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濯清漣而不妖

2024-09-16 07:01:52 作者: 空酒瓶
  眼下見到這一大片的蓮花,阮凝玉都要吐了。

  這些香遠益清的蓮,她一下就想到了謝夫人。

  若是她還是皇后娘娘的身份,她定要叫人把這一湖的噁心蓮花都給拔了!

  她轉頭就想走,但被春綠攔住了。

  「小姐,大公子就在前面,你怎麼能轉身就走呢?」

  春綠只覺得自家小姐最近行事作風實在是太離經叛道了。

  阮凝玉深吸幾口氣,但才強忍住拔了這池子蓮花的衝動。

  她轉身,儘量無視著遠處亭台里男人的一道身影,吩咐著丫鬟:「你待會就不用跟我過去了。」

  「我吩咐你做什麼事,還記得麼?」

  春綠凝神,「奴婢記得。」

  小姐是要讓她查同小姐定親的雍州那戶人家的底細。

  阮凝玉從老夫人得來消息,對方是雍州姓陳的小門戶,與她定親的叫陳世樓,父親乃當地的芝麻小官,如他們所言,他們身上有與父親結交的信物。那件信物,小時候阮凝玉從父親阮生秋身上見過。

  更讓人覺得奇怪的是,雙方定下娃娃親的那封書信,很像她父親的字跡。

  就算是她,也不能百分百認出不是她父親字跡的破綻。

  更詭異的是,尋常人家定親,至少都要準備半年才舉辦婚宴。

  而這姓陳的人家,一經老太太應允,就著著急急地回雍州老家去置辦了。這感覺就像是……怕阮凝玉見到他們一樣。

  姓陳人家說是半月後便來接表姑娘回去成親!

  半月之後便是婚期!

  阮凝玉冷笑,這裡頭沒有貓膩才怪。

  而謝老太太覺得她私奔一行實在太辱沒門楣,丟盡了顏面,覺得她是個燙手山芋,因而巴不得她趕緊嫁出去。

  所以她要趕在這戶人家又進京之前,把對方的底細都查清楚。

  她要讓他們知道,她阮凝玉不是什麼人都能隨隨便便就能盯上的!

  春綠離開後,阮凝玉這才回頭去看那道與世無爭的頎長身影。

  謝凌單手持著本書,他身姿靠在水榭欄邊,湖面是大片亭亭玉立的蓮,亭台樓榭清香浮動,男人修長潔白的手指在光下仿佛透著玉的色澤,隨著他翻過一頁,湖面上的風便輕輕吹動著他垂落在地面的白色衣擺。

  遺世獨立,雲中玄鶴。

  阮凝玉一時失了神。

  剛及冠的謝玄機,確實比中年時候的他要俊美無儔得多,肌膚要更白,眼角也少了皺紋,少了一代權臣身上的殺伐之氣,多了淡泊寧遠之氣,遠沒有她後來在深宮裡遇見他時那般森冷利害的氣勢。

  不過很快她便咬了自己的舌頭。

  她瘋了嗎?她竟然被謝凌的美色迷了眼。

  越美麗的東西,越不可碰。

  阮皇后便如妖嬈艷麗的罌粟,上輩子誰被她碰到都要沾一手的毒。


  然而眼前這位男人……才是最可怕的。

  高瞻遠矚,淵思寂慮。

  這跟前世完全不一樣。

  前世這個時候,謝凌壓根不會叫她到身邊,親自督促她。

  就算要叫她去庭蘭居,那也是很久以後的事情,怎麼會是在現在?

  她心裡驚疑起來,莫非是她最近太張揚了?

  阮凝玉收斂起眸里的懨懨,等進了水榭,她佯裝乖巧地向他行禮。

  「見過長兄。」

  謝凌憑欄而靠,她見他始終在觀書。

  轉眸一看,便見亭閣里早已擺了案幾,而案上早已擺放了抄書所需的筆墨書硯。

  阮凝玉看了他一眼,便於是輕咬下唇,心有不甘地坐了下去。

  不就是讓她寫嗎?行!那她就寫完甩在他臉上給他看!

  阮凝玉咬牙切齒地寫著,然而快寫了一個時辰,都不見邊上的男人給過她一個餘光。

  她深吸一口氣。

  蒼山此時穿過迴廊走過來。


  當阮凝玉抬頭時,便見這護衛已端著一碗東西放在了她的面前。

  她一頭霧水,「這是什麼?」

  蒼山依舊繃著一張臉,退在邊上,沒回她的話。

  正當阮凝玉還想問話時,誰知憑欄觀書的男人眼也不抬地道:「喝了。」

  不容置疑的森然語氣,像極了前世那位權重望崇的首輔大人。

  阮凝玉:……

  牙又碎了。

  但她對於謝大人的陰影,叫她如何也不敢忤逆他的命令。

  於是她只好端起那晚色澤乳白的湯,死死地擰眉,淺喝了一小口。

  一嘗,她卻怔住了。

  這碗湯里熬了骨頭,她前世貴為一國皇后,自然還嘗出來了裡頭加了鹿茸阿膠等稀有藥材。

  好像還有……百年人參。

  阮凝玉面露不解,他讓她喝這些幹什麼?

  但窺著謝凌那深沉冰涼的臉,阮凝玉也不願去問他。

  阮凝玉只好皺著臉,一口一口地喝下去。


  但她實在不喜藥材的味道。

  主要是,聞到藥材……她就想到了死亡。

  她前世最後的時日,便是在病榻上痛不欲生地度過的,每日都要聞那噁心的藥材苦味。

  阮凝玉強忍著不適,喝了半碗,便想擱下。

  蒼山見了,冷漠道:「表姑娘,你必須都喝完。」

  「一口都不剩。」

  沒辦法,阮凝玉只好當著他的面全都喝完。

  喉嚨里全是苦味,她差點反胃。

  蒼山見她都喝完了,說了句「多謝表姑娘配合」,便端著藥碗離開了水榭。

  接下來又剩阮凝玉跟謝凌單獨相處。

  雖然對方不曾言語,但也許是男人極強的存在感讓她回想起了前世不寒而慄的回憶,於是執筆抄寫時,她放在案上空著的另一隻手不由地緊緊捏著塊帕子。

  帕子漸漸被水痕濡濕。

  她五指在上面死死地攥著,仿佛絹帕是她溺水時遇到的救命稻草一般。

  似乎只要這樣緊攥著,方能減少她心中的恐懼。

  阮凝玉額頭泌出薄汗,就在這裡寫了一天。

  午時自有婢女送午膳過來,她連回海棠院一趟都不行。

  而亭閣里那道不食煙火的清逸身影,便這麼雷打不動地出現在那,逼得她不敢抬頭,只能全神貫注地在那抄書。

  轉眼間,便到了黃昏。

  不得不說,雖然謝凌陰魂不散地出現在水榭里,但是……她寫的確實比前幾日都要的快些。

  寫到不知時辰,阮凝玉抬眼一看,才發現憑欄眉眼如畫的男人單手支撐著額,竟合上了眼,睫毛落下一小片陰影,而唇色微紅。

  他不知何時睡著了,而身後的湖面倒映著夕陽,幾朵白蓮在他身後輕輕搖曳,小心翼翼地碰著他的衣袖。

  光陰似乎在此刻變慢了。

  水榭四周飄蕩著宜人的蓮香。

  然阮凝玉卻無心欣賞美人美景這一幕,她實在是忍這些蓮花忍了很久。

  於是趁男人睡著時,她嫉惡如仇地揪下了她旁邊的幾朵蓮花。

  揪下來了還不夠,還要一片一片的扯下花瓣,在手中揉得稀爛。

  謝凌醒來睜開眼睛時,便見紅色鯉魚在水裡蕩漾了一下,激得湖面起了一圈又一圈的漣漪,波光粼粼,那樣圓的夕陽碎裂後又開始癒合,依舊將滿湖的水染成女子臉上的胭脂色。

  而玉欄邊的少女,著一襲豆綠色素軟緞衫裙,雲鬢楚腰,一湖的蓮花在她容色的映托頃刻黯然失色,她今日未敷粉,只嬌唇上抹了點口脂,白蓮依偎在她的臉邊。

  謝凌突然想起了一個詞,濯清漣而不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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