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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9章 家人

2024-09-19 20:34:46 作者: 孤獨麥客
  第649章 家人

  過了年之後,邵勛三十歲了,這個事實讓他的心態起了微妙的變化。

  說起來也是離譜,幾天前還是二十九歲呢,當時沒覺得有什麼,現在知道自己的年紀已經三打頭了,一下子有了緊迫感,以至於雞叫之後就睡不著了——等等,哪來的雞叫?

  邵勛無語坐了起來。

  梁宮還是荒涼啊,沒有圍牆,有門樓。門樓上還沒有門,出了空蕩蕩的門樓就是屯駐於外的軍隊,附近養著雞鴨……

  「不再睡會麼?」一雙玉臂攬住了他的腰。

  邵勛躺了回去,把被子蓋嚴實了,將裴靈雁柔軟的身體抱入懷中。

  「以前在軍中,刁斗警嚴,徹夜不休,你不也安之若素麼?怎麼這兩日如此焦躁?」女人輕輕點了點他緊皺的眉宇,問道。

  邵勛鬆開了眉頭,道:「一時有感罷了。」

  女人看著他的眼睛,似乎在尋找他焦躁的根源。

  許是找了許久並未找到,於是調整了下身姿,緊緊偎入他懷中,道:「天下事,有時候看似無解,恍惚間卻又水到渠成,其實不用那麼急的。你急躁,劉聰豈非更急躁?你的功績已經很大了,便是士族子弟也不得不跪拜於階下,復有何憂?」

  「劉聰……」邵勛沉吟了下,道。

  「劉聰已經被你打怕了。」裴靈雁在他耳邊吐氣如蘭,輕聲說道:「他這兩三年的所作所為,說起來只有兩點,既想避你鋒芒,又不甘心看你成勢。如此猶豫,顯然方寸已亂,再給他一兩次重擊,或許便支持不住了。這天下早晚是你的。或者,你擔心的不是劉聰?」

  邵勛手下意識一緊。

  「我也是伱的。」裴靈雁輕聲說道。

  邵勛嗯了一聲。

  時至今日,最大的敵人又怎麼可能是匈奴呢?

  河北歸屬定下後,就已經不是了。

  最大的敵人來自內部。他們離他很近,非常近,近到沒有距離。

  花奴真的是一個非常聰明的女人。

  「做有些事,需要威望。」裴靈雁說道:「我是女人,只有你可以依靠,只想著你。我們的孩子也靠你。」

  邵勛徹底放鬆了下來,手在翹臀上狠狠抓了幾把,又輕輕拍了下後,道:「你再睡會吧,我起來練會武。」

  「不睡了。」裴靈雁也坐了起來,道:「我要洗一下。」

  腿間還有昨晚留下的乾涸的硬塊,有些難受,氣味也有點重。

  邵勛來到外間之後,清冷的空氣讓他頭腦為之一振。

  練了一會武后,感覺神清氣爽。

  此時天還未亮,邵勛便往爺娘所居的偏殿走了過去。

  甫一進院落,便見到符寶頭戴華勝,蹲在角落裡。

  「符寶,你在作甚?」邵勛看著好笑,問道。

  「我是花,不會說話。」符寶一本正經地說道。

  她頭上的華勝剪作了花形,遠遠望去,像是一朵盛開的牡丹。


  「過來,讓阿爺抱抱。」邵勛伸了伸手,說道。

  「我是花。」符寶堅持道。

  邵勛搖頭失笑,道:「菜羹來了。」

  符寶鼻子嗅了嗅,神色間有些意動,看樣子不太想繼續當花了。

  「菜羹來了。」母親劉氏端著餐盤,笑道。

  婢女們緊張地跟在後面,勸也不是,不勸也不是。

  老人家就是喜歡親自做飯,尤其是兒子在家的時候。

  父親邵秀從屋裡轉了出來,看著這個一年到頭見不到幾次的兒子,道:「心中藏著事呢?」

  邵勛笑了笑,道:「古人云『三十而立』,是該做點事情了。」

  邵秀沉默了一會,道:「進來說吧。」

  父子二人遂坐在一張高桌旁。

  母親端來了菜羹,抱怨道:「去年不打仗,一年到頭也沒著家幾天,全靠文君陪著。年前回家了,卻有大半時候醉著。真不知道你孝廉怎麼舉上的。」

  邵勛有些尷尬。

  這個世上,能這麼毫不留情地數落他的,大概只有父母了。

  權勢日重,能說話的人越來越少。


  他已經習慣說言不由衷的假話,習慣畫大餅,習慣猜度別人的心思。

  但在父母眼裡,他就是「小蟲」,無論你當了梁公還是梁王。

  「你之前不是罵過石勒麼?說他不奉晨昏,依我看啊,你比石勒還過分。」劉氏繼續數落著。

  符寶悄悄溜了進來,順著邵勛的大腿就往上爬。

  邵勛放下碗筷,抱著女兒,不讓她亂動,說道:「阿娘,你也看過檄文?」

  「阿娘不識字,如何看檄文?還不是聽文君說的。」劉氏說道:「文君一天來兩次,別說舉孝廉,秀才都夠了。」

  邵勛聞言大笑。

  符寶也跟著笑了起來,不知道傻樂個什麼勁。

  這小破孩,天天陪著爺爺奶奶,有時候還留宿,甚得他們歡心。

  另外,庾文君或許在政治方面不太敏感,但照顧舅姑真沒話說,是個傳統的賢妻良母。

  「每次一打仗,就搶他人之婦。是不是打仗多了,人也傻了?聽聞張方喜歡吃人肉,苟晞給自己弄了數千婦人,你想怎樣?」劉氏走過來,將符寶抱起,又把碗往邵勛面前推了推。

  「你們武人是不是都這德行?」劉氏又推了推邵秀,問道。

  邵秀也傻了。

  訓斥兒子呢,怎麼就說到他身上了?

  「阿娘這幾年聽說了不少事嘛。」邵勛接過碗,大快朵頤。


  邵秀比他先吃完,端起茶碗漱了漱口後,便坐在那裡。

  「搶回來了,就好好待人家。」劉氏說道:「三十歲的人了——」

  劉氏說到這裡,嘆了口氣,沒再說了。

  兒子三十歲了,打下了偌大的地盤。

  她不是很清楚兒子現在是什麼地位,她只知道徐州鼎鼎大名的琅琊王氏女經常過來陪侍她。

  但說實話,兒子那麼多女人中,她最喜歡的還是庾文君。

  文君滿心滿眼都是小蟲,愛屋及烏之下,連帶著對他們也很好。

  她有時候閒不住,侍弄一些瓜果,文君見了,經常過來幫忙。

  裴氏眼裡也有兒子,但她不會做這些事。

  那個羊皇后禮數十足,話語間很客氣,送了很多名貴的藥材給他們補身子,還延請名醫為他們瞧病,但怎麼說呢,還是貴女做派,不是很親近。

  劉氏知道人家沒壞心,甚至有些想討好他們老夫妻兩個,只不過出身終究天差地別,還是有些彆扭。

  年前剛生了個女兒的劉野那倒是個直爽性子,很對劉氏胃口。

  劉氏也很可憐她,好好的石勒大婦,被小蟲這個殺千刀的搶回了家,委屈當個小妾。

  也不知道被施了什麼咒法,現在一門心思跟著小蟲。挺著個大肚子時,一邊幫他們做咸菹,一邊打聽小蟲以前的事情。

  真是作孽啊!其實都是好女人,最壞的就是小蟲了。


  「以後不搶了。」邵勛吃完了菜羹,漱了漱口,道:「阿娘,我好歹已是梁公,手握雄兵數萬。號令之下,莫有不從者。你——」

  劉氏白了他一眼,道:「當了梁公就要整天板著一張臉,故作威嚴?小時候阿娘還給你講過漢高見劉太公的故事呢。」

  邵勛啞然。

  劉邦的一切故事,在徐州附近都流傳甚廣。

  其實這樣也不錯。

  劉邦從來沒和他父親搞什麼繁文縟節。劉太公就是個農民,年紀大了,對這些不是很適應,雙方仍以舊時父子關係相處。甚至為了父親不向自己行禮,特意封他為太上皇。

  為了讓父親高興,直接把舊時鄰居全搬過來,讓父親能看到家鄉的熱鬧場面,而不是冷清的深宮。

  這是有人味的皇帝,或許只有開國天子才能這樣嬉笑怒罵吧,守成之君學不來。

  自家父母似乎也沒怎麼把他當回事——扎心了。

  父親打過仗,出去見過世面。在軍中混了大半輩子,對權勢是有深刻理解的,畢竟軍隊本身就是等級最森嚴的地方。因此,他對自己的態度其實是有微小變化的,因為他懂。

  母親不太懂,還是習慣性數落他。她可能也適應不了富貴生活,就像劉太公那樣,喜歡在御花園種菜……

  這樣也好,這樣也好,邵勛也不想整天與人勾心鬥角,被母親罵了幾句,居然心情變得舒暢,也是絕了。

  母親說了一會後,就抱著有些不耐煩的孫女出去透氣了。

  邵秀這才活了過來,清了清嗓子,問道:「又要出征了?」

  「嗯。」邵勛點了點頭。


  「現在還有誰能讓你憂慮?」邵秀問道。

  他參加過平吳之戰,對戰陣廝殺並不陌生。

  邵勛鎮梁縣時,有次把能戰之兵全抽走了,邵父讓人去找盔甲、刀槍,差點披掛上陣,鎮守後方。

  在他看來,接下來兒子只要不亂來,一個個消滅敵人不是問題。

  他在擔心什麼?

  「些許小事罷了。」邵勛笑道:「總覺得敵在內而不在外。」

  邵秀聞言沉默了。

  良久之後,他才說道:「你可知道你舅舅很早就當上了隊主?」

  「哦?這卻不知,有多早?」邵勛感興趣地問道。

  「很早了。」邵秀說道:「大概二十出頭吧,記不清了。他當年也是弓馬嫻熟之輩,四里八鄉哪個沒聽過他的名字?早早當上隊主,然後——直到你派人回去接他,還是隊主。他運氣沒你好,沒趕上亂世。不過也難說啊,隊主、幢主又如何?列陣廝殺之時,萬箭齊發,一眨眼就沒了。」

  邵勛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所以——」邵秀看著他,認真地說道:「你知道你讓武人升官,這是多大的恩德麼?以前住在梁縣的時候,你還經常去武人家裡坐坐。現在呢?有幾年沒去了?」

  邵勛沉默。

  「聽聽他們的想法。」邵秀站起身,說道:「聽多了,就不會擔心了。」

  偏殿外駛來了一輛馬車。


  庾文君在侍女的攙扶下,慢慢走了下來,待看到邵勛後,眼睛一亮,道:「夫君。」

  邵勛走過去,拉著她的手,道:「肚子七個多月了,在家好好歇著吧。」

  「來看看舅姑。」聽到邵勛關心的話,庾文君高興地眯起了眼睛,道:「方才路上的時候,孩兒翻了一個身,嚇著我了。」

  邵勛特意湊過去聽了聽,看看有沒有動靜,羞得庾文君抬手打了他一下。

  邵勛哈哈一笑。

  和家人待在一起,不但心情開朗,也能治一治長期戰爭帶來的武夫病。

  「明日不要再來了,有個閃失,我承受不起啊。」邵勛拉著庾文君的手,說道:「待我出征歸來,便能看到吾兒了。」

  「夫君何時出征?」庾文君有些不開心。

  「過了正月吧。」邵勛說道。

  庾文君哦了一聲。

  「你就在家養胎。那麼大的江山,還得吾兒來繼承呢。」邵勛又道。

  庾文君抬起頭,看著丈夫,心情好了許多。

  邵勛抬起頭,看著布滿鉛灰色陰雲的天空。

  他想起了花奴的話,需要威望,越多越好。

  家庭只是他疲累時的驛站,可安享,卻不能沉湎。

  今年該出去活動活動了,他轉頭看向了北方。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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