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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1章 龍爭虎鬥(上)

2024-09-19 22:45:32 作者: 杏子與梨
  第641章 龍爭虎鬥(上)

  唐克斯轉了一下椅子,打開了辦公桌上的電腦,在姓名欄中輸入了「orphanage(孤兒院)」的關鍵詞,在下方點擊跳轉。

  旁邊的投影屏幕上自動刷新出了一幅作品。

  「投稿藝術家:顧為經」

  「作品名:《陽光下的好運孤兒院》」

  「唔,就是這個了。」

  唐克斯輕輕抹了一下下巴。

  這幾天的審稿的過程中,有些作品是隨便瞄一眼就知道可以丟進垃圾桶的。

  也有些作品是隨便瞄一眼,就能讓他留下頗為深刻的印象的。

  比如說之前那張《為貓讀詩的女孩。》

  又比如說——

  眼前這張讓人耳目一新的作品。

  「讓我猜猜,很特殊,看上去有中國傳統繪畫的影子,色彩搭配風格又有西式的味道。」

  明知道。

  酒井一成讓自己提提意見,只是個說話的由頭,不是真的讓他來評論的。

  對著這幅畫時,唐克斯還是忍不住直接念叨了起來。

  「用筆很老道,情緒傳達的很好,色彩調度的更好。畫面的布局雖然簡單,氣氛感卻已經畫了出來,十字架型的構圖,端莊平和,人物卻充滿了動感……」

  之前他就已經這幅畫上了心了,此時說起評價來,更是張口就來。

  唐克斯對著辦公桌上的通話器,微笑的點評了兩句。

  「這是自創的風格麼,還是——」

  他頓了頓,慢慢的說道:「沒有記錯的話,我可能曾經在美術館,見到過一些風格接近的作品。」

  「您的洞察力真的很敏銳,概括的一點不差。」

  酒井一成先是簡單的來了一句商業互吹,這才適時的開口說道:「他借鑑了一些郎世寧的筆法,新體畫,您有聽說過麼?」

  「郎世寧?」

  唐克斯點點頭。

  他不算是亞洲藝術歷史研究領域的專家,對東方藝術的繪畫體系僅僅也只能說是有所涉列。

  不過。

  類似是朗世寧這種西畫中用的代表畫家。

  他還是有所耳聞的。

  近些年來與郎世寧相關的各種展覽蠻多,蘇富比、嘉士德一些頗受業內關注的大拍上,也時常能夠見到這個名字。

  「為雙年展準備出這樣的一張作品,確實挺有想法的,野心蠻大的。」他舔了一下嘴唇。


  都是受到東、西兩種文化碰撞,由兩種不同的藝術理念和美術哲學相互融合所形成的畫法產物。

  印象派的作品在如今的雙年展上只能說是少見。

  郎世寧獨樹一幟的新體畫風格的作品。

  就可以說是罕見了。

  新體畫的年齡比印象派還要年長了接近兩個世紀。

  如果說印象派是西方繪畫和東方審美相互碰撞,在巴黎塞納河畔開出個果實。

  那麼它就是東方繪畫和西方審美相互交融,在紫禁城層層宮院的圍牆中,所開出的一束花朵,是由耶穌會教士和宮庭畫院處的供奉畫家們,在藝術融合的道路上,探索出的另外一種藝術的打開方式。

  (圖為雍正皇帝。是清代所流傳至今的帝王畫像中,少見的純洋裝畫。)

  唐克斯沒有想到。

  竟然能有人在今天,又把「新體畫」重新挖掘了出來,並以此來向組委會投稿。

  在其他畫展上看到這樣的畫法,可能頂多只算的上一個新鮮。

  但這種藝術融合的可能性,碰上了本屆新加坡雙年展,那就只能說——

  「真聰明。」他扯了扯嘴角,輕輕的嘖了一聲。

  「年輕人的一些小心思哈,小孩子們總有一些想要另闢蹊徑的念頭,讓您見笑了。」酒井一成聽懂了對方那句「真聰明」的含義。

  大叔不好意思的做謙虛狀。「我就一直教育他,把作品搞好了,再談這些有的沒的,才有意義,若是作品本身不行,那就成笑話了。」


  「No,No,No。酒井先生,有好的想法就是有好的想法,看到更多不同的繪畫方式,尋找藝術世界多元發展的可能性,這就是雙年展想要看到的東西,也是雙年展之所以存在的意義。年輕人能畫出這樣的東西,非常值得肯定和鼓勵。」

  唐克斯搖搖頭。

  「我可不是當著您的面才這麼說的,這確實是一張很棒的作品。就像是酒井小姐的那張畫一樣,這張《陽光下的好運孤兒院》,早在撥通這個電話以前,它就已經在我的特別關注名單里了。」

  「我說他聰明,是真心的誇獎,而非諷刺。」

  「酒井先生,咱們說句不藏著揶著的實誠話——」唐克斯笑道,「我們都清楚,研究評委的喜好,不從來都是藝術展準備工作的一環麼?優秀的學生,總是在卷子發下來之前,就知道了老師要出什麼題。」

  不光是酒井一成。

  在旁邊豎著耳朵聽著丈夫和策展人談話的金髮阿姨,聞言也點點頭。

  上有所好,下必效焉。

  搞明白評委的口味,本來就是藝術展覽籌備的一部分。

  幾乎所有畫廊、所有的大型電影製片公司,營銷團體,在決定要衝獎的時候,都會在研究評委的事上,做的不遺餘力——

  研究評委們是喜歡在遊艇上開Party,還是在莊園裡開Party,或者乾脆在莊園裡的遊艇上開Party。

  研究他們是喜歡維密超模型的遊艇妹,還是喜歡豐腴美人型的公關女郎。

  是喜歡黑長直還是大波浪。

  招待會上要不要請拉拉隊員,要不要再請英俊小哥來,要金毛還是黑毛的。

  ……


  呃,好吧。

  如果這種形式的「口味」,也許不能光明正大的來。

  至少現在不行。

  時代終究是在螺旋進步的。

  如今去邀請評委們開party、去滑雪、打高爾夫球,定期在阿爾卑斯山上找個風景優美的度假酒店搞搞「學術研討會」、「藝術品鑑會」依然是藝術營銷部工作的重要組成部分。

  但2023年已經不是1963年,那種想要衝個大獎,便去比佛利山莊,和評委們開上半年派對……按傳奇記者法拉奇的諷刺,就是那種「男人們交換他們的女伴,女伴們交換她們的男伴,丈夫交換妻子,妻子交換丈夫」的攢勁派對,就能決定某個重要獎項的歸屬的舊好萊塢式玩法了。

  PY交易依然存在。

  齷齪的、骯髒的陰暗面並不少。

  卻都變得含蓄了許多。

  起碼不敢玩的太花,太招搖。

  不小心被Metoo了,就不好了。

  但不論是1963還是2023,哪怕是再過六十年,到了2083年,只要雙年展依然保持著今日這種藝術競賽的模式的話,那麼猜測評委偏愛的藝術口味這件事,依舊會是美術展的傳統組成部分。

  這沒什麼見不得光的。

  雙年展從來都是命題作文。

  而會點題,是優秀學生的基本素養。


  評委是研究古典藝術出身的,就多搞搞古典類型的繪畫創作。

  評委團和策展人是搞先鋒藝術出身的,就費心多在作品的理念和行式上下下功夫。

  你非要反著來……

  這當然是你的自由,但人家評委不喜歡你,也是人家的自由。

  這就好比乾隆過壽,讓畫院處的畫家們畫命題作文,你非交幅《野豬皮(歷史上努爾哈赤的滿語名直譯)寧遠奔逃圖》上去,或者給宋太宗上幅《高粱河驢車顯威圖》,梗著脖子,非說這叫寫實藝術。

  皇帝老子拿你的九族當消消樂玩,也別嫌棄人家氣量小。

  顧為經優勢是,他在樹懶先生的播客節目上,在唐克斯的口中,得知了這屆雙年展挑選作品的偏好方向。

  而對於背後站著大畫廊的參賽者來說,新加坡雙年展這種能被獅城政府當成國家文化名片的藝術競賽,如何點題其實也一點都不難猜。

  文化融合性、國際性,文化交流,多元化風格……展覽上重點要素其實無非就是這些。

  早在多年前,行業大犇南條史生策劃首屆新加坡雙年展的時候。

  他就對記者明確表態過——在新加坡所舉辦的畫展應該有其特殊性。

  它應該既有亞洲屬性,又有歐洲屬性。

  很多展覽與獎項,都有其封閉的一面,比如英國的透納獎做為水彩領域的最高獎項之一,便只會頒發給英國人,英國永久定居者,以及大英國協國家公民。

  而像是酒井夫婦本來想安排勝子出道的橫濱美術展。

  對方也是老牌的亞洲藝術展。


  論規模,論資歷,它都不比新加坡雙年展來的差。

  橫濱三年展的問題是日本屬性也顯得太濃。

  基本上都是日本本土的畫家在玩,歷屆策展人和評委團幾乎完全都是由純粹的日本人構成的,也會顯得排外。

  在這一點上。

  縱然新加坡的面積非常小,場館會比較侷促,但擁有著其得天獨厚的地理優勢。

  它的東南亞背景,它的四大種族的多元屬性,還有它的國際色彩……

  南條史生面對媒體時,最開始為新加坡雙年展定下的風格基調,就是「雙年展的大方向既有本國性又有國際色彩,而且要從亞洲人觀點出發,成為連貫東方和西方的一條橋樑。」

  歷屆策展人和評委團的背景幾乎全部都來自歐亞大陸。

  而無論策展人怎麼換。

  每屆畫展的風格、審美傾向,甚至是場地,都會根據各個策展人不同的策展哲學而有所改變。

  雙年展最基礎的調性卻從來都沒有變過。

  望著身前的投影屏幕,唐克斯忍不住敲了敲桌子。

  人人都知道,什麼樣的作品才是評委們喜歡的。

  可如何能把「概念」落到紙面上。

  就難了。


  能看到這樣的作品,更是讓他感到分外的驚喜。

  「另外,這張畫的畫法,要真的說是單純的討巧,可就說的過于謙虛嘍哦。」

  唐克斯沉吟了片刻。

  他剛剛和酒井一成交談間,已經在網上找了些郎世寧新體畫的電子畫冊一一看過。

  這幅《陽光下的好運孤兒院》和那些作品粗看時,氣質風格確實近似,仔細看,又有著鮮明的畫法差別。

  世界上沒有完全相同的兩個人。

  都是新加坡雙年展,都是同樣的基礎調性。

  他手裡的雙年展和南條史生打造的雙年展,最後呈現出來的面貌,一定會呈現出非常大的差異。

  畫的都是印象派,都是塞納河邊的落魄藝術家小幫派出身。

  雷阿諾的作品和馬奈的作品風格就很不同,馬奈的作品又和莫奈有非常大的差異,這兩位還是關係極其相近,經常在一起交換創作思路的密友呢。

  更不用提還有印象派、新印象派、後印象派,印象派立體主義、印象派現實主義的諸多風格細分的差別。

  唐克斯還沒有來得及精細的研究。

  粗粗的一看。

  這幅《陽光下的好運孤兒院》和郎世寧電子圖冊上的那些繪畫作品之間的不同,有點類似於以修拉為代表的,喜歡用點彩技法來表達筆觸紋理的新印象派畫家,和以莫奈、雷諾瓦為代表的老一代傳統印象派畫家作品所帶來的觀感上的不同。

  區別遠遠沒有印象派和新印象派之間差異那麼大。


  整體帶給觀眾的感覺卻類似。

  郎世寧的作品筆觸非常工整,用筆中正平和,色彩搭配也非常端莊嚴謹,這也是所有宮庭畫家的作品共通點。

  他們以平穩莊嚴為主,幾乎不會玩什麼花活,或者搞什麼大膽的創新。

  尤其是在創作那些會用在禮教場合的神聖的儀式性作品。

  不出錯才是排在第一位的。

  這種事情別說郎世寧了,雍正祭祀他爸爸的時候,覺得冷豬頭什麼的康熙生前不愛吃,想額外加兩個特色小菜端上去,都要和群臣搞大辯論呢。

  歷史上也出現過好幾次,因為畫師的畫的肖像有這樣或那樣的問題,搞的祭祀典禮推遲或者重辦的現象。

  通常搞出這一出的畫家,下場都不算太好。

  而這幅《陽光下的好運孤兒院》,整體的筆觸表達明顯就要大膽的多,顏色變化也顯得更加細膩,更加多變,更加靈動。

  不光是筆觸靈動。

  唐克斯還在其中看到了手指塗抹的顏色過度痕跡,油畫刀所塑造的刀痕。

  之前沒有聯想到一塊去。

  此刻。

  經過酒井一成的一提醒。

  唐克斯在腦海中把這幅《陽光下的好運孤兒院》和剛剛的那幅《為貓讀詩的女孩》,在腦海中擺在一處。

  頓時發現畫法不同的兩幅作品,在創作時的筆觸表達上,卻擁有著很強的默契感。

  「男女朋友啊……」

  唐克斯抽了一下鼻子。

  想起如今正在和他打著財產官司,互相都恨不得對方去死的准前妻,再看看這兩張畫。

  無形之中。

  他忽然覺得自己被灑了一把狗糧。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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