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0章 喵喵

  第620章 喵喵

  顧為經畫的快極了。

  他似乎已經在心中打過了數遍草稿。

  頭頸、脖子、胸腹部柔軟的毛髮，貓咪那帶著一點好奇，一點警惕，一點想靠近你的熱絡和一點隨時都要從胸前跳開逃跑的遲疑向上微微吊起的眼角。

  這些最難以被畫家所捕捉的微妙弧度，都在他的心中清晰無比。

  少女懷中和她對望的貓，就這樣在紙面上逐漸浮現。

  剛剛是蔻蔻畫畫，顧為經在旁邊觀看。

  現在反了過來。

  蔻蔻坐在旁邊，用手裡的小鋼梳從左到右一下一下撓著懷裡的胖貓頜下的短毛，望著男生畫畫。

  畫作越接近完成，顧為經的筆觸就越順。

  他打完底色，只略微作了極短的停頓，當畫紙上的第一層顏料還散發著潮氣的時候，他就立刻迭補上了第二層顏色，去描繪出它毛色明暗的細微變化，深化它粉色的鼻子和棕櫚色的瞳孔。

  筆刷在濕潤的紙面上稍一觸碰就離開。

  恰如蜻蜓低低的滑破水波，在其後留下連串的漣漪。

  蔻蔻目光中，那些顏料更像是溶解在紙面上的，而非是塗抹在紙面上的。

  顧為經不斷的調整著角度。

  他以一種微妙的弧度傾斜畫筆，將筆尖和紙面以傾斜的小角度接觸，在飽蘸著顏料的筆刷側峰和畫面接觸的那一瞬間——色彩便沿著水彩紙的吸水孔洞自由的化開，變成了一潭剔透的霧。

  他的畫筆那麼輕。

  在外人看來，就像是小心翼翼，躡手躡腳的去抱起一隻對世界滿懷好奇，也滿懷戒心的……不乖的貓兒。

  動作一旦重了一旦大了。

  貓貓就會扭扭頭，從你的身前跑掉了。

  顧為經畫的是一隻小貓。

  一隻溫的，熱的，透亮的，無骨的，流動的，酥軟的身體下有著一顆好奇的，警惕的，調皮的，倔強的，勇敢的心的動物。

  是蔻蔻懷裡的「喵喵」。

  也是顧為經心中的魅力貓貝拉。

  蔻蔻看著男生手裡逐漸成形的小貓。

  她低著頭，就像畫中低頭的少女一樣，望著懷裡的胖子。

  「畫的怎麼樣？」

  蔻蔻用眼神問向阿旺。

  阿旺四仰八叉的躺在她的懷裡。

  嘴上說著不要，叫喚著阿旺大旺不愛乾淨，不刷牙，不洗澡，要做一隻赤條條快活的髒髒貓。

  但如果不把它扔到盆子裡接觸水的話。

  用梳子輕輕的撓走它身上的碎毛小結，阿旺的身體還是很享受的。

  此刻它已經享受的快要睡著了。

  阿旺眼睛閉上，僅留下最後一條很細的小縫，尾巴從蔻蔻的手臂間垂下，隨著女孩手臂有節奏的撓動，嗓子裡發出細微的「呼嚕，呼嚕」的黏乎嗓音。

  呼吸聲里，胸膛微微的起伏。

  貓的心跳比人要快，即使是在放鬆狀態下，心率也接近人的有氧區間，也就是每分鐘120次以上。

  抱在懷裡的時候，像是捧著一隻會自己發熱的小手鼓。

  蔻蔻沒有真的問出聲來。

  但大概是梳毛節奏的變化引起了懷中阿旺的注意，隨著蔻蔻低頭，阿旺也抬起頭，用迷惑不解的眼神看著小姐姐。

  「很好啊。」

  蔻蔻沒有為難阿旺。

  她輕輕嗯了一聲，小聲的自問自答，拍拍暖手鼓的屁股，繼續用梳子給它撓毛，示意它接著睡。

  她側頭對視著身邊畫紙上的小貓。

  顧為經剛剛用筆側給它點上了眸子裡紙面天光的倒影。

  顏料中有一點淡藍。

  蔻蔻看到了顧為經調配顏料的全過程。

  以前的她，沒想到沒想到鈷藍加一點點生褐能調出來這麼漂亮的顏色。

  湖泊色的眸子裡，反射著天上藍緞緞的一汪水。

  蔻蔻眉眼溫柔。

  她的瞳色也很亮，也反射著頭頂的天光。

  水波映著水波。

  「喵喵。」蔻蔻笑著輕聲哼道。

  ——

  幾分鐘前。

  酒井小姐就已經做完了今天的冥想呼吸訓練，但她依然坐在墊子上，沒有走過去。

  創作需要私人空間。

  顧為經畫的很認真。

  蔻蔻也學的很認真。

  因此。

  她沒有走過去打擾顧為經給蔻蔻畫示範畫的「授課」過程，而是懷著是一種奇怪的好奇心，想要看看顧為經畫出來的畫會有什麼不同。

  酒井勝子一直都在安慰自己的男朋友。

  要有一顆平常心，要專注於畫筆。

  評委會給最值得頒獎的畫家頒獎獎項，而不是最想要獲獎的畫家頒發獎項。

  而不管是能得獎還是不能得獎，都要勇敢的去做自己。

  身為酒井一成的女兒。

  從小各種獎項拿到手軟，擁有最好的藝術資源的勝子，在對待獲獎這件事，真的不像大多數普通人以及顧為經這類小鎮繪畫家那樣執著。

  獲獎的那一刻終究會來到的。

  勝子相信這一點。

  她只要慢慢的等待就好，活在當下，體悟自己穿過每一分一秒時的心靈體驗。

  不過把重點落在生活本身以後。

  可以說，酒井小姐性格好歸好，在生活中卻是個真的挺有好勝心的女孩子。

  她從小就把弟弟綱昌從各種方面碾壓的抬不起頭來。

  幼稚園裡，老師中午發水果，酒井勝子的蘋果又大又紅，發到綱昌那裡，經常要比姐姐的小了三分之一。

  小學時代，她市里拿了兒童藝術家比賽的優勝獎，大坂的知事親自給她頒獎合影。

  綱昌參加時，則拿了榮譽獎。

  由帶隊老師從大筐中拿了個塑料獎牌發給他，摸摸他的頭，用千篇一律的語氣說到「酒井君，已經很不錯了，再接再厲呢」。

  就是那種參賽小朋友一人一個，上面寫著恭喜，老師說不錯但每個家長都知道，不適合拿出去炫耀的「榮譽」獎牌。

  國中生時代。

  勝子在室內場上在與日本青少年網球運動員大排名第129名的Pro姐打到第三局的時候。

  綱昌小朋友正揮舞著毛巾，坐在棒球替補席上，為校隊的大哥們喊著加油，認真努力的管理著飲水機。

  不怪酒井一成有點小偏心。

  勝子的成長史，就是一部把自家弟弟襯托著體無完膚的血淚史。

  不光是酒井綱昌從小到大活在老姐的陰影里。

  此前和顧為經一起爭奪大金塔的鍍金名額的賣魚二代目田中正和，從小到大都快要被酒井小姐碾壓出心理疾病來了。

  結果。

  連他的名字，勝子都沒記住。

  以酒井勝子的視角來看。

  成功早就成為了一種日常習慣，她已經熟悉了自己做的比所有同齡人都要好的結果。

  所以，當顧為經出現之後，才那麼快的引起了勝子的注意。

  她既為他們兩個人的默契而心喜，也會有些想要比較的小心思。

  顧為經畫技進步很快。但論及對藝術的理解思考，反而是勝子走的更遠，她經常像是一位老師一樣，在引導對方。

  而酒井勝子輔導蔻蔻做作品集，教了這段時間，她自認為教的很認真。

  蔻蔻也很聰明，學的非常快。

  前前後後一個多月的時間裡，對方筆下繪畫出來的作品已經判若兩人。

  然而因為原本的底子就那麼多的緣故，勝子能感覺到，蔻蔻如今繪畫已經到了她的瓶頸期了。

  類似普通不常運動的素人，在最開始接觸健身訓練以後，往往都會經歷幾周的瞬間大量燃脂，快速減重的掉秤「甜點期」。

  哪怕只是自己一個人閒來練練，體重都會下降。

  但當他的體重到某個特定的數值以後，減肥的效果就會接近停滯。

  甚至開始輕微的反彈。

  到了這個地步。

  要想體脂率變得更低，變的更加健美，甚至往職業健身的方向走。

  那麼加大運動量，私人教練的督促或科學的健身計劃，嚴格的搭配飲食，攝入蛋白質，控制碳水和糖分。

  這些方面缺一不可。

  放到繪畫領域。

  當一位畫家的技法進入到瓶頸期以後，想要再做更高的突破。光是「聰明」就不夠了。需要的是持之以恆的繪畫練習，亦或心間靈光一現的徹悟。

  蔻蔻所面對的繪畫難關並非多麼頑固、牢不可破足以把普通畫家卡上半輩子的大瓶頸。

  只要有毅力，天賦不算太差。

  這種小隘口，一般的藝術生都能跨過去。

  但打破難關就算不需要五年十年，五六個月總是需要的。在水彩入門的階段，縱使停留磨鍊個兩、三學期也會是常有的事情。

  靠水磨穿石的努力也好，等待福至心靈的金子般的那一瞬間也罷。

  它都不會是十來天就能打破的桎梏。

  酒井勝子教導蔻蔻時意識到，對方最近的幾張自畫像畫出來的效果都差不多，已經沒有了明顯的改進時，她就明白，做到這個程度，便是她這位「酒井老師」的私教課極限。

  勝子沒有讓蔻蔻再去反覆的打磨這幅《抱貓自畫像》摳著線條、色彩不放。

  任何一種練習都有個頭。

  蔻蔻如今已經成功越過了那條「合格」的界限。

  OK，已經很好了。

  酒井勝子讓蔻蔻可以把自己的作品集裝訂去準備最終的面試。

  她聽到了顧為經讓蔻蔻重新再畫一遍自畫像的要求。

  酒井小姐相信它絕對不是顧為經忍不住手癢，想要幫蔻蔻在校招會上作弊這麼簡單。

  不。

  那樣語氣，那樣神情。

  對於顧為經拿起筆畫畫時的態度來說，這就太小氣了。

  她猜到了顧為經應該覺得他看出了點什麼。

  勝子有些困惑不解，更多的是期待。

  一幅畫而已，能有非常大的不同麼？

  她不知道答案。

  酒井勝子是一個很文靜的人。

  她從來都不會唧唧喳喳的衝過去，告訴男朋友，自己有多麼多麼不看好他，或者這麼做沒有意義云云。

  生活的意義不光是結果的好壞。

  它也蘊藏在事情發生的過程之中。

  勝子更願意靜靜的坐在這裡，用期待的眼神注視著對方，等待著結果自己走到她的跟前。

  現在。

  結果出現了。

  酒井勝子忽然發現，自己已經不必再走到跟前，去立刻查看那幅畫的示範效果了。

  此刻的蔻蔻不同了。

  她雙臂環繞著貓，側身看著畫，小腿邊碎花的裙角於風中微微的拂動，眉頭纖細如是畫出來的。

  她整個人的姿態介於凝固和動感之間。

  蔻蔻坐在那裡不動，又像是要陡然而動。

  酒井勝子再次感受到了那種青草森林一樣的氣息。

  她選擇閉眼而非睜眼。

  顧為經的畫絕不是那種兇猛的、狂亂的、如驚駭的陣雷一般，讓人傾刻之間，便神魂傾倒，忘乎所以。

  從蔻蔻帶給她的感覺來看。

  那更似是一陣喧囂的風，帶著蟲叫鳥鳴，帶著草葉樹林搖曳的響動，帶著春的氣息，吹拂進了她的心間。

  它蘊含著最生動的禪唱，最複雜的咒語。

  它輕的近乎於無聲。

  卻在森林最深處的湖泊之中，引發出了巨大的共振。

  酒井勝子的覺察中。

  她站在了樹影古池之間，看見了潭影間的蓮花須綻開。

  不見鳥鳴，不聽蛙影。

  無邊的寂靜之中。

  「喵喵。」她聽到了一聲小獸爛漫的聲音。

  ——

  【連環任務：融合畫-海納百川（3/3最終任務)】

  【當前任務內容：學習、提高、傳承，是藝術之火源源不絕的根源，也是一個人胸懷寬廣，海納百川的過程。贈人玫瑰，手有餘香。指點他人便是自我最有效的總結和學習。請您為其他創作者完成六幅指導畫，至少包含五幅「提色」級別的作品，以及一幅「點睛」級別的作品。】

  【當前任務進度：提色（5/5）/點睛（1/1）】

  【當前任務已完成，您有一份新獎勵等待領取。】

  顧為經特地把為這隻魅力貓點睛的部分，留到了畫作的最後一筆。

  筆尖從水彩紙的表面抬起的時候。

  雖然已經有所感覺和猜測，他還是很驚喜的聽到了系統面板上任務完成的提示音。

  這個連環任務的最後階段，卡了他兩個月之久。

  他本來以為，任務最終完成的那一刻，自己應該被成就感填滿，迫不及待的查看自己從系統獲得的第二項傳奇級技能是什麼。

  但是沒有。

  此刻，他確實感受到了由衷的慰足。

  這種充實的喜悅的感覺，不是來源於系統任務完成的提示，而是來源於手中的這張作品。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