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花裙子

  次日上午，我在臥室換著衣服，準備開車先帶老婆去一趟公司。

  打開衣櫃後，我忽然發現衣櫃角落多出一件摺疊整齊的花邊裙子。

  「這是......」

  我一愣，拿起陌生的裙子仔細觀摩。

  裙子很小，款式也很過時，像是十三四歲女孩的衣服。

  看了沒兩眼，我的瞳孔放大，某些記憶片段如走馬燈般在腦海閃過。

  偏僻的山林，哭泣的女孩。

  我牽著她的手，找到她的父母，卻被棍棒趕出家門。

  「蘇招娣這個掃把星，我不是給扔掉孤兒院後山了嗎？」

  「這個小破孩，也是孤兒院的吧，怎麼還把人帶回來了？」

  「滾滾滾！我們二胎還是女孩，又要再生一個兒子，沒能力養這掃把星了！」

  六歲的我知曉失去父母的滋味，對著一堆大人據理力爭，卻惹的對方惱羞成怒，招來一頓毆打。

  我沒有辦法，只能帶著她回到孤兒院。

  「招、招娣，是不是沒有爸爸媽媽了......」

  三歲的女孩尚且懵懂，只是覺得自己以後沒有家了。

  「不，我會保護你的，以後只要有我在，你就還有家。」

  「還有，你不叫招娣這種破名字，以後你叫柔，蘇小柔。」

  六歲的我，牽住了三歲的她。

  那一天，我好像長大很多，說著許多大人才會說的話。

  「長大以後，我要嫁給阿凌哥哥！」

  嬌小女孩站在我的跟前蹦蹦跳跳，頭戴紅色塑膠袋說這是紅蓋頭。

  記憶里的她也很消瘦，臉蛋髒兮兮的總是沾著泥巴。

  某位少年站在不遠處，羨慕嫉妒的嘟囔道：「切！我聽院長奶奶說過，娶老婆要很多錢的，他有錢嗎？」

  「不管有沒有錢，我都要嫁給阿凌哥哥！」

  女孩抱著我的手臂，像是小貓撒嬌般蹭著我。

  我摘掉她的塑料紅蓋頭，哭笑不得道：「好，那我以後也只娶小柔一個。」

  「哼！如果你沒娶小柔呢？」

  「那就讓我不得好死。」

  「哎呀！你們不要說的這麼難聽啦！」

  畫面一轉，記憶里的建築變為廢墟，龐大的推土機橫在我的面前。

  我渾身是傷，腦袋染血，扶著木棍倔強的擋在孤兒院門口。

  「不，不准你們傷害他！」

  身穿花邊裙子的女孩，身材是如此孱弱嬌小，卻替我擋在龐大的施工機器面前。

  我看著她的背影，想勸她離開，然而口中湧出腥甜的血水，根本沒了說話的力氣。

  不遠處，停著一輛加長版的勞斯萊斯。

  後排坐著一位身穿黑色禮裙的俏麗少女，她慵懶翻看著手中書籍，沒有往這邊多看一眼。

  另一名少年則是滿臉擔憂，扶著車窗往這邊張望。

  「叔！停手！停手！」

  「你們真要鬧出人命嗎？」

  少年最後跑下了車，扶住快要昏迷的我。

  「知梁，你年紀還小，還是太善良......」

  這是我昏厥之前，聽到的最後一句話。

  此刻，我攥著手中衣裙，只感覺腦袋嗡嗡作響。

  儘管還有很多東西沒有想起，但僅是這些片段，我便已了解到很多事情。

  我杵在原地，愣神良久，直到聽見老婆的呼喚這才有了些反應。

  我收起裙子，推門正要出去，突然迎面碰上端著熱粥的蘇小柔。

  「啊呀！」

  熱粥撒了我一身，然而我卻沒多少反應。

  蘇小柔滿臉慌張，手忙腳亂想要給我擦拭熱粥。

  「阿阿，阿凌哥哥，我，我看你一直沒，沒出來，所以端，端給你......」

  「小柔，我沒事，別弄髒自己的衣服了。」

  我控制著內心情緒，阻止想拿衣袖替我擦拭熱粥的蘇小柔。

  我看著眼前近在咫尺的女孩，心頭像是壓了一萬噸石頭，真的有些喘不過氣。

  如今的我，宛如重新見到蘇小柔。

  記憶里的她，說話並不會口吃。

  與人相處，也不會這么小心翼翼。

  蘇小柔全然沒有察覺，還在慌慌張張跑向廚房拿毛巾，然後給我擦拭渾身的熱粥。

  「小柔，真的沒事，待會兒我再換身衣服就好。」

  「哦、哦，好好，好吧。」

  蘇小柔低下腦袋，弱弱的轉身離去。

  見我情緒不對，她還以為我是生氣了。

  趁著小柔去洗毛巾，我回到房間，拿出花邊裙子找到了隔壁的院長奶奶。

  我蹲在床邊，拿出花邊裙子問道：「院長奶奶，你認識這個嗎？」

  有些事我記得還很模糊，需要向院長奶奶印證一下。

  「認識啊，怎麼可能不認識？」

  「這不是你初中畢業那年，自己打工掙到五十六塊錢，給小柔買的生日禮物嗎？」

  「這些年她一直當寶一樣，到哪兒都帶著這件裙子。」

  對於蘇小柔珍藏十年的裙子，院長奶奶自然也是印象深刻。

  「這些年，她過的怎麼樣？」

  「......你怎麼突然問這個？」

  院長奶奶一愣，轉頭看著我。

  此刻，我攥著裙子，眼眶通紅，低頭死死控制著情緒。

  當初我不明白，她為何會為我的死哭成那樣。

  也不明白，自己為何會對蘇小柔有種天然的親切感。

  時至今日，我才終於有了一些知覺。

  也終於明白，當年我的離開，究竟對蘇小柔造成多大傷害。

  我的重生，從不是上天的恩賜，而是給我贖罪的機會。

  正當我快要崩潰時，院長奶奶忽然拍了拍的肩膀。

  我抬頭看去，只見她露出慈祥的笑容，讓我感到些許心安。

  只是這份笑容，比記憶里大大咧咧的婦人蒼老不少。

  「剛開始的幾年啊，小柔年紀小，找不到工作，只能跟著我到處撿廢品維持生活，日子雖然難，但還活得下去。」

  「她總喜歡在學校附近撿瓶子，然後躲在角落偷看你，我好幾次勸她找你，但她總是害怕退卻，然後回家躲在被子裡哭。」

  「後來時代發展，經濟好一些了，我又得了中風，只能靠著小柔出門打工。」

  「我知道她很辛苦，每晚都累的倒頭就睡，可她從沒跟我說過......」

  聽著院長奶奶柔和的聲音，我低下了頭，眼眶再也控制不住的溢出淚水。

  「阿凌，這不是你的錯。」

  院長奶奶輕嘆一聲，她俯下身，如當年般替我擦拭著淚水。

  「至少，你回來了不是嗎？」

  「現在她就在你身邊，你還有機會彌補這些年的空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