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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5章 深水區

2024-09-19 20:36:19 作者: 孤獨麥客
  第685章 深水區

  邵勛在洛陽待了旬日時間。

  最後一天時,汴梁那邊送來了有關武勛制度的意見。

  不出意外,一片反對。

  當然,他們沒明著反對,而是就細節問題提出了很多質疑。

  沒有規矩,不成方圓。

  你要建制度,人家在制度允許範圍內提出反對意見,那麼你就要認認真真對待,不要主動破壞好不容易得來的秩序。

  梁國和大將軍府那邊的主要問題在於武人得官太容易,建議增加得官難度。

  這雖然有私心,但也不全是私心。

  如今的官員品級才推出來沒多少年,是和九品官人法掛鉤的,即官品、人品。

  最開始,官品等於人品。你門第幾品,就當幾品官,後來制度調整,一般是自門第品級下降幾級任用。

  這還是過於粗疏了,官品沒有正從之分,沒有上下之分,等級太少。

  人家提出的第二個問題是如今的府兵已經有免賦役特權了,要不要取消掉?這也是個現實的問題。

  第三個問題則是涉及到門蔭入仕的。

  勛官不管事,只有級別,這倒沒什麼。但肯定有武人不滿足於當勛官,想當職官,具體管事。

  勛轉細則里提到勛官轉職官,以及勛官給子孫的門蔭入仕制度,應該設限制,即考察能力、出身、姿容等條件,酌情錄用。

  第四則是勛官沒有俸祿,細則里沒有提到,應該明確下來。

  第五,人家還提出了此舉容易導致大將們「擅啟邊釁」,人為製造戰爭來獲得立功的機會。

  至於其他的封祖先、妻母榮譽稱號、抵罪等等,都是小事了。

  邵勛看完後,只有一個感覺:士族官員對武人當職官是十分牴觸的,甚至連他們容易當勛官都不太滿意,建議加大得官的難度。

  「此固有私心,但並不全是私心,很多都言之有物。」邵勛將回函遞給了王衍,說道。

  王衍一副我早就知道的表情。

  「此為猛藥,但後勁也極大,太白真要行之?」王衍認真問道。

  邵勛沉默不語。

  他和老王的這番探討,其實非常入骨了。

  難得王衍沒有站在士族立場上和他說話,其實他家本身就是天下有數的士族。

  「我需要一個九品官人法之外的得官渠道,還得是長久的那種。」邵勛說道。

  簡而言之,需要一個獨立於九品官人法之外的,還得制度化的渠道,不能有一搭沒一搭。他之前給武人請官,就不是制度化的,而是動用影響力強行弄來的,這不是他追求的目標。

  王衍想了想,嘆了口氣,確實沒其他路子。

  況且武人也需要出頭的機會。士人鄙視兵家子的職業,導致當武人的士人極少,這些人囿於門第,受制於九品官人法,不得出頭之日,你要不要體諒他們?

  不體諒他們,結果已經看到了,洛陽數度被圍。


  體諒了他們,武人出身的官員——很可能沒有門第——慢慢增加,進而擠占士族的利益。

  士族的莊園會變小,莊客會變少,地方影響力會降低,呈現整體性的衰落,直到與武人達成新的平衡。

  說白了,就是有人來搶食吃啦。

  「老夫事務繁忙。」王衍說道:「你和惠風多多參詳。汴梁那邊,還有得扯皮呢。慢慢來,不著急。」

  邵勛不由得看了老王一眼,老登不會假裝幫我,實際在搞拖字訣吧?

  王衍面不改色,向邵勛拱了拱手,然後起身離去。

  邵勛又看向王惠風。

  王惠風居然有些緊張,急道:「不要動手動腳。」

  邵勛臉色一正,道:「那就說正事。勛官之事,你怎麼看?」

  「無非妥協罷了。」王惠風說道:「那麼多虎狼之師,若不給好處,或有反噬?即便這反噬沒應在你身上,子孫後代也逃不掉。」

  當一個團體掌握了暴力,立下了功勞,並且在某人的細心呵護下有那麼一絲覺醒的意味了,你說他會不會爭取自己的利益?

  這個局面,是戰亂大環境和邵勛推動這兩方面原因合力造成的。

  武人現在還有耐心,還能等,因為他們的境遇比起以前確實大幅度改善了,但耐心總有一天會消耗完畢。

  那時候,他們大概率不會造反,但會簇擁邵勛入太極殿,事情就難看了。

  簡單來說,根源就是武人需要制度化的上升通道。


  「反噬一詞用得太好了。」邵勛讚嘆道:「士人能妥協到哪一步?」

  王惠風搖了搖頭,道:「此事太大。伱若強行推動,可能會有叛亂。河南不好說,河北多由士族掌控,會怎樣?匈奴還在呢。」

  邵勛若有所悟。

  沒有經歷過綿延上百年的殘酷的戰亂,沒有忍受過朝不保夕的煎熬,沒有讓自己的力量被大幅度削弱,士族可能不會那麼現實。

  歷史上北魏年間才推出的制度,現在有北魏的社會環境和風氣嗎?

  晉末的士人和北魏的士人是一回事嗎?

  之前的有些預計,還是過於樂觀了。

  逆天而行,果然處處是雷。

  他想到連庾琛和盧志都反對,說明這個事情觸及到底線了。

  怎麼辦?掀桌子打內戰?改革觸及到深水區了啊。

  「其實,何必那麼著急呢?」王惠風勸道:「我父贊同先擇一支部伍試行,此事便勉強可行。但要注意分寸,明公你其實一直很擅長分寸,這次著急了,難道是眼見著匈奴顯露頹勢,不願再等了?」

  邵勛沉吟了一會。

  說到底,還是實力不足,無法大面積普及。那就先試點吧,試點個幾年,讓大家適應一下,習慣這個東西的存在,牴觸心理就沒那麼大了。屆時自己的實力也增強了,搞不好匈奴都沒了,有些事便可水到渠成。

  「好,那就等等。」邵勛點頭道:「沒有你,幾犯下大錯,大好局面毀於一旦。我可能會兵敗身死,天下百姓也要受第二遍、第三遍苦。」

  「明公言重了。」王惠風說道。


  邵勛似乎累了,直接躺在了榻上。

  王惠風一開始還沒什麼,漸漸地,耳根開始紅了起來。或許,她知道邵勛躺下去後一直在看著她的腰臀。

  正當她有些不自在的時候,邵勛的聲音響起了:「聽聞你為太尉輔政,可有所得?」

  果然,王惠風被轉移了注意力,只聽她說道:「洛南乃明公經營許久之地,鄉村聚落人煙漸復,聽聞許多村落都有榨油、釀酒作坊。」

  榨油、釀酒是鄉村經濟恢復的標誌。

  「水村山郭酒旗風」,說的就是這種事。

  當老百姓能在大大小小的節日時會親友飲酒、分社肉,這個社會就已經恢復了,不至於動不動流民遍地。

  其實就是資源的分配罷了。

  當老百姓一家能耕作幾十畝、上百畝地時,哪怕廣種薄收,只要不是特別倒霉,災害連年,日子差不到哪去。

  當一家只有幾畝地、十幾畝地的時候,哪怕風調雨順,日子也很艱難。

  洛南諸縣、襄城七縣的人口比盛世時少了太多,上頭還沒什麼士族豪強,地權平均,百姓人均耕地多,又恢復了秩序,免於戰亂,經濟當然會恢復。

  這是自然修正,邵勛只提供了秩序——但這個世道,最缺的其實就是秩序。

  「出征時,我還聽聞很多百姓家中已用荏油吃麵餅。」邵勛躺在那裡,說道:「即便是孩童,也長得健壯。」

  「真的?」王惠風眼睛一亮,問道。

  「真的。」邵勛肯定地說道:「洛南百姓現在最發愁的事,就是子孫長大後,沒有那麼多地了,所以不用官府催促,他們都願意開闢荒地,以備子孫所需。」


  「有的人家飯食夠吃,便在田間多種了幾株桑樹,用的法子是惠風你給我的《植桑要術》。如此,織完絹布後,便去草市、墟市售賣,換些日用器具。」

  「盛夏的傍晚,一家人坐在茂密的榆樹下,吃著晚膳。時不時有鄰人端著飯碗過來,一邊吃一邊閒聊。憶起十來年前不堪回首的往事,盡皆嘆息。想起如今的日子,個個喜笑顏開。」

  「秋日之時,據說廣成澤那邊登高的人多了好幾倍。還有人帶著菊花酒,不獨是士人,百姓或許不富裕,但重陽節那天沽一點酒,犒勞下自己,還是能勉強做到的。」

  「隆冬來臨時,官府徵發百姓修繕溝渠。這是大家願意做的,為了自己和子孫嘛。大雪降下,田間麥苗青青,看著就賞心悅目。農人在家做著咸葅,等待過年。沒有人來劫掠他們,沒有人來裹挾他們當流民。」

  王惠風聽得雙眼亮晶晶的,良久之後才回過神來,白了邵勛一眼。

  「想不想去看看?」邵勛問道。

  王惠風有些遲疑。

  「興許你還能給我出出主意,讓百姓的日子更好。」邵勛又道。

  王惠風又白了邵勛一眼,仿佛看穿了他的伎倆。

  「其實,太尉也會去汴梁過年。」邵勛說道:「你只不過是提前幾日罷了。」

  王惠風默然,好像同意了。

  邵勛笑了笑,道:「這洛陽,渺無生氣,明日就回汴梁。」

  王惠風又有些不想去了,但她又不是很想拒絕,心情有些糾結。

  十一月十八日,邵勛連天子都懶得覲見,直接啟程回汴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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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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