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一代佞臣

2024-09-16 07:00:40 作者: 空酒瓶
  阮凝玉說完,亭中寂靜。

  她盯著地面的磚縫,過了好半晌,依然沒聽見上方的男人有任何的動靜。

  即使前世運籌帷幄、權勢滔天的謝首輔也退回去了十年光陰,可是他身上那深不可測的氣勢似乎從此至終都未曾變過。

  他的存在感還是那麼的強,單是站在邊上,都能讓她後背泌出冷汗,打濕衣衫。

  謝凌正在觀察著她。

  裡頭似乎有觀察,有審度,甚至有……一絲淡不可查的起疑。

  阮凝玉的心緊了緊。

  她沉默片刻,掩去心中那層細密的恐懼,她又平聲道:「至於在園子裡發生的事,發生了什麼,又或者是我同文菁菁有何恩怨,都不關長兄的事。」

  「我能對王母娘娘發誓,砸人,我問心無愧,就算再來一遍,我亦不悔!」

  很快,她的聲音無比的惡毒。

  「我只恨,我怎麼沒能一擊即中,砸死她,令她毀容!」

  謝凌的眸子都冷了。

  原本以為她能知錯就改,就怎麼也沒想到她剛認下錯,很快就說出這麼大逆不道的話!

  阮凝玉仰著下巴說完,很快就感覺周圍的氣息冰冷得仿佛能結冰。

  謝凌似乎是用第一次真正認識到眼前這位表姑娘的眼神,從她的頭頂一直打量到她的腳邊。

  阮凝玉卻絲毫不覺得自己所言有何不妥。

  前世文菁菁對她做過的事,她就算將她千刀萬剮都不為過!

  這又算得了什麼呢?

  惡毒又怎麼樣?前世在她手裡死掉的人不計其數,每晚午夜夢回卻不見一人前來索命過!

  相反,她睡得很安寧,只因她絕不濫殺無辜,每次死在她手裡的人都是死有餘辜!

  謝凌又如何想她,一切都不重要。

  跟沈景鈺私奔一事,加上先前,在一向推崇四書五經的謝凌眼裡,她冥頑不靈,孺子不可教也。

  而他們先前又是一世的宿敵,阮凝玉恨眼前這個男人,又如何會同他解釋?

  她的行事作風,又憑什麼向他解釋?

  謝凌站立著,手裡捏著串菩提手串,竟也窺探不出他在想著些什麼。

  他道:「她是你表姐。」

  「文菁菁若去告狀,不過是在祠堂上又添了一條罪名,躲不過,我亦不會躲。事情自有上蒼定奪,便不由表哥費心了。」阮凝玉聲音冷淡。

  謝凌看了過去。

  她五官還未徹底長開,肌膚白里透粉,臉上也帶了點兒嬰兒肥,用手指輕輕捏一下,仿佛都能掐出點兒帶花香的奶糕味來。

  然而卻是頂著這張清純稚嫩的臉,說出最天地不容的話。

  或許是被她的離經叛道太過駭然。


  謝凌一時半晌,都沒說話。

  便一直讓她這麼跪著,除此之外,什麼都沒說。

  在這樣的父權時代里,他還是一家長兄,這樣冰冷的緘默卻更像是階級壓迫,精神施虐比起體罰有過之而無不及。

  阮凝玉又想起了前世的首輔大人,是如何對待她將她趕盡殺絕的。那個狠厲殘忍的男人……她不禁顫了顫,連額角也泌出冷汗來。

  謝凌戴著玉扳指的手依舊在轉動著菩提佛珠。

  前世,他同外祖母一樣信佛,剛踏入朝廷時也是位清廉高潔的聖人。

  可是在官場,很少有人不被權利濡染,站得越高,心中欲望的魔鬼也被滋養得更加龐大。

  他吃齋念佛,可絲毫也不影響他今後無情嗜血,挾天子以令諸侯,成為獨攬大權的權臣。

  在她這位表姑娘的眼裡,她出閣前的這位表哥,一直是瓊枝玉樹,清風亮節的存在,就像她在他院子裡每每看到的竹林,剛直不阿。

  後世也經常有人想研究出,到底是何原因,才會讓謝首輔從清雋寧和走上了一代佞臣的道路。

  推演謝玄機的一生,似乎也得不出個結果來。

  但這樣的原因……似乎再也無從得知了。

  她上輩子臨死前,油盡燈枯的她即將閉眼時。

  跟她鬥了半輩子的姜貴妃過來看她了。

  隔著鳳紋繁複床幔,她見到了一身牡丹宮裝的貴妃娘娘端著碗藥站在邊上。


  阮凝玉神志渾噩,壽命將盡。

  未央宮裡的鳳鳥銜環香爐仍飄著她最熟悉的玉蓉香。

  直到壽命的最後一天,她才知道,這香是有毒的,一直在悄無聲息地銷蝕她的身體。

  臨死之前,她似乎從女人的口中聽到了一聲。

  ……謝大人。

  原來,原來……她前世的命,竟是身為長兄的謝凌殺的!

  阮凝玉後背泌著冷汗,她強忍著恐懼,長久的罰跪,讓她的膝蓋連同雙腿都開始酸痛。

  謝凌終究是開口了。

  「出手傷人,傷害族姐。」

  他輕啟,「你便不怕我罰你麼。」

  阮凝玉聞言,似乎是想到了前世在祠堂上他對她的刑罰,他手持戒鞭,那樣狠的力道,刮破了她單薄的衣衫,那樣羞辱的情形,她到現在還歷歷在目。

  那夜暴雨,雷聲震耳。

  從她耳邊颳起的還有謝凌手裡的戒鞭劃破空中的聲音。

  她匍匐在地上,破碎的衣裳透出底下通紅的細皮嫩肉。

  無論她怎麼求他,怎麼求啊……


  都不見得眼前的男人有任何的憐憫。

  他眼裡,只有紀綱人倫。

  回應她的,是更絕情殘忍的鞭聲。

  一想到今日祠堂又要遭受這種凌辱,阮凝玉忍著戰慄,合上了眼。

  須臾,謝凌便聽見她道:「表哥不是本來便要罰我麼,何懼再添一條罪名。」

  少女抬起眸子,竟對他露出了個譏諷的笑。

  這樣的譏諷,似乎是衝著他來的。

  謝凌不由得抿唇。

  她適才冰冷著雙眸,紅唇一啟一合,猶如少年老成,但這矛盾的氣質卻竟是給她這張臉襯托得絕色動人,更有難言的貴氣。

  如果單看這些的話……她囂張又狂妄,倒是猶如凜冬里獨放的一支寒梅。

  但是前提是要忽略掉她那攥著裙擺的手指。

  她的襦裙被她攪出了凌亂的褶皺,手指也很慘白,只剩指尖滲出了點兒淡淡的血色。

  而那玉筍芽般的手指,還在地細微地顫著。

  謝凌無聲地望著。

  不顧男人的目光,阮凝玉兀自起身,垂首向他屈膝,「凝玉告退。」

  說完,便轉身離去。

  謝凌望著她的背影,目視著她穿過長廊,離開湖心,直到消失在林子裡。

  走進林子深處,直到再也感受不到身後男人那道冷絲絲的目光,阮凝玉這才再也不支撐不住了,她扶著旁邊的樹,如脫水的魚,幾近癱軟在了地上。

  而後背的衣裳,早已被冷汗浸濕。

  阮凝玉合眼,滿心駭動,強忍著方才的恐懼。

  天知道她壓抑得多狠,才強忍住殺死謝玄機的衝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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