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綠意

  啪嗒…

  啪嗒——

  淚水不住落下。

  安特跪在已成碎塊的利奧納屍體旁抽噎。

  吉高斯蹲在旁邊，神色沉默，眼眶泛紅。

  在這一切發生之前，他們誰都知道可能會出現壞結果，但誰都沒提起過，只是一同暢想著成功之後的美好未來。

  現在壞的結果出現了。

  吉高斯難以相信的同時，也慢慢感覺到渾身冰冷，仿佛逐漸沉入一口深不見底的寒井。

  「都怪你……」安特呢喃。

  他慢慢抬起頭，看向吉高斯，一句一句道：

  「都怪你，吉高斯。」

  「……」吉高斯沉默無言。

  「都怪你！」安特突然歇斯底里的大吼，伸手推搡了一把吉高斯，

  「我們不該賭，我們不該冒這個風險！

  「現在一切都完了！」

  吉高斯被他突如其來的一推掀倒在地，心中也勃然大怒，唰地站起身，雙手抓住安特衣領，咬著牙說：

  「該死的，這不是我一個人的決定！這是我們一起商量的主意，記得嗎？！

  「你同意了，我同意了，利奧納也同意了！」

  他劇烈地喘息，胸膛如風箱般起伏，咳嗽著放開了抓住安特衣領的手。

  「造成現在這樣的結果不怪我…不怪我……

  「…也不怪你，安特，不怪我們……」

  吉高斯看著背後的石屋，腦中浮現出那名叫做索姆萊的二等學徒面孔。

  那擁有兩成半成功率的超凡改造真的是真的嗎？

  他忽然想憎恨地咒罵幾句，但話到嘴邊，看著面前的石屋，卻又擔憂起裡面的索姆萊能夠聽見。

  良久後，吉高斯頹然且疲憊地嘆了口氣：

  「安特，走吧，我們需要另尋出路。」

  身後沒有回應，吉高斯回過頭。

  視線中只剩下地上零碎的利奧納，安特已經消失不見。

  ……

  ……

  烏環集會外。

  安特仰頭看著這棟規模龐大的建築，神色渾噩。

  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來到這裡。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怎麼走到了這裡。

  他只是想逃離，想離開……

  鮮紅的肉塊還在腦中迴蕩，安特拼命地搖頭，試圖將一切都驅逐出去。

  「這是怎麼了，安特。」

  一個熟悉的聲音忽然在安特耳邊響起，他抬起頭，看見了兩個熟悉的身影。

  多爾與埃里森。

  安特怔了一下，他沒有去想為什麼多爾會與埃里森在一起。

  他只是靜靜落淚，沙啞著嗓子對面前的多爾說：

  「利奧納死了，多爾。」

  這名面色溫和的青年微微挑眉，轉頭向身邊的埃里森說道。

  「埃里森，不如你先去旁邊等我，我和這位學弟敘敘舊，可好？」

  也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安特覺得多爾比起最早認識的時候，似乎有了一種說不出來的改變。

  他那雙棕色的眼睛…好像籠罩著某種綠意。

  「不要節外生枝，多爾，你說過今天要帶我去……」埃里森沉聲道。

  「放心。」多爾打斷了他，溫和說，「不會耽擱任何事，相反，埃里森，這或許還能為我們帶來好處。

  「還記得我和你說過的那幾樣東西嗎，你可以趁著這段時間去旁邊的刺槐市場將它們買好。」

  「你的意思是，讓我現在一個人過去買？」埃里森一愣，連忙搖頭，「我做不到這些，我從沒去過這些市場……」

  「沒有你想像中的那麼可怕。」多爾有些不耐煩的皺眉，「這裡的市場和你平常在木屋區逛的普通市場沒什麼兩樣，儘管去做，好嗎？只需要記得見到穿巫袍的就低下頭，從旁邊繞過去就好。」

  「可是……」埃里森還是有些遲疑。

  生活在棚屋區的人，沒事很少會來石屋區晃蕩，更別說去那些面向可怖巫師的超凡市場。

  哪怕埃里森身為一個小幫派的正式成員，平時還有幾個身材強壯的手下，也是如此。

  這不是能不能的問題，而是會不會的問題。

  超凡就在這些凡人身邊，但也與他們隔了一層無形的厚障壁。

  而且事實上，天可憐見，埃里森連字都認不全。

  「沒有什麼可是，如果你想得到——」多爾瞥了一眼安特，停頓了下，繼續看向埃里森說，「你想要的東西，那你總得做些什麼……去吧，埃里森，向我證明你配得上那一切。」

  埃里森臉上顯露出掙扎的表情。

  但很快，他想到多爾向他展露的奇異力量，想到自己有過的美妙卻短暫的充盈體驗。

  他眼中閃過一絲微不可察的綠意，終究點了點頭，吸了口氣，向著刺槐市場走去。

  『什麼時候開始，多爾在鐵爪幫管事埃里森面前，竟然隱隱處於領導者的地位……』

  安特站在一旁，心裡忽然有些疑惑。

  「好了，現在讓我們聊聊吧。」

  這個時候，多爾回過頭，看著安特溫和說。

  多爾的話語讓悲傷重新在安特心裡浮現，他放下了疑惑，轉而向多爾斷斷續續地傾述。

  在此刻，安特需要這樣一個出口。

  過了一會，安特傾述完一切，他抹了抹眼角的淚，壓著的心總算好受了些。

  「謝謝你，多……」他抬起頭，打算感謝多爾的傾聽，但卻看到了一張嘴角噙著嘲笑的面孔。

  「愚蠢，實在愚蠢。」

  安特心裡一刺，面龐陡然漲紅。

  「……和我從前一樣愚蠢。」多爾卻又忽然嘆道。

  只有他們這些被淘汰的預備學徒才能懂得彼此究竟經歷了什麼。

  在山上的9年，這群少年少女們完全脫產，不會有任何生存的壓力。

  他們在四季恆溫的巫陣里住著寬敞舒適的房屋，吃著美味的食物，生活起居都有僕人伺候，從不知寒冷飢餓為何物。

  可忽然間，他們被趕了出來，失去了一切。

  那種迷茫惶恐的心情令人窒息。

  但世界並未仁慈地留給他們適應的時間，他們就這樣被趕進了混亂的翠林城。

  這座城市，以往9年，他們每個月都可以前來遊玩一個白天。

  那時身上穿著霍森斯學派制服的少年少女們，對這裡只有美好的記憶。

  後來，時間到了末尾。

  少年少女們這才逐漸聽說了山下的殘酷。

  他們開始對山下的殘酷有模糊的認識……

  可他們還不知道租房也會被人騙，不知道待在家裡也會有人上門搶劫，更不知道即便什麼也不做，只是看起來美味可口，便會有人撲上來撕扯一口！

  世界並未仁慈地留給他們適應的時間，那些殘酷現實找上門來之前也沒有貼心的留給他們準備的時間。

  在這個過程中，的確有小部分少年少女會提前做好應對的準備，譬如當初的愛蓮娜。

  但更多的少年少女都是像安特這三人一樣，只有狠狠摔了一跤後，才會成長蛻變。

  多爾看著眼眶泛紅滿臉怔然的安特，輕嘆道，

  「安特，你知道嗎？

  「你也好，我也好，你的朋友也好……我們都需要賭，我們也必須賭。

  「但有一件事你需要明白，我們不能做一個賭徒。

  「當你決定去賭之前，需要考慮的不是成功之後能夠獲得什麼，而是失敗了，會失去什麼。」

  「我在翠林城生活了兩年，只學會了兩件事。

  「這便是其中之一。」

  安特站在原地，神情黯淡。

  『不做賭徒……』

  所謂賭徒大多如此，他們狹窄的眼中只能看到成功的美妙。

  可那些……終究只不過是一廂情願的幻景。

  「跟我來，安特，我帶你去一個地方。」多爾忽然又說道。

  他拍了拍安特肩膀，便轉身向後面走去，似乎一點也不擔心安特不會跟上來。

  安特站在原地。

  沉默片刻後，他竟鬼使神差地邁動腳步，跟了上去。

  多爾面露微笑。

  安特來到多爾左邊並排行走，忽然問：

  「第二件事情是什麼？」

  「什麼？」

  「先考慮失敗的後果，這是第一件事。

  「你學到的第二件事是什麼，多爾…學長？」

  多爾輕笑了一聲，沒有回答：

  「你以後會知道的，安特。」

  兩人一同向前，在刺槐市場外與埃里森匯合。

  隨後，向著南邊走去。

  南邊，是翠影森林的方向。

  ……

  另外一邊，吉高斯則是默默返回了棚屋。

  他看著旁邊利奧納緊閉的棚屋，右手攥拳又鬆開。

  除了那套衣服和屍體碎塊，利奧納沒能留下任何東西，吉高斯記得他身上應該還有兩枚次級魔石和一些錢幣，但衣服里並沒有……估計是被索姆萊拿走了罷。

  吉高斯轉而來到林恩的棚屋。

  他剛想敲門，卻發現棚屋的門同樣從外面鎖著。

  『沒在嗎。』

  他嘆了口氣，轉身離開。

  同一時間，林恩則是來到了黑巷市場，正在與巴金·托爾交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