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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7章 註定做不了仁君

2024-09-23 00:26:47 作者: 冬三十娘
  第167章 註定做不了仁君

  自從朱常洛在朝會上提出了分稅制的想法之後,他感受到的最明顯變化是:奏本數量大大減少。

  回到紫禁城之後問了問田義,他心裡有了數:「愈演愈烈了。」

  田義心中有擔憂:「如今京營也編整出來了,臣斗膽直言,大位未穩這要害不如去年好用了。事涉滿朝官員,剛剛花了大力氣把缺員都補完,群臣也知道陛下是想圖治的。這回必定鬧起來,只怕真有群起請辭的。」

  如果真的發酵到一定要推行新政的地步,還真會有人因政見而堅決請辭,或者因為不想處在風口浪尖而堅決請辭,這是免不了的。

  「這麼說,已經開始用這種法子製造壓力了。外書房外有人盯著?」

  「通政使司就在對面嘛。」田義點頭,「誰遞了奏本,不論是因何事,反正士林之中先打為媚上。」

  「王錫爵呢?他風評更差了?」

  田義苦笑:「豈止是差?太倉王家先是被自小定下的姻親退了婚,他兒子在御前書房,如今已被譏送兒子為豎奴。作詩奚落者,不知有多少。」

  朱常洛冷笑了一聲:「呵,豎奴。」

  這自然是把他們和田義這樣的內臣放在一起稱呼,一個閹奴,一個豎奴,直奔器官了。

  如今的王錫爵是什麼待遇,當年的張居正只會更慘。

  朱常洛看著田義:「有查得是誰公然這麼叫喚嗎?」

  田義呆了呆:「陛下……要拿問?」

  「自然。」朱常洛森然說道,「改翰林院下設四館,王衡他們是朕親自點選授職。明面上是譏諷王錫爵,實際上豈不是譏諷朕?蕭大亨都在江南宣揚朕多疑了,朕本來又註定做不了他們口中的仁君!徑直拿了,到朕面前再叫喚看看!」

  「……臣遵旨。」田義欲言又止,覺得這樣似乎有失體統,只怕後面有損君德。

  最主要的是,都是些年輕士子,腦筋是不那麼清楚的。

  「再叫郭振明早日把那快談軒開張,讓沈宏林他們說起來。」

  次日上午,一些酒樓茶肆里自然不缺閒客。

  京城的衙內們、國子監的監生、在京城遊學的士子,消磨時間的最好方式不就是吃喝玩樂、高談闊論?

  「地方濁垢不堪,允他們多加存留,那還不巧立名目盤剝四方?」

  「以前還好,只是大體一省一稅監。可真要這麼做啊,那真是一縣數稅監,全都是虎豹豺狼!」

  「這等亂政,朝會上陛下盛怒之餘不敢直諫也就罷了,還當真合議起來。合議之餘不呈明利害也就罷了,居然還有人一力贊同,當真是沒了骨頭。」

  「如今三殿未建成,乾清宮實近後宮。我看王太倉既然把兒子送去聽差了,不如乾脆閹了為妥,不然豈不是容易鬧出什麼閒話來?」

  「都是硬不起來的,閹奴豎奴也沒什麼不同。」

  說罷一陣哈哈大笑。

  而後一旁桌上的兩人對視了一眼,就站了起來。

  他們走近之時,自然已經被發覺:「你們是什麼人?要做什麼?」

  自然是因為兩人神色凜然,滿眼不善。

  「錦衣衛。」其中一人只拿出腰牌晃了晃,「陛下聽聞近日京城裡有許多高論,頗覺得有趣。我看二位極有見地,跟我們走一趟,御前再把原話說一遍如何?」

  他們兩個一左一右,只是把手按在了那最後說話的兩人肩上。


  但說地方可能巧立名目的、一縣數稅監的、朝堂大員不敢直諫的,分明是更有見地。

  這一桌人陡然變色,錦衣衛說得好聽,但這不就是要因言治罪?

  而且不是管那些當官的,竟是連沒有官身之人怎麼說也要悉數管著?

  「陛下聖明之君,豈會如此?我看你們是假冒的!你可知我是誰?」

  皇帝又成了聖明之君。

  江南那邊錦衣衛北鎮撫司雖然也做了一些事,但那畢竟是奉旨,而且遠在南京。

  萬曆十年以來,由於當年錦衣衛對張居正的配合導致了後來的清算、很多年裡沒有掌印的實職指揮使,京城也已經很久沒有這樣突然冒出來錦衣衛要抓誰了。

  但現在兩人既然不是假冒的,自然也懶得跟他們廢話,徑直一人架著一個出去了,只留下其餘幾人臉色煞白,還有其他心驚膽顫的人和掌柜、小二們。

  今天的朝會時間特別長,皇帝特恩允許了一次廷議。

  是沈一貫、申時行、王錫爵他們當真奏請皇帝聖裁了,皇帝似乎也體察到了群臣對於擴大地方財權的議論紛紛,所以乾脆讓他們當廷各抒己見。

  難得當廷議事,自然要表現一下,畢竟皇帝的態度似乎也不那麼堅定,怎麼能不為大家集體的自身利益爭取一下?

  「地方賦稅只收自民戶,即便能多收一些,那地方宗室、衛所就要鬧著足給俸糧了。這,允是不允?衛所糧足,若與累世胥吏勾結,再加上鄉紳有怨,一旦他們合力壓住了流官甚至殺害了流官,是不是割據四起?」

  站在真的讓地方從鄉紳大戶手上掏出更多的立論開始思考,有些人的推演也不能說沒有道理。

  一開始或者還只是從地方官吏可能把陛下善政搞成亂政的隱憂說起,後來皇帝只要若有所思的模樣,那麼情緒上頭之後自然越說越激烈。

  辯論就是容易上頭的。


  「要說開源,地方衛所屯田才是最易著手的。屯田益多,兵卒益少,還要地方支給俸糧。如今京營既已編整,也該是先易後難,治一治衛所弊病的時候了。」

  上一個在朝會上提到衛所弊病的侯先春已經到了邊鎮,現在又有人說到這個話題。

  王錫爵怒叱道:「你居心何在?衛所守備地方,焉能輕動?」

  「我只請教王閣老!地方若能多收上來錢糧,還不必解運兩京,地方衛所會不會奏請足給俸糧?奏請上來了,朝廷允是不允?允了,地方是不是白收了那些錢糧?不允,地方衛所是不是會心中有怨?」

  兵科某郎中連連質問,他還沒提到宗室。

  其實他提的是很尖銳的一個問題:地方的利益集團,本就不只是鄉紳群體一個,還有地方衛所的將官們。

  要麼薅貧苦百姓的羊毛,要麼薅鄉紳群體的羊毛,要麼就動衛所將官。

  從商稅著手,其實還隔著出面行商的商人群體這個防火牆,他們其實有很多是同時依附著地方文武和鄉紳大族的。

  主要苦商人,文武鄉紳的利益受損有限,大家也能勉為其難哄一哄皇帝和朝廷。

  但現在若允許地方多收錢糧,那麼商人就不夠薅了。又不能向貧民百姓加征的話,動鄉紳還是動衛所?

  朱常洛靜靜看著他們辯論。

  維持舊格局時,那麼大家就都忠心。要動一動了,那麼就都會心生怨氣,然後誇大到要造反割據、終將害得民不聊生反旗四起。

  反對黨的老套路了,誇大後果,混淆本質。

  這個辯論進行了大半個上午也沒停止,皇帝也沒有制止。

  雖然皇帝明白要求了就事論事,不要人身攻擊,但後面冷嘲熱諷還是出現。


  堅決認為應該要進行改變的只是少數派,以王錫爵為首,加上一下從地方回來、有良知的舊官,還有部分心存熱血的新官。

  「舊黨」的頭頭們雖然沒有多發表意見,但整個「舊黨」已經把表面上的戰線推回到了「不要給地方加更多命官、允許多收錢糧」這裡了。

  大有代碼還能跑就別輕動的既視感。

  就在這個時候,王之楨回來了,向皇帝稟報。

  「那就帶上來。」朱常洛點點頭,「這件事既然是朝野都在議論的,那就也聽聽士子們怎麼說。」

  眾臣愕然看著皇帝,過不久之後則看到一群面無人色的年輕文士被帶到了朝會現場,有些人甚至在其中發現了自己的兒子。

  但他們總算知道這場合多恐怖,沒有無腦地開口喊爹。

  「……草民……」

  「……學生……」

  前不久還在各處高談闊論、指點江山的年輕士子們真的這麼快節奏地被帶到了皇帝面前,一個個神色驚惶、瑟瑟發抖,跪在滿朝文武大臣之間猶如雞仔一般。

  「王之楨,你先說說看,他們大體有哪些高見?」

  「啟稟陛下。」王之楨說著,「得報:士子關心國事,多有議論。只是並非廟堂之上,一些言語粗鄙,有辱聖聽。」

  這話說完,本就覺得皇帝不可能真是讓士子們來發表高見的朝參官臉色劇變,其中一些士子的爹更是急得不行。

  「或許是話糙理不糙呢?」

  朱常洛也「粗鄙」了一下,直接指向前面一人:「你,前面穿繡竹白袍的,你叫什麼名字?你說說看,要說原話。」

  被逮來的都是因為說了真正「粗鄙之語」而立刻被帶來的,哪裡敢說什麼原話?

  「……學生胡言亂語……陛下恕罪……」被點名的立刻開始雞仔啄米模式。

  「怎麼又是胡言亂語,還要朕恕罪?」朱常洛又看著王之楨,「他們到底如何議論的?王之楨,你如實回話。」

  「臣遵旨。」

  於是王之楨就這麼當廷複述起來。

  不能說完全是原話,但是譏諷王錫爵和其他贊同新政之官、侮辱他們家人的形容詞還是說了出來。

  確實粗鄙,粗鄙得王錫爵臉色脹紅,粗鄙得許多人臉色變白。

  皇帝居然安排錦衣衛把這些在民間議論的士子抓到了朝會上,擺明了要給王錫爵正名、撐腰。

  那此前慷慨激昂地反推戰線又是為了什麼?

  皇帝的臉色沉了下來,等王之楨說完了,他問面前這些穿得花里胡哨的士子們:「王指揮使所言,當真就是你們的高見?」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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