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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4章 庫曼游騎

2024-09-18 20:07:18 作者: 加利西亞的鰩魚
  第224章 庫曼游騎

  正午的烈陽掛在天邊,潔白的雲彩飄蕩在空中,澄澈的大河在平原上流淌,奔向南方。

  河畔的城鎮冒著濃煙,通往東方的道路上擠滿了運送物資的馬車和監管戰俘的士兵,士兵們眉飛色舞,戰俘們垂頭喪氣。

  這是一座位於登薩河東岸的保加利亞小城,人口不過三千,守軍不過五百,沒有城牆和堡壘,面對數千大軍的強攻,守軍僅僅做了一些象徵性的抵抗就扔下武器,跪地投降。

  皇帝的大軍來了,突厥人退走了,突厥貴人的腦袋掛在高塔上,保加利亞稅官也鋃鐺入獄,等候發落。

  曾經處於最底層的希臘裔翻身做了主人,拖家帶老擠在鎮子中央,用夾雜著大量鄉音的希臘語歡迎著帝國的大軍。

  近些日子,帝國對於羅馬人的定義一再放寬,一個人只要能夠證明自己曾經有過羅馬血統的直系親屬,會講一些希臘單詞,信奉東方教會,那他就可以直接找到還處於軍管狀態的地方政府,正式登記成為一名光榮的羅馬公民。

  在此背景下,不少保加利亞人開始搜腸刮肚地為自己編造一個滿意的身世,實在找不出希臘裔祖先,短時間內也學不會希臘語,那就爭著搶著與希臘裔結為婚姻。

  在帝國法律上,夫妻一方為羅馬人,另一方則自動獲得羅馬公民的身份,無論他曾經的種族,信仰和語言。

  小鎮的渡口邊,迦太基保民官,射擊軍統帥葉爾孤白翻著由本地神父呈交上來的登記冊,一時間有些哭笑不得。

  「一個城鎮,五個附屬村莊,總共兩千八百人,有兩千兩百人都是無可置疑的羅馬人,你們還真能折騰啊!」

  一旁的神父有些尷尬,局促不安地撫摸著胸前的十字架。

  「這位大人……」

  「我名葉爾孤白·巴爾斯貝伊,陛下敕封伯爵,封地在哪裡你不用管。」

  「這位伯爵大人……」

  「有事快說!老子沒這麼多時間來陪你耗!」

  葉爾孤白不耐煩地打斷了神父的話。

  「其實,我們這些邊境地區本來就民族複雜,現在的保加利亞人本就是當初的保加爾部落南下後與羅馬裔平民多年雜交混居形成的,您硬要追溯,幾乎每個人都有一位羅馬祖先。」

  神父勉強笑著,解釋道。

  眼前的將軍具有鮮明的北非特徵,雖然胸前的怪異紋章上也繡著十字,但很顯然不是那種認為神權至高無上的虔信徒,他可不敢擺出作為神之仆的高傲姿態。

  「這還好說,兩千兩百個登記的,光是姓科穆寧,坎塔庫澤努斯和安格洛斯的就有六百多個。」

  「還有這幾個,姓馬其頓?」

  葉爾孤白一臉嫌棄地看著神父。

  「再怎麼攀親附戚也要有個度吧?」

  「伯爵大人,好些人之前都沒有姓,這不是為了響應帝國的號召嘛……」

  神父繼續強顏歡笑。

  葉爾孤白抹一把臉,長吁一口氣。

  「我告訴你們,陛下的確不會管這些事,按道理,你們的姓氏隨便起,這是你們的自由。」

  「但是,這些大家族中很多人都在帝國中央當大官,他們可是對自己的姓氏珍愛地不得了。」

  「要是你們老這樣干,以後被人不明不白地針對,可別怪我沒有提醒過你們。」

  一語驚醒夢中人,神父頓時就慌了。


  「大人,我們這就改!」

  葉爾孤白點點頭,隨即指了指花名冊最上方的幾個名字。

  「還有,你把這幾個最前面的全以勾連異教徒的罪名關起來,家人親友也全部控制起來。」

  「大人,這可都是本地的大地主,您這是逼著他們造反啊!」

  神父嚇了一跳,連忙說道。

  「我們皇帝十萬大軍,怕他們造反?」

  葉爾孤白冷哼一聲。

  「我告訴你,保加利亞是要納入核心統治範圍的,不需要這麼多見風使舵的老地主!」

  「東帝國的所有土地都應該屬於陛下,他想分給誰就分給誰!」

  「他們願意投降,那就可以保得性命,帶上部分財產離開這裡,去君士坦丁堡定居,陛下鼓勵工商,他們可以隨意投資建廠,建立商隊。」

  「他們要是不願意投降,結局就是一個流放,新色雷斯還是南境邊疆區,自己選吧!」

  葉爾孤白惡狠狠地瞪著神父。

  「要是留著這麼多的舊地主和舊貴族,我們這些兄弟吃什麼,喝什麼?」

  「我派你去做,這是給你機會,要是你不干,等後續的占領部隊過來了,你們教堂的幾片土地一樣保不住!」

  神父環顧四周,射擊軍們滿臉橫肉,一個個不懷好意地盯著他,像是看見了肥肉的狼,頓時嚇出了一身冷汗。


  「您放心,我們教堂的確有一些護衛,我也會號召底層百姓,一同扳倒他們!」

  「這才像話。」

  葉爾孤白點點頭,神色緩和了不少。

  「我告訴你,別怪我無情,這是陛下的最高指示,在保加利亞地區聯合正教會,共同對抗土地貴族和突厥殖民者。」

  神父苦著一張臉,連連點頭。

  保加利亞境內的正教會權力很大,在奧斯曼統治下,底層百姓正是由於共同的信仰才團結在正教會旗下,免於被突厥人同化,保留著自己的傳統。

  在這些地方,保加利亞土地貴族也是依靠教會來完善自身的統治體系,二者往往聯起手來,一起壓榨百姓,玩弄百姓,愚昧百姓。

  而現在,若是神父親自對土地貴族動手,他們之間的利益紐帶就蕩然無存,不信任感日漸加深,神職人員失去了土地貴族的庇護,就必須向帝國中央靠攏,最終淪為帝國用以穩定地方局勢的統治工具。

  見自己遇上的第一個保加利亞神父就如此上道,葉爾孤白也暗自鬆了口氣,拍了拍他的肩。

  「不要擔心,陛下正準備改進基層行政體系,神職人員就是其中重要的一環,你們要是幹得好,日後也許可以擔任基層行政人員,甚至進入行政中央。」

  「西方的很多高級教士都是文藝和科學進步的鼎力支持者,也有些教士軍事才華出眾,可以領兵作戰,他們都能夠在軍政領域實現自身價值,難道你就甘願一直待在這個窮地方麼?」

  「多謝伯爵大人為我解惑,在下一直是聖父的忠實僕人,與突厥殖民者和保加利亞包稅人勢不兩立!」

  神父聽聞此言,見他沒有為難自己的意思,轉憂為喜。

  「陛下是所有正教徒的保護者,自然也是我的皇帝,我必會完成使命,為帝國分憂!」

  葉爾孤白點點頭,望向平緩的河流。


  河流上,不少射擊軍士兵指揮著民夫,將小型民船用繩索連接起來,建起一道可供大軍開拔的浮橋。

  「浮橋搭得差不多了,我們即將向西繼續開拔,這座城鎮就交給你了,你得爭取在後續部隊到來之前把事情理順。」

  葉爾孤白正說著,東方的道路上傳來一陣嘈雜,一支運輸隊從後方趕來,幾個騎士護送著兩位貴胄抵達河邊。

  「葉爾孤白伯爵,我奉陛下之命護送運輸隊,包括二十柄穆什科特火繩槍,五十把板門大斧,足夠你們使用三個月的火藥和鉛丸,還有乾麵包,燻肉等糧食和椰棗乾,薄荷草,御營伏特加等補給品。」

  曼努埃爾跳下馬,向葉爾孤白微微鞠躬。

  「這是軍需補給單,請您閱覽,確認無誤即可簽字。」

  曼努埃爾將一張寫得密密麻麻的軍需補給單遞給葉爾孤白。

  「多謝曼努埃爾殿下,我信得過你。」

  葉爾孤白笑呵呵地看了看補給單,在底下籤上自己的姓名。

  「葉爾孤白,好久不見,看來你的進展不錯啊。」

  阿萊克修斯也跳下馬,抱著長劍,走到曼努埃爾身邊,看了看已經搭建起來的浮橋。

  「阿萊克修斯,你怎麼也來了?」

  葉爾孤白立馬板起臉。

  「好好待在後方不好嗎?」

  「我在布爾加斯待膩了,就跟著叔叔跑來給你送補給。」


  阿萊克修斯見到葉爾孤白,原本一絲不苟的臉上浮現出一抹笑容。

  「但你——」

  「好啦,你現在已經不是侍衛長了,不需擔憂我的安全。」

  阿萊克修斯走向葉爾孤白,溫柔地撫摸著他胯下的戰馬。

  戰馬顯然也對阿萊克修斯十分熟悉,伸出濕潤的舌頭,輕輕舔著他的手。

  「待一會兒就走吧,我們馬上就要渡河西進了,易卜拉欣大人正在攻打揚博爾城,我們的任務則是攻取四周的幾座小鎮和村莊,建立初步統治。」

  葉爾孤白嘆了口氣,隨即轉向曼努埃爾。

  「曼努埃爾殿下,您接下來怎麼辦?」

  「伯爵大人,我們立馬就離開,還有下一支部隊等著我們的補給。」

  曼努埃爾說道。

  「那阿萊克修斯就麻煩你了。」

  「喂,葉爾孤白,我才剛來,小時候你可是——」

  阿萊克修斯不滿的抗議被傳令兵的馬蹄聲打斷,傳令兵跳下馬,快走幾步,來到葉爾孤白面前。

  「伯爵大人,南方發現一支敵方游騎,正向我們衝來!」

  「人數呢?裝備呢?」


  葉爾孤白抓住傳令兵的衣領,大聲問道。

  「人數與我們相差無幾,裝備奇異,暫時看不出優劣!」

  放下傳令兵,葉爾孤白立馬開始布置軍務。

  「召集射擊軍,列陣迎敵!」

  射擊軍立馬動員起來,抄起裝備來到葉爾孤白面前,排成一個扇形的陣列。

  「阿萊克修斯,立馬離開!」

  「我不!我要和你並肩作戰!」

  阿萊克修斯已經拔出了長劍,開始親吻劍身,為寶劍祈禱。

  「過幾年再說吧,現在趕快給我回去!」

  葉爾孤白一掌削向阿萊克修斯的脖頸,卻被他輕盈閃開。

  「姑父說了,一位真正的貴族不該拋棄他的戰士!」

  葉爾孤白無奈,把阿萊克修斯的護衛叫過來。

  「你們保護殿下去後方,為我們助威!」

  護衛知道輕重,夾著阿萊克修斯跑向後方。

  隨後,葉爾孤白轉向曼努埃爾。


  「曼努埃爾殿下,你並非我的下屬,是戰是走,全看你自己的意願。」

  「我帶來了四百人的瓦蘭吉衛隊,其中一百人已經換裝了穆什科特火槍,讓他們協助你!」

  曼努埃爾沖身後大聲吼著,將自己的瓦蘭吉衛隊召集起來,加入射擊軍的陣列。

  「好!你也去後方!你是阿萊克修斯的親叔叔,記得要把他看好!」

  曼努埃爾點點頭,拔馬追上阿萊克修斯。

  「就在這裡等著,升起雙頭鷹旗!讓士兵看到我們!」

  曼努埃爾叫停護衛,擋在阿萊克修斯身前。

  「騎上你的馬!情況不對,我立馬送你逃走!」

  見阿萊克修斯還在掙扎,曼努埃爾怒從中起,一巴掌拍在他的頭盔上。

  「我是你叔叔,是你上級,給我閉嘴!」

  阿萊克修斯被這一下打蒙了,沉默片刻,騎上自己的戰馬,老老實實跟在叔叔身邊。

  「好好看,好好學,戰爭很多,以後有你自己打的。」

  曼努埃爾緩和下來,死死攥住馬韁,雙手發顫,指節因用力而發白。

  遠方傳來陣陣馬蹄聲,一群騎兵出現在人們的視野中,他們一人一馬,衣甲和武器同時兼具東西方特色,手持馬刀和圓盾,馬鞍上還掛著短矛和騎弓。

  他們披著鐵質輕甲,頭戴尖頂鐵盔,臉上戴著一張怪異的鐵質面具,面具幾乎覆蓋了整張臉頰,只露出黑洞洞的眼眶。


  「庫曼騎兵,沒想到是他們。」

  曼努埃爾咬牙切齒。

  「庫曼人?他們不是消失了麼?」

  阿萊克修斯疑惑地問。

  「沒有消失,庫曼汗國被蒙古人擊敗後,部分庫曼人向西逃往歐洲,瓦拉幾亞,塞爾維亞,保加利亞和匈牙利都有他們的蹤跡。」

  「現在,大多數庫曼人活動在匈牙利王國,和當地馬扎爾人混居,為他們注入了不少新鮮血液,也使匈牙利接受到很多來自東方的農牧業知識和軍事理念。」

  「由於前幾任匈牙利國王都對他們比較優待,庫曼人在接受基督教理念之餘,保留了不少本民族的特色,雙方分分合合許多年,現在已經很少聽聞庫曼人反叛了。」

  曼努埃爾快速說著。

  「現在的匈牙利國王同時兼任庫曼人的首領,聖史蒂芬王冠中就包括庫曼尼亞——多米尼庫斯頭銜,這也是除了匈牙利國王之外最高的頭銜,甚至隱隱勝過克羅埃西亞國王頭銜。」

  「難道是匈牙利罔顧我們之間的條約,派兵幫助馬哈茂德嗎?」

  阿萊克修斯問。

  「應該不是,他們沒有打出自己的旗幟,很可能是以僱傭兵的形式接受了馬哈茂德的委託,從而遲滯我們的進攻步伐。」

  曼努埃爾搖搖頭。

  「你怎麼知道這麼多?」

  阿萊克修斯看向曼努埃爾。


  「巴西利厄斯教授講了,你父皇給我的很多書上也有記載,知己知彼,百戰不殆。」

  曼努埃爾緊緊盯著越來越近的庫曼騎兵,回過頭瞟了一眼阿萊克修斯。

  「在這方面,你比你父皇和哥哥都差得遠,你父皇自然知識淵博,你哥哥雖然不聽課,但雜書看的比我還多,如果是他們在這裡,可以很清楚地跟你講一講庫曼人的幾大部落,我沒有這個能力。」

  「我……我會背騎士準則……我也依照這些來規範自己的生活……」

  阿萊克修斯小聲說著,羞紅了臉。

  「這也不能說沒用,追尋騎士之道的依然大有人在,農民十字軍也依舊會為了這種精神沖向數倍於己的敵人,」

  「拋開這些,至少我知道你很喜歡資助孤兒和流民,這是好事。」

  「但你不能被這種精神綁架了,明白嗎?」

  曼努埃爾將頭俯靠在阿萊克修斯耳邊,大聲說道。

  「我明白了,叔叔。」

  雙頭鷹大旗升起,二人不再言語,靜靜注視著戰場。

  「全體聽令,庫曼人來勢洶洶,這是我們射擊軍成立以來第一場硬仗,必須打得出彩!」

  葉爾孤白騎馬巡視著軍陣,大聲吼道。

  「別的不說,喝酒!準備接敵!」

  射擊軍將士們從口袋中掏出御營伏特加,咕咕灌了下去,一把摔碎酒瓶,大聲怒吼。


  慌張的情緒頓時消散,彷徨和不安逐漸消失,士兵們眼中儘是嗜血和狂暴。

  庫曼游騎逐漸逼近,放下圓盾,舉起騎弓,拉彎弓弦。

  「不要慌張,他們的人數與我們相差無幾,騎弓的射程很近,不如我們的火繩槍!」

  葉爾孤白繼續發號施令。

  「火藥和鉛丸裝填好了嗎!」

  「一切就緒!」

  「很好,開始架斧,準備射擊!」

  射擊軍士兵將手中的板門大斧狠狠插進土壤,形成一個支架,舉起火槍,將沉重的槍管架在板門大斧上,對準前方的庫曼游騎。

  三百步,兩百步,一百步。

  庫曼游騎越來越近,射擊軍士兵已經能夠清晰地看見庫曼人臉上古怪面具的輪廓。

  庫曼游騎開始搭箭,準備射擊。

  「開火!」

  葉爾孤白大聲吼道。

  前排的射擊軍和瓦蘭吉衛隊同時開火,一時間火光四射,硝煙瀰漫。

  伴隨著槍聲和馬嘶聲,沖在最前方的庫曼游騎應聲栽倒,他們的輕型鎧甲根本防不住威力巨大的彈丸,馬匹和騎兵倒在地上,很快就被身後的戰友踩成肉泥。


  庫曼騎兵似乎感到十分困惑,速度慢了下來,庫曼指揮官大聲呼叫,指揮著騎兵繼續衝鋒。

  「前排後退裝填,後排上前,準備二輪開火!」

  前排的射擊軍戰士舉著冒煙的火槍退往末尾,將發射支架留給二線士兵。

  還沒等庫曼游騎提起速度,又是一陣槍聲,又是一片硝煙,又是一片人仰馬翻。

  「二線退後,三線上前,四線準備!」

  葉爾孤白指揮若定。

  「先射馬!我們要把他們徹底留在這裡!」

  戰鬥繼續進行,庫曼游騎頂著巨大的死傷,終於進入到騎弓的射程範圍內,射擊軍也開始出現傷亡。

  事實證明,騎弓造成的傷害遠遠不如穆什科特火繩槍,細長的箭矢只要沒有直接命中要害,不足以驟然造成減員,反倒激起了射擊軍的血勇。

  然而,重型火槍的鉛彈一旦擊中人體,就會直接形成一個大大的血窟窿,輕則昏迷不醒,重則直接死亡。

  庫曼騎兵終于堅持不下去,收攏殘兵,準備撤離。

  「敵人要跑了!給我追上去!」

  葉爾孤白高舉彎刀,一馬當先。

  「皇帝給我們送來了不少御營伏特加,誰殺死的敵人多,誰得到的獎勵就多!」

  「為了帝國,為了皇帝!」


  「烏——拉——」

  射擊軍狂吼起來,撕去身上的衣物,舉著板門大斧往前衝去,雙眼通紅,強健的肌肉在陽光的照射下泛著光芒。

  庫曼騎兵丟下了不少負傷的戰士和失去馬匹的騎兵,這些人自發組織起來,為大部隊的撤離築起一道血肉堡壘。

  「大局已定,我們贏了。」

  雙頭鷹大旗下,曼努埃爾鬆開韁繩,心中的緊張感漸漸消失。

  「這些蠻子,他們為什麼要這樣怪叫?」

  阿萊克修斯指了指狂呼酣戰的射擊軍士兵。

  「為了能夠駕馭住笨重的火槍和板門大斧,射擊軍的選拔不看其他,只管身強體壯,正是因此,大量的斯拉夫蠻子加入其中,他們喜歡這樣喊。」

  曼努埃爾解釋道。

  「這種口號最早來自於蒙古人,後來被斯拉夫人大量採用,以此來煥發戰鬥激情。」

  「你總不能讓他們和騎士們一樣喊「如神所願」吧,人家不吃這一套。」

  阿萊克修斯點點頭。

  戰鬥漸漸平息,庫曼騎兵消失在遠方,剩下來的殘兵敗將被狂暴起來的射擊軍戰士沖得四分五裂,仍在作困獸之鬥。

  「庫曼人還真是頑強。」

  阿萊克修斯贊道。


  「他們依舊保留著原來的部族模式,這是自古以來的傳統。」

  「遇到強敵時,青壯年優先,婦女孩子隨後,老弱病殘留下來抵擋敵軍,為部落保留元氣。」

  「他們或許不夠文明,但戰鬥力同樣不容小覷。」

  曼努埃爾說著,策馬向葉爾孤白走去。

  葉爾孤白正在指揮打掃戰場,清點傷員,隨軍的軍醫隊早就沖了上來,為負傷的射擊軍和瓦蘭吉衛隊包紮傷口。

  又一批御營伏特加被抬了上來,士兵們眉開眼笑,舉著木碗咕咕灌酒,連身上還在流血的傷口都顧不上了。

  「伯爵大人,恭喜您,又戰勝了一群強敵。」

  曼努埃爾微笑著說。

  葉爾孤白點點頭,越過曼努埃爾,看向緩緩走來的阿萊克修斯。

  阿萊克修斯沉默地騎馬走來,四下環顧,滿是斷臂殘肢和破碎的內臟。

  有些庫曼人還沒斷氣,躺在泥土中小聲呻吟著,部分射擊軍士兵虎視眈眈地巡邏在戰場上,見到還在喘氣的庫曼人,獰笑著走近,上去就是一斧,直到他們徹底沒了聲息。

  「孩子,戰爭是殘酷的,騎士的美德在這裡並不適用,沒有人會因為他們失去了戰鬥能力就放他們一條生路。」

  葉爾孤白把阿萊克修斯扶下馬,輕輕摟了摟他的肩。

  「回去吧,你還年輕,有足夠的時間來積累經驗。」

  葉爾孤白見阿萊克修斯面色蒼白,安慰著他。


  「再說了,你是陛下的兒子,就算什麼也不干,當一個閒散親王還是毫無問題的。」

  阿萊克修斯搖了搖頭。

  「我不想當閒散親王,我也要像父親和哥哥一樣,建立自己的功業,追尋屬於自己的榮耀。」

  「那就去多學習,多思考,不斷完善自身,打磨心志。」

  葉爾孤白摸了摸阿萊克修斯的腦袋,輕輕嘆道。

  「我這次回去後,一定跟著巴西利厄斯老師好好學習。」

  阿萊克修斯說道。

  「巴西利厄斯?算了吧,老書生一個,有些敢於任事的膽魄,也有些行政上的才華,但我勸你還是別跟著他。」

  葉爾孤白哼了一聲。

  「他的心思大家都一清二楚,想恢復到原來的那一套,恢復元老院,加強文官,建立教育體系和官僚體系,限制皇權,把皇帝置於普羅大眾的監管之下。」

  「他上次竟然說,皇帝只是元老院推舉上來的執政官,羅馬也並非一個王朝國家,更不是封建國家。」

  「你聽聽,這說的都是些什麼話!虧陛下還信任他,願意任用他作為高級官僚。」

  「哼,他一下子得罪了整個帝國的軍功貴族,要不是陛下的鼎力支持,他在迦太基留守大臣的位置上根本干不下去!」

  「即使是這樣,他也常說,自己的忠誠並非指向某個君主,而是這個國家和民族。」

  「要我說,陛下就是太過放縱了,導致他們總是為所欲為!」


  阿萊克修斯依舊沉浸在初臨戰場造成的心靈衝擊里,曼努埃爾則微笑著站在一旁,靜靜聽著葉爾孤白的牢騷,二人都沒有說話。

  曼努埃爾清楚,葉爾孤白的話實際上代表了軍功貴族的普遍意見,幾乎所有人都對巴西利厄斯在迦太基試行的改革意見極大。

  「皇兄常說,有些人才就是不願巴結上級,有些忠言就是使人非常憤怒。」

  曼努埃爾開口說道。

  「我不認同他的大部分觀點,我之後的權力來源也是血緣,也是封建。」

  「但是,無論如何,聽聽也沒錯,至少如果以後塞爾維亞出現了這種思潮,我知道該如何對付他們。」

  葉爾孤白點點頭,看了看兩位少年。

  「天晚了,我們先去吃飯,他們這次大敗而歸,我們暫時是安全的。」

  「明天一早,我送你們離開。」

  天色漸晚,彎彎的月亮掛在天邊,軍營中傳出飯菜的香氣,幾人在平地上搭起一座篝火,火上的燉鍋咕咕冒著熱氣,烤熟的牛羊肉滋滋冒油,三人坐在火堆前,聽葉爾孤白回憶往事。

  「陛下平時忙於軍務,皇后也很少干涉你們自己的事,你們三個都是我看著長大的,尤其是阿萊克修斯,跟我的時間最長。」

  「我像你們這麼大的時候開始跟隨陛下,一直侍衛在旁,四處征戰,到今天已經快十五年了。」

  葉爾孤白看著阿萊克修斯,眼中閃過一抹追憶。

  「許多人都說,我像是陛下的半個養子,我對此並無半點反感,反而感到十分驕傲。」

  「我從小沒有父母,我的哥哥將我囚禁起來,不允許我和外界溝通交流。」


  「直到跟隨陛下,我才逐漸見識到這個廣闊的世界,學到了很多,成長了很多。」

  「我知道,陛下一直沒有收我為養子,那是他認為我的父親,已故的埃及和敘利亞蘇丹巴爾斯貝同樣是偉大的人,希望他的姓氏能夠留存下來。」

  「隨後,我擔任他的侍衛長,你們出生時,我也守候在外。」

  「陛下四處奔走,有時我就留下來,擔任你們三個的侍衛,走到哪裡,跟到哪裡。」

  「查士丁尼心思最深,他在外闖蕩,我毫不擔心,他以後能闖出什麼樣的成就,我無法預測。」

  葉爾孤白將一塊烤肉遞給阿萊克修斯,後者接過便啃,滿嘴是油。

  「你心思最單純,我一直勸陛下不要把你過早拉上戰場,沒想到你還是來了。」

  「我自己偷著跑出來的,不怪他。」

  阿萊克修斯含混不清地說。

  「曼努埃爾最愛學習,但也不能荒廢了武藝。」

  「這個時代終究是戰爭的時代,如果你自身武藝不過關,底下的將領們天然就低看你一眼。」

  葉爾孤白告誡道。

  「謹記在心。」

  曼努埃爾笑著說。

  「我這一輩子,蒙受你們家族的大恩大德,無以為報,只能以畢生才學和一腔肝膽盡忠到底。」


  「五年前,在陛下的牽頭下,我迎娶了一位出自巴列奧略旁支的貴族小姐,陛下親自為我主婚。」

  「那是我最驕傲的一天。」

  「前年,我的長子出生了,我將他命名為佐思巴費,意為「寶劍」,希望他也能像我一樣,守護你們的家族,守護你們的皇冠。」

  「我說了這麼多,主要意思也就一個。」

  葉爾孤白喝下一大口酒,臉上掛著淡淡的笑容。

  「無論局勢如何變動,無論外人怎麼想,我和我的子孫都將一如既往地忠誠於陛下和他的子孫,這與盛衰興亡無關,與富貴榮華無關,這只是一位十五年老臣的肺腑之言。」

  「你們都是巴列奧略家族的重要成員,以後也應該團結起來,將這個王朝繼續發展壯大。」

  「說這些太早,皇兄還很年輕,用不著我們來操心。」

  曼努埃爾抿了一口酒,微笑著說。

  「但君士坦丁陛下已經很老了,等他受上帝召喚升入天國後,陛下正式登基稱帝,一番血雨腥風是肯定的。」

  葉爾孤白嘆一口氣。

  「帝國很大,牽扯太多,你們日後肯定都是一方諸侯,要時刻記得將權力抓在自己手上,別讓外人給架空了。」

  「尤其是你,阿萊克修斯,你必須學著自己管事!」

  阿萊克修斯沉默著點點頭。

  「你要是想去繼續讀書,我也沒辦法反對,但你回去後,記得給那個巴西利厄斯帶一句話。」


  「什麼話?」

  阿萊克修斯抬起頭,看著葉爾孤白。

  「就說,老子一直對他在迦太基的所作所為非常不滿,這是皇帝的城市,是巴列奧略家族的城市,是陛下帶著我們一刀一槍打下來的,他憑什麼對他們的政策隨意更改?」

  葉爾孤白一把將酒瓶砸碎。

  「看來您對之前的限酒令還是心存芥蒂啊。」

  曼努埃爾苦笑著說。

  「哼,可不光是這件事。」

  葉爾孤白搖搖頭。

  「我本來就是你們家族的家臣,只聽你們的命令!」

  「他算個什麼?第一天上任就要我去見他?」

  「我告訴你們,我不管他做的事是否利國利民,我不管什麼民族和國家,甚至不在乎什麼人民和百姓,我只希望你們都好好的,希望你們都開心幸福。」

  「陛下想賣酒掙錢,那就讓他賣,查士丁尼想開夜市,那就讓他開!他們想打誰就打誰,他們想遠征地獄,老子也第一個為王前驅!」

  「伯爵,你醉了,明天還要開拔,少喝點酒吧。」

  曼努埃爾奪過葉爾孤白手中的第三個酒瓶,笑著勸解道。

  「是醉了,唉,你們也回去休息吧。」


  葉爾孤白揮揮手,蹣跚著步伐進入軍營,不一會兒就響起如雷的鼾聲。

  阿萊克修斯和曼努埃爾繼續走在回營的道路上,月光撒在身上,兩人沉默無言。

  「今天聽了他的講話,我才越發明白為什麼陛下願意任用巴西利厄斯,願意著手對基層行政機構做出改變。」

  曼努埃爾突然說道。

  「有什麼問題嗎?」

  阿萊克修斯問道。

  「懷著他這種想法的高級軍官不在少數,我可是清楚,孔蒂大團長和米哈伊爾侯爵也說過類似的話。」

  「陛下將帝國從深淵中拉了回來,逐步擴展成如今的模樣。」

  「他們將陛下視作神明,也把這份尊崇連帶到你我身上。」

  「我承認,他們的確對陛下十分忠誠,但他們的兒子呢?孫子呢?再過幾代人,這些勛貴子弟就是帝國繼續發展的最大阻礙。」

  「我可以看得出來,無論是陛下還是你哥哥都是重情義的人,壓根不願意對他們動手,軍事勛貴們以忠誠相報,他們也以富貴相許。」

  「再者,陛下也需要他們的存在來保持軍隊戰鬥力,從而繼續擴張,繼續征服,營造出一股自上而下的濃厚軍事氛圍。」

  曼努埃爾沉思道。

  「但是,帝國的戰爭還有很多,每一場戰爭過後,軍事勛貴的勢力就增加一分,就算再怎麼優待,也必須加以限制。」

  「無論是建立教育體系,官僚體系還是讓教士參政,遏制軍事勛貴已經勢在必行。」

  「如果單從國家的角度出發,陛下這麼做完全沒有問題。」

  阿萊克修斯想了想,搖搖頭。

  「說到這個,你以後去了塞爾維亞,準備怎麼應對這些事情?」

  曼努埃爾笑笑。

  「要是我,根本不會給類似巴西利厄斯這樣的改革者任何機會。」

  「葉爾孤白說得好,人都是自私的,當年羅馬從共和國變作帝國,後來出現了王朝,不都是出於人的私心?」

  「我看的清這些問題,但絕對不會改,絕對會以家族利益優先,而非虛無縹緲的國家和民族。」

  「像皇兄這樣願意讓渡自身權力來改進位度的君主少之又少,歷史會記住他,但不會記住我們。」

  阿萊克修斯嘆了口氣,完全不想思考這些太過久遠的問題,翻身下馬,回到自己的營帳中。

  第二天一早,紅日初升,阿萊克修斯和曼努埃爾向葉爾孤白辭行,帶著卸完貨物的運輸隊向東回歸布爾加斯。

  葉爾孤白則率軍渡過登薩河,繼續向西行進,作為西部方面軍的一支分隊,進逼中央低地。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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