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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驅虎吞狼

2024-09-23 00:22:04 作者: 冬三十娘
  第67章 驅虎吞狼

  「……那孫兒就說了。」

  朱常洛顯得十分為難,雙眼微紅地看著兩個老臣,還咬了咬牙。

  最後才開口道:「父皇染疾,實因鄭氏巫蠱禍害,卷宗物證俱在。她若無憑恃,焉敢如此大膽?當時查抄鄭府,就查得多年來一直有外臣助紂為虐,往往撩撥聖心,以致國本之爭遲遲無有定論。這些事如何能外傳?皇祖母懿旨小事化了,但其時三法司便有大肆辦案之意。」

  「……胡鬧……胡鬧……」

  申時行心驚肉跳,這種事情也能拿來排除異己?沈一貫的權欲也未免太強了些!

  「就連大典儀注、詔書等事,也隱隱拿父皇託孤之隱情、大典或因未有先例而只能謹慎行事來相挾。父皇先撤諸地稅監,如今群臣更不顧山海關民變毆殺欽差,紛紛上疏奏請盡撤外派內臣。皇祖母和孤,日夜驚懼!」

  「……無法無天,無父無君……」王錫爵喃喃自語,神情漸怒,「太后娘娘在上!我王錫爵既還朝,斷不能容那些奸佞小人無父無君!」

  「這事,便只說予你二人聽,外朝再不能有第三人知曉。」李太后啜泣著,「你們去內閣,看看太子親擬之詔書,哪一事不是息事寧人?可恨總有人步步緊逼,倒要顯得皇兒治政二十八載一無是處嗎?」

  申時行暗叫苦也,跪地叩拜:「太后娘娘息怒,太子殿下息怒!朝堂之中,還是忠正賢良之士多。沈肩吾多年來也是一再題請冊立殿下的,斷不至那般無法無天。箇中情由,只怕也有誤會。殿下登基在即,朝堂豈能有大動盪?老臣與元馭既聆此秘,自當擔待起來。太后勿憂,殿下勿憂。」

  當年就要夾在皇權和群臣之間,如今剛一回來就聽到這等秘聞,又要夾在皇權與群臣之間。

  一邊是很可能因為蓄意「謀害」才病重禪位、新君根基不穩的皇權,一邊是被怠政多年搞得「求治心切」的群臣。

  這閣臣,真難做啊!

  王錫爵也許是因沈一貫的做法而憤怒,但申時行知道這事不可能這麼簡單。

  可是也不能說這祖孫三代有點過于敏感了,似乎皇權真的受到了威脅。

  現在倒好,先聽嗣君派人傳訊受到了群臣凌迫,如今更知道了他為什麼這麼覺得的原因。

  這原因還不能對外人說。

  然後一回來就要和在朝許多年的獨相對上,解除這個「君臣相忌」危機。

  看他們告退離去,李太后才從簾後走了出來。

  看了看自己的孫子,她不由得感嘆一聲:「這一手,當真是妙不可言。」

  朱常洛卻嘆了一口氣:「不讓他們與沈一貫斗,背負這樁隱秘去壓制群臣想向孫兒在政事上發難的衝動,孫兒如何能徐徐圖之?」

  「祖母是越來越放心了。」李太后看著他,「當真是苦了你。」

  「孫兒不怕苦,也不怕累,只怕有負皇祖母厚望,有負列祖列宗。」朱常洛跪拜,「多謝皇祖母幫孫兒勸父皇,讓外臣知家醜……終究是孫兒不孝。」

  「哎,歷朝歷代大位之爭,多少陰謀詭計和流言蜚語?皇帝忽然風疾,不管是因為什麼,朝野自會傳言紛紛的。」李太后心情複雜,「皇帝心裡也是念及江山社稷的,自不會讓兩位老臣有疑,倒不需祖母多勸。你去忙吧。」

  朱常洛離開了。

  認為沈一貫有不小的可能做出這種事,自然是憑藉對他的了解。

  第二次妖書案時,他就是借題發揮大肆黨爭,矛頭指向當時入閣的沈鯉。

  連沈鯉他都忌憚,何況申時行和王錫爵?

  何況那時他遠沒有如今「託孤閣臣」的身份和連連請得皇帝頒下幾樁善政的威望。

  現在申時行和王錫爵已經到了內閣。

  本該見陛之後先出宮回到他們的舊宅,明日再正式入閣辦事。


  但他們齊齊過來了,申時行心事重重,王錫爵凌厲粗壯的三角眉下是一張冷臉。

  沈一貫在門外擠著笑容迎接。

  文淵閣里的中書舍人們大氣都不敢出:老首輔們好強的壓迫感。

  怎麼看起來是專門來吵架的?

  「汝默、元馭,一別多年。二位還朝,我心中大石落地。「

  「肩吾兄不必客套了。情勢如火,還是先好生商議一下朝堂大事吧。」王錫爵臉色不改。

  「元馭兄,何必如此?」申時行調和著氣氛,對沈一貫作了個揖,「陛下危病之際,元輔柱國將傾。嗣君既立,稅監盡撤,希明遇赦,朝政一通,這都是肩吾兄之功。」

  論年齡,沈一貫比他們都大,虛歲已七十。

  一見面就領教了王錫爵的不客氣,聽申時行稱他為元輔,沈一貫心中更加異樣。

  更何況,他一見面就點出數樁事,顯然知道得極多,眼下只挑了好聽的事說出來罷了。

  「老朽慮事不周,諸事豈敢稱功?上遺君父以憂,下不能安群臣,慚愧難當。如今方知二位昔年之難,連日來數請骸骨,奈何竟不得恩准。」

  聽他提起當年,申時行嘆了一口氣,王錫爵也心情微動。

  可王錫爵仍舊說道:「君臣相忌之勢已成,元輔在朝數載,請骸骨一走了之,不是仍遺君父以憂嗎?罷了,多的是時日敘舊,先入內去吧。有些話,在這裡也不便講。」

  都是做過首輔的人,有些東西還是能共情的。

  兩個人都稱他為元輔,似乎都表明了態度會尊重他。


  往前走的路上,申時行又關心了一下余繼登的病情。

  雖然每個人心裡都知道余繼登入閣是為了什麼,但那也正常。於情於理,要關心一下。

  這內閣所在其實離慈慶宮極近,位於慈慶宮正門的右前方、文華殿的東北面,從徵音門進來左手邊便是。

  所以當日田樂去慈慶宮,沈一貫轉眼便知。

  如今三人在閣臣們議事的堂中坐定,沈一貫才對同僚們說道:「二位已面見陛下、嗣君,此處更無他人,老朽說句心裡話。」

  「元輔請講便是。」申時行搶在王錫爵前先開了口。

  「諸多事,都因此詔。」他把朱常洛擬的白話詔書拿了出來,站到堂中大長桌旁一一攤開,「老朽自知朝野間有人譏我排除異己、弄權謀私,老朽不敢專斷擬寫詔書,本就因新舊兩朝是非不少;如今以二位多年宦海沉浮,當知此詔將有何等波瀾。」

  說罷他嘆了一口氣,先把位置讓開,讓兩人細細看去。

  嗣君托皇帝之意,要為張居正平反、隱有再行新政的心,他相信這兩人看得出來。

  雖然他也把自己拖延不擬詔書的行為敷衍了進去。

  就算不問三人對新政的各自立場如何,以大家的閱歷,自然清楚這個風向對朝野來說意味著什麼。

  「那日殿下示了陛下手諭,上有百年、張師四字。」他還提醒了一句。

  申時行和王錫爵兩人細細看著,心裡最初的判斷當然與沈一貫他們無異。

  有想法,沒文化。

  但與沈一貫不同,他們倆剛剛才見過皇帝。

  兩人親眼所見,皇帝哭得可傷心了。

  申時行看完之後在一旁沉默不語,王錫爵則說道:「我們二人剛剛陛見,陛下病重在床,龍目含淚,追悔之意甚篤!」

  沈一貫看著他,心情複雜:你當年都被人當做張居正麾下大將了,是你堅決反對他奪情,大家才知道你其實只是覺得新政有施行的必要,而不是唯張居正馬首是瞻。

  但現在是這個問題嗎?新政推行到萬曆九年、十年時,天下鼎沸之勢,難道你王太倉不知道?

  「不說嗣君只是奉諭草擬,這裡面也並無平張江陵之冤、再行新法之意。」王錫爵繼續盯著沈一貫,「單說京里京外大小官員在山海關民變後紛紛奏請裁撤外派內臣,莫非元輔也要說這完全是出自忠義?還是說,有人曲解陛下和嗣君之意,讓人以為嗣君登基後就要再行新法?」

  「元馭兄,事已至此……」申時行喊了他一句,然後嘆了一口氣,「既然當日廷議之人不少,又豈能暗指元輔漏泄中語?如今情勢,君臣因此相忌。元輔有所不知,聖母皇太后已至於有大位安穩之憂,這才急令我二人兼程入京。」

  沈一貫頓時臉色大變,失聲說道:「何至於此?」

  王錫爵欲言又止,然後重重地甩了一下袖子,埋怨不已:「皇帝病重在床口不能言,國本之爭延宕多年,皇三子發解鳳陽,鄭家一夜抄滅!元輔居朝,慮事怎可如此不周?」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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