在求索通往「心劍」的路徑,而身為這些劍門的佼佼真傳,在來到劍院前,師門就為他們仔細摹畫了未來的方向。

  這時方是秋驥子真正的工作,以其所知的天下之劍來填充、優化這條劍梯,使劍生明晰到知曉下一門劍要學什麼。

  寧樹紅、王守巳都依次捧著帶來的冊子過去,那是師長寫下的方向,秋驥子則一邊轉抄一邊推敲,將一門門藏劍樓中的劍填進去,使它從一個概念變得切實可行。

  劍梯這東西確實是更私人的東西,但要說全然不可泄露,那也沒什麼理由,總之寧、王二人都給他看了自己的玉冊,寧樹紅的名為【蜀道難】,王守巳的則是【火扶桑】。

  兩人都是共有五層,每一層都自有名目,詳細闡明了脈絡,並在前兩層詳細列下了應學之劍。


  裴液越發有些茫然,老人說張朝最難,他想其實未必,因為張朝尚有傳承,他的所學才是真箇寡少又混亂,偏偏他自己又全然不懂,老人要為他結撰劍梯,那真是無中生有。

  然而這流程畢竟還是走完了,越往後顯然越發簡單——如天山蜀山,所攜劍梯只有道劍一欄未曾完善,而秋驥子也不比兩劍門走得更遠,便只是在下三層填補一些他山石玉。

  而到了楊真冰,白鹿宮給他的劍梯就更是一副全然完整的東西,秋驥子只是略作修繕,批註一番便即交還。

  「那麼.就還剩一個了。」秋驥子伸個懶腰,起身向藏劍樓中走去,含笑道,「裴液,你跟我來。」

  裴液一怔,跟隨其後。

  前面二十四人都未曾入樓,裴液其實有些猝不及防。

  「因為你這裡很難。」秋驥子輕嘆道,「我們尋處安靜的地方慢慢來。」

  「我沒有傳承,勞您費心了。」裴液有些歉意道。

  秋驥子卻張大了眼睛看他:「你沒有傳承?」

  「.」

  秋驥子哈哈:「你若沒有傳承,那天底下沒人算有了。」

  「正因你傳承如此明晰,道路如此寬闊,為你結撰劍梯才要慎之又慎。」秋驥子晃著酒葫蘆,斂容認真看著他,「莫因我水平不足,反而傷了你的前路。」

  「.我是想,大家都有師門給的劍梯參照,只我兩手空空,太麻煩您。」

  「你也有啊。」

  「.啊?」


  秋驥子微笑,從懷中取出一封雪白的信遞給他,裴液怔然接過這正是昨日見明綺天寄來那封,已然拆閱過。

  「昨夜鑽研了一晚上呢。」秋驥子笑嘆,為他拉開一把椅子,自己也坐下。

  裴液展開信。

  「驥子前輩惠鑒,

  自違芳儀,荏苒幾月。

  聞近日貴院新收劍生,其中有名裴液者,劍賦佼佼,初出茅廬,悉望照看。

  已為其付薦信一封,又念及劍梯一事,乃劍者終身之重,其人又於此茫惑,不得不再做叨擾。

  我與之講劍相處頗久,既知其劍,又常思此事,月來為之編撰劍梯,昨日亦請家師驗觀,應無大漏。

  請前輩作一參照。

  綺天,敬問安好。」

  「而且是天下第一等的有。」秋驥子輕嘆,「『家師』驗過,我還有什麼好參照的,咱們倆恭恭敬敬地研究便是。」

  他笑著打開寫有劍梯的附件攤在桌上,裴液望去,果然又是女子熟悉的筆跡,而這幾乎是他見字跡最繁多的一回了。

  密密麻麻、不厭其煩的書寫,這張紙展開有半張桌子大,而蠅頭小字將其全然填滿。

  裴液怔了一下,才垂眸看向內容,只見亦是大致分為五階,然而與寧、王二人越往上越簡略不同,各階所占篇幅幾乎一樣。

  「所有劍梯都是按五階而成。拙、靈、意、心、道,與劍道境界纏繞一體。」秋驥子道,「你和其他劍生是反過來的,最高處的『心』、『道』兩階已然通明,反而是下面三階薄弱至極。所以這是個照著答案寫步驟的過程——你知道自己的答案是什麼嗎?」


  「.是《雪夜飛雁》的最後一式,但我還沒有看見它。」

  「不錯,我說你劍梯通明,正因這枚道劍就完完整整地睡在你的心裡,這就是不需猶疑的第五階。」秋驥子將信上內容抄至空白玉冊上,「而學會它的路徑也已為你清晰標出——你要學得下面四式心劍,而後可以孵化出這枚道劍。」

  「而你四式心劍已得其三,只有最後一式『雪夜之靜』者未成,是不是?」

  「.是。」

  老人所言「鑽研一夜」者確實並非虛言,他低眸看著信箋,無比精準地指出了他如今的習劍之路。

  「那麼這是關鍵了。」秋驥子抬起頭來,斂容認真望著他,「這就是我們今日劍梯欲達的終點——雪夜修成,劍心則鑄,劍心一成,四劍自然皆為心劍。而四劍既成,道劍便在望。」

  「怎麼學會雪夜之劍呢?」

  裴液怔然,他學得前面三式,沒有一式是在計劃之中,俱是身經心歷,靈悟而得,在學會之前,他並不知道它們是什麼樣子。

  如今也是一樣,固然知道這一劍是誕生於「雪夜之靜」,他卻看不清它的樣子,更不知要如何去學。

  「因為你沒有站在那個高度,因而對你來說太過深暗玄妙。」秋驥子道,又嘆息望著他,「你和它們相隔太過遙遠,自然不知要如何學會——所以我還是納悶,你是怎麼把前三式學會的呢?」

  「.」

  「但不管你是怎麼學會的,這法子現在行不通了。」秋驥子指著信上道,「少劍君說,這一式是『得悟之後,靜聽落雪。而沉澱最不可為靈悟代替』,我深以為然。」

  秋驥子望著他:「沒有哪枚道劍是可以僅憑靈悟直達的,這不是天賦的問題,這是劍本身的問題。」

  裴液微微茫然,秋驥子認真道:「招、意、心,是劍對一個人從外而內的挖掘,劍與人之間,是劍賦的領域。」

  「但『道』,不只在人的身上。道劍,某種程度上是天地與人之間、道與心之間的事情。」秋驥子道,「因此這門劍創造出來,其中必然要有這樣一式。在霍然的靈悟之後,須得靜心修行、推理、體會。」

  是這樣的,裴液恍然。

  「離群之孤」,老人在殺死那位小姐時就已抵達了。

  往後小城僵臥十八年,都是「雪夜之靜」。

  「所以想學得這一劍,就得踏實地參透它的真理,這本身也是修習它的過程。」秋驥子將無墨的筆尖挪到了第三層,「而這道劍的真意,少劍君說是『生羽』,我說是『孵化』,想來大差不差。要掌握這道真意,咱們得挑幾門意劍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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