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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0章 披皮盜匪

2024-09-17 04:20:44 作者: 鸚鵡咬舌
  第470章 披皮盜匪

  「獄裡的時候你早說,前兩天我就能託付李昭給你送點兒。」裴液道。

  謝穿堂頓了一下,嘴上還喝著粥,卻抬起眼來看著他。

  「怎麼了?」

  「沒事兒,重新認一認。」謝穿堂收回目光低頭扒菜,含糊道,「感覺你沒那麼英俊了好像還矮了點兒嗎?」

  「.」

  謝穿堂咬一口包子。

  「英不英俊的一個指甲蓋兒算什麼矮?」

  「抱歉,捕快干久了,對身高樣貌比較敏感。」謝穿堂隨口道,「你要在意就不說了。」

  裴液翻個白眼,把兩個包子往她那邊揀了揀。

  剛剛他立在繁華的街口,看著女子從冷巷中有些茫然地走出來,從手上拈出兩朵紅玉小蓮才和她完成相認。

  「你把我救出來的?用我做什麼?」謝穿堂問道。

  裴液頓了一下,把事情從頭到尾和她講了一遍。

  謝穿堂放慢了進食的速度,目光望著桌面。

  「因為你是整個京兆府里唯一查了太平漕幫的人。」裴液道,「現在它嚴防死守,但你曾經已到過它的腹心。」

  謝穿堂三下把一個包子送入口中,和著一大口水咽下:「說說你知道的。」

  「大面上,我們知道太平漕幫暗中違禁販人,鯉館已被查封,但我們找不到他們在更大範圍做這件事的事實。」裴液道,「而張明琴這件案子,為我們指引出一條由下到上的線,我們知道他們迫害良家,殺死父母,然後把兒女送到幻樓。」

  「現在我們知道要查什麼了,但『迫害良家』怎麼和整個太平漕幫牽連起來,幻樓和太平漕幫無法洗脫的關聯又在何處,都還不清楚。」他道。

  謝穿堂繼續低頭吃著包子,緩聲道:「張夢遠夫婦是後死的。」

  裴液一怔:「.什麼?」

  「張夢遠夫婦和張明琴確實不是同時死去,但張夢遠夫婦是死在張明琴後面。」

  裴液一時怔住。

  「伱是說張明琴被拋屍龍首渠之後,張夢遠夫婦才死?」裴液擰緊了眉頭,猝不及防地處理著這個信息,「怎麼可能?那他們這幾天在哪裡?」

  「我也想知道。」

  「.」

  「在獄裡我一直在想這件事,合眼睜眼都想。」謝穿堂吃完最後一個包子,抬眸看著他,「我先發現張明琴的屍首,然後找到她被劫殺的現場——那裡沒有任何血跡。」

  裴液凝眸聽著。

  「甚至沒怎麼發生打鬥和反抗,與其說是劫殺,不如說是脅迫。」謝穿堂低聲道,「張夢遠夫婦沒有被當場殺死。」

  「張明琴十八日被擄,二十二日見到屍體,之後我花了四天找出那四個人來,把他們扔進獄裡時,他們給我指了張夢遠夫婦的拋屍處。」

  謝穿堂看向對面的少年:「這兩具屍體現在你看不到了,但當時我親眼見過——死去絕對超不過三天。」

  裴液凝重了面容。


  「他們既然要的是張明琴,為何把他們夫婦監禁如此之久。」謝穿堂看著他,「要查太平漕幫暗中的行徑,這就是我提供的入口。」

  裴液輕輕叩著桌面,沉默片刻後出了口氣,站起身來:「我們先回府衙吧,和狄大人把消息對一對。」

  京兆府。

  夜色深沉,將近黎明,燃了一夜的燭火此時又換上一根新的。

  謝穿堂簡單洗沐一番,隨便套了身利落的便裝,一份份取出案卷解答著狄九的疑問,檔案房此時像是她的家,整個案子的細節、太平漕幫的樣貌在女子的講述下漸漸清晰。

  終於她合上最後一頁,端杯飲下了一大杯白水。

  狄九凝著面容緩緩點頭,目光挪向裴液:「兩日間裴雁檢能找來這位捕快,案子確實一下就清晰了。」

  他又凝眉看回面前的案卷:「或者說,問題一下就清晰了。」

  「兩位所提的『為何監禁張夢遠夫婦』之疑,其實我這裡有所同感。」狄九看著他們道,「兩天以來,我和李昭以『鯉館』為圓心搜案查訪,調查其中的侍者歌女,將這件案子下溯了很深,都沒有發現誘拐一類的跡象。」

  「這鯉館救出的六十七人像是憑空出來,仿佛直接就從哪裡送來一般,而非是一條條線的交聚。」

  裴液蹙著眉:「狄大人,我比較笨——但這兩件事『同感』何在?」

  狄九輕輕敲了兩下案桌:「因為它們都是偏離了『販人之罪』的現象。」

  謝穿堂眼神猛然一銳。

  「因為我辦過很多販人案子,這兩天也細讀了很多,販人之案以誘拐、強擄人口為主,太平漕幫之著力點應在這些人身上,事後會以他們為圓心留下痕跡。從一個個地方運送過來的俠客、書生、女子,就是一條條可以追溯的線。」狄九倚在椅子上,這位大人身無修為,兩日的勞苦令他難掩疲憊,「但鯉館之案不是,我沒有找到這些線。」

  但一雙銳利的眼睛還是望著安靜凝聽的三人:「與此同時,裴雁檢所言張夢遠夫婦死於張明琴之後;供詞中受害女子都是久居,俠客書生卻多是孤身客居神京;有販人之事實,卻無報案尋人之親友;幾份有效供詞中,都說行兇者是明目張胆闖入,反稱受害者有罪;太平漕幫短短几年之間就崛起到如此規模」


  裴液一直抱緊一條線深挖,此時聞言視線才猛地拔高,概覽出這些不同尋常之處。

  「所以我覺得,鯉館之事或者不是一件拐賣販人之案.而是某種更大不法的副產物。」狄九闔了下眼眸,緩緩道。

  裴液一時定住,他這時忽然想起程小朱怯怯的供詞:

  「我不知道,他們就是闖進我們家.說爹爹犯了什麼什麼罪,就把我們綁走了」

  「他們好像給爹爹看了什麼腰牌,爹爹就很害怕.也沒有反抗.」

  「.什麼不法?」他問道。

  「不是某件案子,而是某種模式、某種流程,遮蔽在天羅地網之下,因為他們殘害的都是這樣的百姓,所以永遠沒有人能捅破。」狄九道。

  「這本來是我一個大膽的想法,但謝捕快來了之後,我願意把它叫做猜測了。」他抬頭看著裴液二人,「程小朱這位姑娘的供詞裴雁檢也聽過了,現在我想兩位去驗證一個簡單的事情——這位程姑娘談吐有禮,手部細膩,想來是家境優渥之人,請兩位查查她們家曾有什麼家業,如今又是如何處置。」

  裴液悚然一驚,狄九繼續道:「這也是我剛剛正在想的兩個問題之一——販人才掙幾個錢?」

  天色大亮,裴液和謝穿堂沉默地走在永安坊的街上。

  這種活計確實如狄大人所言般簡單,兩個時辰前,他們照吩咐來到程小朱冷落空置的家院,敲開了幾家鄰居的門。

  「他們家啊.我們也不清楚遭了什麼事,說是前陣子晚上吵吵嚷嚷地就被帶走了也不知道現在怎麼樣了。」

  「家業?程老闆開布鋪的,人好得很,動不動就給我們送上些。人踏實生意就紅火,你瞧這不是剛剛購置的宅子,除了這座,聽說永安坊還有一處呢!」

  「在哪兒這倒不清楚,布鋪倒是知道,就在三條街外掛著『平安』的就是不過這些天雖然又開了,老闆卻好像換了人。」

  「.多謝。」


  平安布鋪果然開得很大很紅火。

  兩層樓三個門的臨街門面,人來來往往得不少,夥計熟練的樣子看起來也沒更換。裴液和謝穿堂就平平常常地走進去,把腰牌放在掌柜面前:「打擾,這兒東家是誰?」

  「啊,官爺,是百味樓的齊當家!」

  「齊當家是太平漕幫的人嗎?」

  「.對對對,原來您認得啊?」

  「不認得。」裴液抬頭看著店面,「最近生意怎麼樣?」

  「好了不少呢,然而現在只要一報齊當家的名字,那些流氓混混也不敢來無賴了,一些.嘿嘿,也少了剋扣」掌柜笑著,「官爺您要點兒啥嗎?」

  「不了。」

  裴液點點頭走出去。

  程小朱、郝孝芳、嚴婉、於月秋一個上午他們查了所有尚能供詞的受害人家業,沒有一個不落入太平漕幫手裡。甚至不必刻意尋找富庶,因為只要居住神京,一棟宅子就是幾百兩銀子,比費勁找尋一個書生、再改造馴化實在要輕鬆容易的多。

  天底下怎麼會有這麼好做的生意?

  他們又憑什麼能、憑什麼敢這麼猖狂?

  這樣的行徑有些超出少年的意識,如今他知道什麼叫冰山一角,一路上提供的只有沉默。

  「那麼加上我和李昭查出來的事情,案情就清晰了。」狄九不出所料地拿著他們反饋回的結果,「九年前京兆府和長安、萬年兩縣的捕賊役執法空間被擠壓,取代他們的是金吾衛巡街使,這些天我一直覺得京兆府里案子大量缺少,很多案子我追到最後,都是已被金吾衛處理,神京城的治安需要不會少,那麼只能是責任向其他衙門轉移了。」

  「太平漕幫和金吾衛互為明暗,金吾衛做靠山,太平漕幫做兇手,,尋坊內富庶無依之家,羅織罪名,錄其家財,孤居神京的士子俠客,財富稍殷者,亦構陷迫害。」狄九道,「之後或殺賣或流放,舉家皆沒,自無怨言。但有不服者,上訴不過京兆府、金吾衛、刑部三條路子,往往輕易掩殺。」


  裴液沉默良久:「.我還是難以相信。」

  「神京同時有文明和野蠻兩面,每一面都是人間的極致。」這位面容堅冷的少卿提筆寫著案狀,「在別的地方違法犯事總要小心些,因為頭上不知何時就有『上官來查』。可在神京不會,如果你掌握了某道權力的極致,就遮住了某一片天真的可以為所欲為。」

  「.」

  「但至少我們現在看清這片遮天之雲了。」狄九擱下筆,抬眸看著室中三人,「很好,裴液,我把官帽撂在大理寺不是為了破一件案子,正是為了肅清整個神京去流毒淤泥。這件案子,就是我們的破雲之日。」

  「.怎麼破?」

  「證據。」

  「證據何在?」

  「只鯉館所得之人,就該有近百位家眷,如此大範圍地羅織罪名、構陷良人,他們一定有一處私獄,這處私獄不受衙門監管,由太平漕幫控制,而它毀不去、也藏不掉。」

  「確有這樣一處私獄嗎?」

  「今晨李昭查得的記錄——九年之前,金吾衛因神京治安混亂,所捕之不法者難以安置,因提請在南衙外設立了一處臨時之『冬獄』,南衙很快批了。」狄九道,「這條流程很不為人注意,也沒人知道這處『冬獄』究竟設在了哪裡,在九年後的今天,就更沒有痕跡了。」

  「.那我們怎麼尋找?」

  「我來尋找。」狄九淡聲道,「溯查這些衙門的蠅營狗苟,我和李昭由來擅長。」

  「三天。」他望著裴液道,「此事且秘,三天之內,我把此獄位置拿出來,朝堂公奏,請禁軍查封。」

  這是剛剛在府衙發生的對話了,如今裴液和謝穿堂停下步子,永安坊的街面確實顯得不那麼富庶,面前正是丁玉康的小院,一切還是那日離開的樣子。

  「老丁那天就跟我說:你這身皮和這柄刀就是人家賜的,還想拿著返回去查人家?」謝穿堂道,「我尋思有理,結案之後辦的事就是一身便服。」

  「現下不用了,」裴液道,「咱們奉的就是公命。」

  「是啊,所以多謝你,沒有你們,我這案子也查不下去了。」謝穿堂拿著街上買的兩沓黃紙,擱在碗裡點著了,飛灰焰火湧上天空。

  裴液安靜望著這一幕,也遞進去自己的一沓:「.剛來神京時我懂得一個道理,權力加上證據才是威脅,倒是不曾反過來想——既然沒有威脅,何不為所欲為。」

  「那你是剛來神京不久了。」

  「是。」

  謝穿堂抬頭望著飛煙漸漸消散,抿唇輕聲道:「還有三天,老丁,曾經的那個京兆府就能回來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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