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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2章 倀鬼

2024-09-19 22:46:27 作者: 杏子與梨
  第662章 倀鬼

  「小顧先生,請不要覺得我在危言聳聽。」

  豪哥沉聲說道。

  「一百萬美元?這當然是很大很大的一筆錢。但是此時此刻,就在我們通電話的時候,也許你的心底還有那么小小的一塊地方,正在對自己說——『哦,只是一百萬美元,咬咬牙,咬咬牙,再咬咬牙,也不是真的還不上。我是要當大藝術家的人,等到了我功成名就的那一天,也許一百萬美元就是我的一幅畫錢。』」

  「就這一次,就當花錢買個教訓好了,無論如何籌款籌到一百萬,把顧林換回來,從此註銷她的一切信用卡,讓家人把她所有錢都管起來,讓她從現在開始,就算想要去借錢,也沒有地方能借。就像把罐頭重新扔回冰箱裡凍住。她會長記性的,這種事情不會再發生了,翻過這一頁,你們還是其樂融融的一家人。」

  中年男人歪了下腦袋,在電話里揣測著年輕人的心思。

  「我幫助孤兒院的小孩子,都花了那麼多的錢,卻選擇不在關鍵時刻幫自己的家人一把,這實在顯得太冷血了,不是麼?」

  「一百萬美元買的教訓,應該足夠她記住一生了。看著仰光的落日夕陽,年輕的藝術家似乎下定了某種決心,他在胸中這麼對自己說道。」豪哥用酷似傳記電影裡第一稱配音的心聲旁白的口吻篤定的說。

  顧為經面對著桌子上的手機,手垂在袖子裡,默默的聽著。

  畫室里大家都不說話,除了手機聽筒里豪哥有些沙啞陰柔的聲音,室內再無其他聲響。

  靜的讓人的心裡發毛。

  「電話對面的那個人,他似乎什麼都知道」——顧為經已經不是今晚在心中第一次泛起這個念頭了。

  每泛起一次,他的心就涼一分,直到整個身體裡的血脈和骨髓都被凍的冰冰涼涼,熱帶地區空氣里常年不散的溫度帶給不了他任何的暖意。

  「別在那裡自己騙自己玩了,顧先生。你要這麼想,你就完蛋了。」

  豪哥輕輕的笑了。

  「我不是說不相信你能籌的到一百萬美元,也不說不相信你能走到高處,有一天能一幅畫賣到一百萬美元。哦,我向來是很看好你的。就算是現在,我也認為一百萬美元,對你來說,不會是一個那麼高不可攀的數字。」

  「沒準,我們的酒井小姐願意替你出這份錢。她現在也就在你身邊,對吧?」

  女保鏢臉色倏然一變。

  她猛的站起身。

  走到窗外,拉開窗簾的一角,用警惕的目光掃向街道對面的建築。

  打電話的這麼幾分鐘時間。

  夕陽已經近乎於完全落到遠方的地平線以下了。

  街頭巷尾有零星下白班的工人拿著雨傘緩緩的走過,街面上偶爾會開過一兩輛突突突的踏板摩托車。

  視線的盡頭,工廠里的大煙囪,依舊慢吞吞的冒著白煙。

  女保鏢沒有發現任何異常,一切似乎都平靜安寧的近乎於往日。

  「嘿,別緊張,沒有人在監視你們。我只是隨便猜了一下而已,這並不難猜。仰光是一座很漂亮的城市,歡迎她來做客。」

  豪哥聳肩說道,「用不著神經兮兮的去擔心安全的問題,顧先生,再說一遍,從始至終,我一直都對你很客氣的,對吧?即使你一直都很酷的不給我面子,我也沒有因此對你身邊的人做過什麼特別過分的事情。當然,在顧林這件事上,到底算不算過分,我們沒準有一定的意見分歧。」

  西河會館裡,中年男人挑了挑眉頭。

  「不過再說了,酒井一成的女兒和顧林可不一樣。如果非必要的情況下,我也不會對酒井小姐這樣的人下手。太敏感了,搞不好就會引來一大堆的國際糾紛,完全沒這個必要的。」

  「我僅是聽說她父親最近可能要發財了,以酒井家的財務狀況,給你一百萬美元不算太難的事情。還有馬仕畫廊那邊——」

  「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就算這些年日子過的艱難了一些,可這種洲級畫廊怎麼著也是上億歐元的資產規模,一百萬對馬仕三世來說,連個辦個大型畫展的錢都不夠。用小半個個人畫展的錢,拿來去給你一份新的買斷合同,應該還是很樂意的。」


  「甚至是曹軒,人家老爺子可有錢了。他既然願意給你寫那一幅你爺爺朋友圈裡天天炫的字,或許……你要真的開口去求,賣賣可憐,沒準也能要來一百萬美元。不過比起前兩種選擇,找曹老爺子開口並不明智。」

  豪哥抬起頭,摩挲著被剃刀刮的很光潔的下巴。

  他仿佛在盡心的替顧為經考慮各種選擇的得失。

  「人情與好感,都是越積越多,越用越少的。老人家都快要一百歲了,到了這個年紀還能有個讓他感興趣的年輕人不容易。把這麼寶貴的東西,用來換一百萬美元,實在是撿了芝麻,丟了西瓜。」

  「別的不說。」

  「如果一百萬美元就能買走這份好感,或者把你從曹老爺子心裡清掉。那我想,我們的唐寧女士要是知道天底下有這種好事,肯定會拔腿就跑,連夜就從倫敦衝過來,捧著保險提箱上門,塞給你收下的。」

  豪哥手指夾著香菸:「錢從來都不是問題的關鍵。至少一百萬美元並不是。」

  他將菸頭在菸灰缸邊輕敲。

  寸許長的的菸灰折斷,在半透明的缸底里撞碎,成為了了幾塊帶著飄散火星的碎屑。

  「我可以等這個債務金額變成兩百萬美元,三百萬美元,甚至五百萬美元,再把顧林帶走。只要我願意,這並不是難事,但我沒有這麼做。」

  「我不希望這個錢會直接把你們嚇走,又希望它足以讓你鄭重的思考,感受到抉擇的份量。一百萬美元,正是這樣一個恰到好處的數字,正好卡在——『我似乎可以承受』的金額界限之上。」

  「那麼,問題的關鍵是什麼?」

  中年男人神色平靜的看向窗外不斷加深的夜幕。

  「問題的關鍵從不在於,人們處理一罐變質的罐頭時,到底是要把它一口悶掉,要一點點沾著麵包吃,還是拿它去搭配義大利面,問題的關鍵只在於你是否要皺著眉頭吃掉它。問題的關鍵同樣也在於——」

  豪哥的聲音頓了頓。


  「冰箱從來都是殺不死細菌的。它們不能逆轉變質,只會抑制細菌的繁殖,但細菌永遠都會在存在那裡,永遠。只要在任何時候,任何地點,接觸到合適的土壤,它們就會立刻故態復萌。」

  「列夫·托爾斯泰還因為賭博痛苦了半生呢,她顧林想戒就戒,憑什麼?」

  「你以為還了錢,事情就過去了麼?你以為收走她的手機,收走她的信用卡,把貸款弄逾期,把信用債務弄的銀行貸款經理一眼看到就會昏過去的模樣。她就永遠也借不了錢了麼?這件事就從此翻篇了?」

  「不不不。」

  豪哥用手指的指節敲打著窗台。

  「顧為經,我很擔心你有這樣不切實際的想法。」

  「年輕人不懂事,沒有目睹過社會的陰暗面,也沒有見過地下世界的遊戲規則。所以,很多時候都會想的太天真。這種時候,就需要有經驗的人,告訴告訴他們真實世界的模樣。」

  「或許對普通人來說,這件事情沒準就能這樣結束。但你不行,顧為經,你是想當大畫家的人,你是想要活在聚光燈下的人。」

  中年男人輕輕的咳嗽了一聲。

  他深深的呼吸。

  「等你真的功成名就,身價節節高升的那一天,盯上你的人,永遠不只有想要拉著你去買買理財,買買保險的銀行經理,或者想要向你推銷幾百萬美元股票的投資經紀人。」

  「未必這些人就安了什麼好心,沒準他們也是存著騙騙『人傻錢多賺錢太容易』的藝術家們點錢的心思來接近你的,但起碼,這些人的手段仍然是相對溫和的那類。」

  「地下社會卻有著另外一套運作的模式。完全不同的邏輯。」豪哥說道,「也許一個背著不良信譽記錄的賭徒買車沒法分期,買房申請不到貸款,找工作時會有些困難,在合法的渠道借不到錢。」

  「可人家地下錢莊不在乎這個,它們放錢的時候,考慮的從來都不是借貸者的還款能力,沒有人指望著輸紅眼了的人能還錢,他們放款的時候,衡量的全都是那些願意為她還錢的人的還款能力。」

  豪哥拍了拍手。


  「對於顧林來說,她本身是沒有價值的,把她拉去賣做雛妓,讓她賣到死,能榨出多少錢呢?就說十萬美元吧。那麼你堂姐本人的信用額度,就是十萬美元。人家頂多借到十萬美元就不借了,但錢莊發現她是你的堂姐,你願意替她還錢,於是她的信用額度就變成了一百萬美元。」

  「錢莊又驚喜的發現,你是酒井小姐的男朋友,酒井勝子可能不在乎顧林去死,但如果你開口去求,她會給你錢,如果你們的感情足夠好的話,就可以估價估為兩百萬美元,馬仕畫廊那裡,曹老那裡,還有你的所有人脈關係都加在一起,就各算一百萬美元好了。」

  「此刻,顧林在地下錢莊那裡的價值已經從『拉去做站街女』,變成了信用高達『600萬美元』的大客戶。她已經可以被人抬著,請去VIP貴賓廳里玩了。要美食有美食,要美酒有美酒,如果她願意的話,男模特,助性的藥物,一切都有,足夠把她伺候的像是皇帝一樣。」

  「托爾斯泰筆下的多洛霍夫伯爵,一晚上便輸掉了天文數字般的債務之後。人家債主也不是找他自己,而是讓他的父親老伯爵賣掉家族莊園,替他還的錢。只要在錢莊心中,在賭徒身邊能找到這樣一位「老·多洛霍夫伯爵」的存在,他們便永遠是金光閃閃的尊貴客戶。」

  蔻蔻的牙齒輕輕咬著下嘴唇,看著顧為經。

  她下意識的想要伸手拉住他。

  看了眼旁邊的酒井勝子,她又頓住了,做為掩蓋,身體順勢前傾,趴在了桌子上,下頜抵住小臂。

  蔻蔻有些懊惱,也有些悲傷。

  面對苗昂溫時,她能用一把鐵質的大雨傘,把對方抽打著渾身亂顫。

  縱然是在酒吧的舞台上,被眾人圍在中間。

  蔻蔻被惹得不開心了,她依然能抬起一腳,把那個大傻帽從鋼琴台邊踹下去,然後靈巧的跑掉。

  可現在。

  蔻蔻確實不知道,自己能做些什麼了。

  人世間就是有些事情,任憑你能把一根大鋼傘揮舞的如何虎虎生風,任你如何腰細腿長,也無法解決的。

  既打不到對方,也踢不中對方。

  甚至還跑不掉。

  不光是因為顧為經所面對的是豪哥這樣的黑社會巨擘,對方躲在遙遠的西河會館裡和他們講話。

  也是因為,其實豪哥有一點沒有說錯……樹高千丈,落葉歸根。

  傷害他的人,和他自己根是連著的。

  他和豪哥之間間隔著的,除了西河會館的層層圍牆與守衛,還是難以理的清的天理與人倫。

  有形的鐵劍怎麼去刺中無形的親情?

  蔻蔻小姐很少很少覺得自己這麼無力。

  她天不怕,地不怕,可在此刻,卻連張開雙臂,拉拉對方的手,都顯得不合時宜。

  「這種事情就像倀鬼一樣,一個拉著一個,一個又拖拽著一個。每個人都想把自己愛著的人從水裡拖出來,卻只能一起越陷越深。吸血的血管,吸乾了顧林,然後連到了你身上,通過你連到了酒井小姐的身上,沒準酒井小姐還會為了你拿家裡的錢,向她的父母開口呢,於是,又連到了酒井一成的身上,綿延不絕。」

  「小顧先生,你以為我說,這一百萬美元的債務就能吃你一輩子,是在嚇唬你麼?不,人家那些地下賭局,從一開始就是奔著你去的。他們做局的時候,評估的不會是顧林的承受能力,而是你,顧為經,你這位『大藝術家』的承受能力。」

  「你每一次在藝術的道路上向上邁一步,你每為顧林還上一筆錢。她下一次玩的牌局就會越大,信用額度就會越高。」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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