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壇養十年

2024-09-17 14:42:01 作者: 雲無見
  清,光緒二十七年。

  徽安省,安慶府,安慶城。

  午時三刻。

  烈日當空,菜市口的監斬台旁,圍滿了人。

  台上,五名死囚一字排開,隨著監斬官一聲令下,雪亮的鋼刀斬落,五顆人頭一齊滾了下來。

  「唉,這些個賊黨,好端端的反哪門子清啊。」

  「這些年輕人,真不知死。」

  看到人頭落地,人群中傳來一陣叫好聲。

  叫好聲中,夾雜著幾聲唏噓。

  一個三十來歲的婦人,擠到人群前面,將一串銅錢和兩個白面饅頭遞給劊子手。

  劊子手掂了掂手裡的銅錢,然後收入懷中,手拿著饅頭走到屍體旁,將白面饅頭丟進殷紅的腔子裡。

  兩個白花花的饅頭,轉眼就變成了紅色。

  劊子手將滴血的饅頭交還給婦人,低聲對她說道:「革命黨人的血,效果最好。」

  婦人道了聲謝,用帕子將饅頭包了,匆匆離去。

  走街過巷,婦人來到一座大宅前,徑直走了進去。

  吳府,是安慶府有名的大戶,吳老爺修橋鋪路,救危扶困,人稱「吳大善人」。

  婦人剛進門,迎面撞見府中管家,臉色頓時一變,道:「管……管家。」

  管家瞧了瞧她,只隨意的一拱手,道:「四夫人。」

  這婦人,正是吳老爺第四房小妾。

  四夫人低著頭,急匆匆就往府內走去。

  看著匆忙的樣子,管家戚眉思索了一會,扭回身,也回到府中,往正堂走去。

  四夫人神色慌張,繞開眾人,走邊角穿過前院,徑直來到第三進院,一間偏僻的屋子裡。

  這間屋子不大,顯然極少有人來,桌上都落了厚厚的一層灰。

  屋內一角,地上蓋著一塊鐵板,她吃力地拉開鐵板,下面露出一個地洞來,洞裡還有台階。

  四夫人直接摸黑下去,進入一間地窖。

  地窖隔絕陽光,立刻變得陰冷起來,裡面黑得伸手不見五指。

  她對這地窖顯然很熟悉,摸摸索索地點亮了一盞牆燈。

  微弱的光,勉強將地窖照亮了。

  這口地窖跟普通的房間大小相仿,四面皆是土牆,成年人能在裡面直立。

  陰冷、潮濕的地窖,充滿了壓抑感。

  地窖里空蕩蕩的,只有在牆根下,擺著兩隻大肚罈子。


  兩個罈子,分別放在一個角落裡。

  四夫人點亮燈後,借著昏黃的光,走向其中一個罈子。

  這罈子跟普通百姓家醃鹹菜的罈子差不多,只是個頭大很多,壇口很小,上面蓋著蓋子,蓋子上還壓著一塊四四方方的石板。

  四四方方的石板,正反面分別刻著許多看不懂的花紋和篆字。

  她先將石頭搬開,然後掀開蓋子,往罈子里看去。

  壇中黑乎乎的,什麼都看不到。

  忽然。

  一顆圓溜溜的腦袋,驀地從罈子里冒了出來。

  亂糟糟的長髮,濕漉漉的遮住了他的面目。

  四夫人看到這顆從罈子里伸出來的腦袋,眼眶立刻紅了。

  她伸出雙手,將腦袋上蓬亂的長髮分開。

  長發下面,露出一張慘白慘白的臉。

  望著這張臉,四夫人再也忍不住,流出淚來,喚道:「兒啊,餓了吧?」

  被「醃」在罈子里的,居然是她的兒子!

  四夫人用衣袖擦了擦眼淚,然後從懷裡拿出裹著血饅頭的手帕,打開手帕,從裡面取出一個被血染紅的饅頭,向她兒子嘴邊遞過去。


  「吃吧,吃了你的病就好了。」

  林岩沒有張嘴吃。

  望著眼前的女人,和女人手裡正在滴血的饅頭,他的大腦正處在宕機狀態。

  昏黃幽暗的燈光,陰冷的地窖,奇怪的女人,滴血的饅頭,組成了一副陰森森的畫面,就像老電影裡的那樣。

  上一刻,他明明正躺在床上刷手機,依稀記得刷到一個什麼「逆空之珠」的視頻,然後就莫名的睡了過去。怎麼再睜開眼時,就到了這個鬼地方?

  忽然,一段記憶,如潮水般湧入腦海。

  記憶並不長,讀取完這段記憶,林岩的臉色瞬間變得極度難看起來。

  他,穿越了。

  這副身體的原主人,是吳家的庶子,名叫吳言。

  六歲那年,他生病了——

  準確地說,是他的生父吳老爺,說他病了。

  吳老爺將他封進一口罈子里,關在一個陰森的地窖中。

  這一關,就是十年。

  十年間,除了固定給他送藥吃的一個老頭,他唯一見過的,便是自己的母親,這位四夫人了。

  這十年,他每天都要吃難吃的「藥」,就靠吃「藥」長到了十六歲。


  這期間,也只有這位四夫人,偶爾能給他送點正常的吃食。

  極少。

  沒想到,她今天送來的,是染血的饅頭。

  「快吃,娘好容易得到了一個偏方,吃了你的病就能好,老爺就能放你出去了。」

  聽到她說的最後一句話,林岩心中慘然。

  放他出去?

  林岩不是打六歲就被醃進罈子里的吳言,他稍微一想就能明白,自己根本就沒有病。

  至少,他爹吳老爺,將他封進罈子里,絕不是為了給他治病。

  天底下有他媽這麼治病的嗎?

  自己這位娘親,也不知真傻還是假傻,居然就信了,還去給他找什麼偏方。

  人血饅頭?

  這玩意能有什麼用?

  林岩讀取完記憶,然後睜開雙目望著娘親,搖了搖頭。

  四夫人臉色一變,有些焦急地道:「孩子,乖,吃了它對你的病……」

  林岩忽然開口,打斷她:「娘……我……是……什麼……病?」


  常年不開口,他連說話的能力都快喪失掉了,聲音嘶啞而乾澀,就像初學漢話的老外。

  四夫人一呆,道:「老爺說……老爺沒告訴我你具體是什麼病……」

  越往後說,她的聲音越低沉。

  林岩道:「你連……什麼……病……都……不知……道,用……的……什麼……偏方……」

  四夫人聽到林岩的話,臉色驀地一變,手跟著一抖,手裡的饅頭險些脫落。

  兩行清淚,毫無徵兆的從她雙眼裡就流出來。

  望著她軟弱的樣子,林岩心中冷笑。

  人騙自己騙久了,就真的會將自己都騙了嗎?

  林岩望著她,道:「娘,放我……出去……」

  四夫人臉色怵然一變,手一抖,人血饅頭從手中脫落,掉在罈子口,然後順著罈子的外沿滾落到地上,在壇身上留下了一道血痕。

  她呆呆的退後幾步,連連搖頭道:「不行,你的病還沒好,不能出去……不能出去……」

  林岩望著她,煞白的臉上露出一絲譏誚。

  他是小時候被裝進罈子的,現在長大了,肩膀寬了,從壇口根本出不去。

  這罈子肚子很大,但口很小,只能勉強伸出他的腦袋來。

  而他現在的身體,基本上已經處於半殘疾狀態,靠自己完全不可能打破這罈子。

  當然,林岩也不信,他這位娘親有膽量放他出去。

  她要想這麼做,早就做了。

  望著林岩嘴角的一抹譏誚,四夫人的臉色一下子變得慘白起來,身體一晃,險些跌倒。

  看到她這副樣子,林岩頓時失去了跟她交談的興趣。

  從她嘴裡,恐怕什麼有用的信息都得不到。

  林岩扭轉頭,看向另一邊。

  昏暗的油燈,只能照亮地窖中央的一片,四周邊角都還是黑的。

  另一個角落,黑影里,放著一口跟他的一模一樣的罈子。

  壇口封著,上面還壓著一塊四四方方的石板。

  石板的正反面,同樣刻畫著許多不知名的花紋和篆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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