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3章 獻祭與詩
大風之後即是大雨，連綿不絕的天災毫無休止的跡象。
赫麥努世界的凡人從未有過這樣的經歷，天地好像在發泄憤怒，懲罰螞蟻一樣的生靈。
厚重的雲層上，星辰微微閃爍，如同與人間的大雨相互呼應。它們的軌跡開始一點點偏移；在遠離尼羅河畔的大漠中，毒蟲鼠蟻匯聚成潮，不過就像是在等候什麼一樣，它們遲遲沒有移動自己的位置。
與此同時，法老的命令也從孟斐斯的城市中傳遞而出，並迅速的來到了城外希伯來人的聚居地。
大雨還在持續，道路變得泥濘不堪。不過隨著使者而來的，還有十萬精銳的衛兵。哪怕冒著大雨，他們依舊聽從人間之神的命令，願意為他獻出生命。
……
「荒唐，這簡直是謀殺！」
啪——
大聲的拍著桌子，發言者的憤怒清晰可見。
「在這樣大的雨里，讓我們建造一座城，這是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雨水會衝垮地基，讓材料無法風乾，這樣的工程根本就是痴人說夢！」
臨時搭建的議事廳內一個身量高大的中年男人高聲說道，而在他周圍，不少人都點頭贊同。
「是啊，確實是這樣。」
「之前讓我們冒著風沙建造神廟，就已經精疲力盡了。可風沙只是增大了建築的難度，以及造成了水的缺乏，但大雨——我從未聽說有什麼建築是在大雨中建立起來的，何況還是一座城池！」
「是的，這樣的天氣，連走路都要擔心掉到坑裡去，怎麼可能前去築城？」
「……」
咚咚咚——
「安靜一下，我知道你們很憤怒，但諸位，我們沒得選。」
眉頭微皺，在眾人的議論聲中，亞倫敲了敲桌子。
「法老的大軍就在外面，我們不可能擋住他們。」
「當然，他們也殺不死所有人，但我們中的大半都會死在這裡。你們都是希伯來人中素有名望和能力的人，也應該知道情況的險峻，莫非你們有誰想要去賭一賭自己的運氣嗎？」
聲音嚴肅，亞倫知道，梅瑟並不擅長應對這些。
這位自己的血親在很多事情上總是抱有一些不切實際的美好幻想，也因此常常無法做出一些決定。
不過亞倫倒並沒有改變這種情況的想法，他只是選擇自己站出來幫他處理這些問題。
畢竟這種幻想或許正是梅瑟會來到這裡的原因之一，如果沒有這些，可能他根本就不會冒著危險來拯救自己數十年未見過的同族，為此幾次去面見法老，而是早早就放棄一切，去做被神選中的選民了。
相比於他，亞倫就要更務實一些。
「您說的對，法老的軍隊確實強大，可是亞倫閣下，我覺得您恐怕說的有一些謬誤。或許您更應該用『你們』而不是『我們』這個詞來形容。」
語氣中帶著諷刺，一個年輕人出聲說道：「據我所知，這位遠道而來的梅瑟閣下擁有著一些非凡的能力，甚至可以潛入法老的王宮，被通緝而不死。」
「我們或許有可能死在法老軍隊的刀鋒下，但您應該是不會的。雖然……在你們到來之前，我從來不知道自己還要面對生死危機。」
「但這是神給予的啟示！」
沉聲開口，梅瑟高聲說道：「這是神在火焰中給我的預兆，埃及的諸神會給我們降下神罰——」
「——是的，梅瑟閣下，您一早就這麼說了。」
冷笑一聲，年輕人繼續說道：「但換個方向想，或許正是因為你的到來，我們才會遭受神罰。」
「就像之前的災難，飲用法老送來的水，我不依舊活到了今天嗎？」
言語間毫不客氣，年輕人的話雖然尖銳，但確實引起了不少人的贊同。
未來或許是美好的，如果可能，也沒有人願意一輩子當奴隸，這也是一開始他們輕易相信了梅瑟的原因。
可是美好的未來總不能當飯吃，哪怕依舊有不少人支持梅瑟，但無形之間，壓力還是漸漸匯聚了過來。
看到這一幕，亞倫心中不由有些嘆息。
之前他就說過那些把天災和痛苦歸於神的人應當殺死，最差也是驅逐。甚至解決辦法也很簡單，直接給法老送來的水裡下毒，讓飲用的人出現危險。
到時候，神的信徒只要喝下那位女士送來的泉水就能痊癒，而異教徒只能等死。這還能進一步激起希伯來人對神的感恩，對法老的同仇敵愾，無形之間，就借敵人的手給他們來了一遍大清洗。
可梅瑟卻拒絕了，他認為那些無信者也還可以被教化，而不能這麼簡單的就清洗他們。
可是講道理，亞倫不是否定教化的用處，但那也要有充足的時間才行，如今他們又哪裡來的那麼多空閒。何況神遠在天上，又怎麼能時時刻刻體察人心呢……將雜亂的想法掠去，上前一步，亞倫看著年輕人淡淡的問道：
「那你打算怎麼樣呢，告訴法老，希伯來人沒有能力做到這些，你也願意皈依埃及神的懷抱——然後伱覺得他會放過你，免去你和你追隨者築城的勞役嗎？」
「如果你這麼認為，那你大可以前去施行，我絕不阻攔。」
「……呵，說的倒是輕巧，可麻煩已經被你們帶來了，躲又怎麼能躲掉。」
「只是既然你們製造了問題，那就要能夠解決才行！」
抬手上指，年輕人指著外面天空中的雲層：「城歸我們所有人修建，但這大雨，你們總要負責解決吧。所謂神的力量，不就應該體現在這樣里嗎？」
「你——」
「你說的對，這件事，我來解決。」
打斷了亞倫的話，梅瑟平靜的開口。
從木台上走下梅瑟穿過人群，一路走出屋外，站在大雨之中。
風雨打濕了他的衣服，如同水泊一樣的水流划過他的身體。雖然很多人都不理解自己，但梅瑟並不為此生氣，他只是替他們感到悲傷。
「你們不能理解神的存在，這是正常的，因為你們不像我一樣接受了神啟。但我還是希望你們能理解，因為這才是你們唯一活下去的可能……」
撕拉——
用利器劃破手掌，鮮血順著雨水落在手杖上。
這神賜的聖器會因希伯來人受到的災難而變得強大，但是它現在的強度還不夠，不足以遏制這場天災。
亞倫曾建議他清理那些無信者，其實也是想要幫助他增強這件聖物的力量。可是對梅瑟來說，如果有的選，他更願意自己來承受這個災難。
神說他比整個希伯來人更重要，那他受到的傷害，應該也就等於整個希伯來人受到的傷害吧。
嗡——
一聲鳴動，當鮮血落到手杖上，一股力量確實被撬動了。
肉眼可見的，金銀交織的紋路在蛇杖的杖身上盤旋。
好像汲取到了什麼東西，這件聖物突然光芒大放，而梅瑟也感覺到了一股仿若無所不能的力量被自己握在掌中。
「無所不能……錯覺罷了。」
「但擋住大雨，應該綽綽有餘。」
抬眼望天，蒼白的手把權杖舉起，梅瑟將權杖插入地面。
下一刻，之前蘊含生命力量的十眼泉水瞬間乾涸了九個，而權杖仿若一株植物，當即落地生根。
剎那間，權杖所化的植株拔地而起，演變為一株傘蓋遮蔽數十里的巨樹。大雨瞬間被擋在了巨樹的上方，在它下面，一切恢復到了正常的氣候。
「咳咳——這就夠了。」
輕咳兩聲，梅瑟八十多歲的身體雖然向來健康，但此刻也感到了不適。
而且手杖化作巨樹，他暫時也就沒有了其他的手段。
「亞倫，安排大家築城吧，希望法老會信守他的承諾。」
「……遵命。」
抬頭看著那瞬間誕生的巨木，亞倫一時間有些恍惚。
他之前雖然也見過梅瑟的手段，但這樣驚人的，他還是第一次見。
不過效果確實不錯……餘光撇過周遭，亞倫明顯看到了周圍人變化的神態。
果然，絕大多數人，都是畏懼力量而不畏懼德行的。
「開始吧，現在，你們應該沒有意見了吧。」
壓下心中激盪的心情，亞倫對著之前的年輕人說道。
有剩餘的泉水恢復力氣，有巨木遮蔽天穹，築城，未必就不能做到。
不過法老會不會遵守諾言……亞倫其實並不抱希望。
······
與此同時，孟斐斯城外的山坡。
之前梅瑟正是在這裡遇到的伊西斯，他之後還曾經再次來帶這裡，想要感謝這位義人的幫助。
但很可惜的是，他後來再沒能見到她。
不過實際上，伊西斯從未離開過這裡。梅瑟找不到她，只是她不想與梅瑟相見罷了。
「真是沒想到，那支手杖居然還能擁有這樣的力量嗎？」
「之前舒的隕落確實讓降臨到它上面的力量更加強大了，可它也不該一下子就能做到這樣的神跡。希伯來人受到的傷害居然能讓它獲得力量……」
眼中閃過一絲疑惑，伊西斯覺得，這些人的血脈或許確實有些什麼秘密在裡面。而梅瑟則是從血脈到靈魂，都有著秘密。
然而希伯來人的誕生是在她把自己承載權柄的『卡』轉嫁出去以後的事情了，沒有了權柄的她自然也就沒有辦法察覺更深層次的奧秘。
也不知道那個異域的女人，她所懷著的神裔究竟是什麼人的血脈，又在異域具備什麼樣的地位？但不管怎麼說，這看著都挺像一場血祭儀式的。
用他們身上的骨血，增強這把神賜之杖的權能，或許這就是那位偉大者原本的打算吧。
祂並未把自己計算進來，但這並不影響祂的成功。因為希伯來人死的越多，梅瑟擁有的力量就越強，他也就越不容易死……甚至他本身，可能也存在著某種特殊的隱秘。
於是祂答應了梅瑟拯救自己族群的願望，因為祂知道，那些人中的絕大多數，都是成就他本人的祭品。
「算了，這不是我該考慮的事情。」
「他才是我現在應該應對的敵人，托特……」
輕輕搖頭，伊西斯身形一閃而逝。
沒過一會，她就來到了赫利奧波利斯的城頭。
只是剛來到這裡，她就察覺到了絲絲縷縷的神力正從天上降下，隨之而來的，還有自己熟悉的魔力正從四面八方湧來。
頂替自己成為九柱神靈的托特，拉神的智慧，他正在這裡進行神降。
現在伊西斯甚至可以阻止他，只是這沒有意義。
一場棋盤對局的經過，可以在對方落子後吃掉它，卻不能在對方落子前就打斷他。如果你這麼做了，那對手完全可以重新拿出一顆棋子。
所以伊西斯只是等在城頭上，坐等托特的降臨。
……
咣……
嘩——
時間緩緩流逝，某一刻，太陽位於中天，原密布的烏雲都散出一個孔洞。
陽光照在聖城之中，宛如一道從天而降的光柱。
「……當拉神從天國到地上，把生命吹進人們的鼻孔，人們就站起來了……」
「……當拉神再次來到地上，賦予人們理智，人們就建造城市，並且耕耘田地……」
「……讚美你，你的美麗無與倫比，你的光明照亮了大地……」
「……你從東方升起，你的光芒照耀著整個世界……」
「……偉大的神，你的力量無窮無盡，你的智慧無人能及。你創造了萬物，你統治著萬方……」
「……讚美你，你是我們的創造者，你是我們的保護者。我們向你祈求，願你保佑我們平安……」
「……讚美你，你的名字將永遠被銘記，你的榮耀將永遠長存。我們將永遠讚美你，我們將永遠敬愛你……」【注1】
大地上讚頌拉神的詩歌此起彼伏，人群的最前方，一個穿著華美祭司袍的人正唱跳著取悅神的歌謠。
整個儀式就如同神降的不是托特，而是拉一樣。
「這就是歷史……在凡人的眼中，舒是拉呼出的氣息，托特是他的智慧。這世上其實只有阿蒙·拉·阿圖姆是萬物的源頭，其餘諸神都是他的造物。」
如果時間足夠長，也沒有外來的侵略者，或許拉會發展成一個真正意義上的一神信仰吧……對此不做評價，伊西斯斜坐在城頭。
她看著神光愈發盛大的神殿，默默等待著托特的降臨。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