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5章 被逼瘋的知縣
2024-09-23 00:28:03
作者: 冬三十娘
第195章 被逼瘋的知縣
南京城內,成敬收到旨意後則向錦衣衛及留都上直衛的將官訓話。
要選人去許多重臣老家坐鎮,其中就包含了兩位內閣大學士。
「沒有其餘命令。」成敬看著他們,「選了人,徑直去便是。不需監看什麼,也不需彈壓什麼。各家自會招待好他們,但是若有索賄,那就是壞了陛下大計。」
盯著這些人,成敬知道他們的水平。
能監看出什麼?能彈壓了什麼?沒那個能力的。
反倒是如果誤會了,搞出什麼索賄或者監視、仗勢壓人的事情,那反而不好。
「這趟差辦不好,留都親衛就要整肅了。」成敬看著他們,「有什麼不明白的,先問清楚。」
皇帝只是派出去一批吉祥物,就算他們沒有任何能耐,也沒有實際做任何事情,效用都非同一般。
因為他們畢竟名義上還是皇帝親衛。
現在皇帝施恩。本來已經想明白的自然會率先響應厲行優免,本來想糊弄一下的,家中多了這幾位爺之後他們也會多想幾層。
沒有監視勝似監視。
在浙江,謝廷贊則已經走馬上任了。
杭州府城內,提督學政衙署已經初初定了下來。謝廷贊接到了「從速考察」的新旨意之後,到了提督學政衙門,拜見浙江提學汪可受。
「督學,旨意明白,令各省從速考察士紳。」謝廷贊開門見山,「如何考察尚可商議,但許多生員、舉子遊學他處,是不是該先讓各家去信召回?」
汪可受一直皺著眉,聽謝廷贊這麼說,他只是說道:「考察士紳,這是學監分內事,自可決斷。」
「尚需提學衙門行文。」謝廷贊直言不諱,「考察結果,一報督學定奪,二要上報都察院並呈御覽。」
汪可受嘆了一口氣:「那就行文吧。」
他是萬曆八年的進士,初入官場就是在浙江金華任知縣,後來歷了禮部主事、員外郎、郎中,又外放到江西吉安做知府。去年官員補任,他從山西提學遷任文教更昌盛的浙江做提學,哪裡想得到今年之後提學能夠單獨開衙?
如今看這陣勢,以後三年一考,對於仍然在野待考的生員、舉子來說,可謂是與他們的科途息息相關了。
正好,明年才是秋闈之年,後年則是禮部會試大年。
這意味著每次鄉試的頭一年,地方上都要進行士紳考察。
這種時間點,一不能到處遊學缺席考察,二不能有什麼不端之舉導致受懲罰。
要不然就必定耽誤鄉試和會試。
汪可受並沒阻攔謝廷贊,他也有許多事要忙:太學新設,今年也有考選。
提學副使也沒有那麼清閒了。
汪可受看著年輕的謝廷贊健步如飛地離開,心裡想著這樣也好。
有事情忙也是好藉口。
因為太學考選,因為考察士紳,汪可受這段時間已經不知道受到了多少請託。
謝廷贊離開之後,他的師爺又過來說道:「東翁,陳副使又送了名帖來,請您赴宴。」
汪可受頭大地問道:「又是為了那幾個生員?」
「沒有說,但提到邀了右參政、杭州知府、萬松書院山長。」
「……又是文會吧。」汪可受又嘆了一口氣,「那就先應下吧。」
陳經濟都搬出了幾位同僚,不去也不好。
但汪可受向以守操自律聞名於世,只怕是不得不拂了他們的美意。這太學的考選,總不能頭幾年就出問題。
至於將來……汪可受又不會在浙江一直做提學。
謝廷贊從提督學政衙門發了公文下去,然後就說道:「走,先去湖州,會一會那吳興四子!」
所謂吳興四子,是一個已經離任的官員和三個還沒有進士出身的舉子,四個人都是湖州人。
其中為首的名叫臧懋循,萬曆八年進士,歷任荊州府學教授、夷陵知縣、南京國子監博士後被彈劾之後棄官。
士紳考察的範圍只除開了在職為官和正常致仕、享受致仕待遇的官員,被革職的、被彈劾之後棄官的不在此列。
臧懋循是經常攜帶妾童,出城遊樂,因此被劾沉湎聲色。
至於吳興四子裡的其餘三人里,就有茅坤的次子茅維。
臧懋循是長興縣人,知縣舒柏卿到了他的家裡拜訪。
「顧渚山公,您最近不要那麼詩興大發可好?」舒柏卿實在是為難至極,「今年這一卷《金陵社集》,您那大作自是文采飛揚針砭時弊……」
臧懋循揶揄地打斷了他:「縣尊大人,這麼說,你也覺得確有時弊了?」
「……哎呀!」舒柏卿苦口婆心,「您也是前輩。官場上的事,如今是什麼形勢?我和二位佐貳官及學正都商議過了,這長興縣七個里正,自該有您一席。只是除了白糧……」
「白糧已然起運了!」臧懋循語調尖利了一些,「縣尊還想要怎麼做?」
舒柏卿連連被打斷,壓制著心頭怒火:「旨意明白,您又何必如此?去年謝家和……」
「縣尊拿謝家和吳家警告我等?」臧懋循揮了揮手,讓一旁奉茶的美妾離開了,「吳興四子,如今只剩三人!弇州山公所詠四十子,去歲六人獲罪!過去這麼多年,縣尊牧守一方,稼登賢弟和謝家難道紓危解困少了?」
「……欽差問案,撫按督辦,為之奈何?」
「既如此,那有什麼好說?縣尊不如明白吩咐,小民能辦就辦。辦不了的,縣尊拿問便是。」
說罷就板著臉送客。
舒柏卿站在臧家外面,走在那進士牌坊下手在袖中握拳顫抖。
最後仍是從公辦銀中列支腳役銀,好說歹說才求得他們起運白糧。
如今盼著以里正官位相誘,請他們帶頭表態厲行優免、自首退贓,但沒有一個給好臉色。
尤為甚者,倒是明白告訴了自家投獻佃戶,擺出清理投獻的架勢。
看上去已經在厲行優免了,但投獻田土人丁之外,他們自家族人名下田土比例更大。而那些投獻之民今後不得徭役優免了,眼下已有鼓譟不安、耽誤農時的跡象。
「你說,去年自承罪過,退了銀子為賀禮,陛下是不是不會再怪罪了?」
回到縣衙之後,他到後院找到自己師爺。
「……按理說是如此,將功補過嘛。」
「府尊說了理清刑名?」
「……公文是這樣說,看似嚴令,實則鼓勵……」
舒柏卿挺了挺背脊:「那本縣是不是能不講情面?」
師爺有些害怕:「堂尊,只怕他們抖出以前的事。還有往後孝敬,鄉里民政……」
舒柏卿的背又彎了一點:「不是不會再怪罪了嗎?」
「……也對。」師爺其實覺得說不準,萬一只是去年那件事不怪罪呢?萬一抖出來的新事情要怪罪呢?
「鄉里民政,以後該由里正幫著打理,是也不是?」
「……還是只能從他們之中推舉啊。」
舒柏卿的拳頭都捏疼了。
皇帝與朝廷,省里和府里,巨大的壓力最終都壓到底下,壓到一個個本來就不算乾淨的縣衙官員身上。
「聽說許多縣裡,已經有人自首退贓,清理田土了。」
舒柏卿說著這個話,但是長興縣還沒有。
長興縣的士紳,今年仿佛團結得可怕,一個個有恃無恐。
舒柏卿知道這是因為自己過去結下的惡果,是因為自己在他們面前過於軟弱了。
可他朝中無人,又能怎樣?
「四十子……吳興四子……金陵詩社……」舒柏卿咬著牙。
太倉人王世貞評的詩文四十子,彼此唱和捧出的吳興四子,還有借詩文評議時事的金陵詩社。江南文教昌盛之地的士紳們,同門、同鄉、同科……這樣一股龐大的力量,隨便在朝堂上找出什麼人來,一本彈章就能讓自己脫一層皮。
「堂尊……」師爺看到他的表情,表示害怕。
「陛下說了,會護著為陛下辦事的臣工!」舒柏卿咬牙切齒地說道,「往後沒有孝敬又如何!我寒窗苦讀,金榜題名出仕為官,為什麼定要受這樣的氣?一縣之尊……」
師爺覺得他以前並沒有受氣的感覺,以前挺逍遙快活的。
舒柏卿盯著他:「今年差事辦不好,談何將功補過?烏紗帽都要丟了,還想什麼孝敬?陛下總不能讓縣衙上下餓死吧?添官加俸,陛下是體恤臣工的陛下!」
「……堂尊,小聲些……」
「升堂!升堂!先把胥吏雜役都給本縣叫來!」舒柏卿被逼到了沒法子,聲音更大,「要通風報信的儘管去!要民變就民變!彈壓不了,本縣再去奏請派下親兵!要死就都死,闔縣上下死個乾乾淨淨!」
長興知縣好像是瘋了,在縣衙大堂訓了一遍六房三班之後自己跑到了縣衙外面拿起鼓槌梆梆梆地猛敲,看得附近的百姓們面面相覷不知所以然。
「長興百姓們都聽著:有冤申冤!」舒柏卿扔下了鼓槌,大聲說道,「想告誰,都到縣衙來擊鼓狀告!告衙門胥吏,告鄉紳大戶,告本官都行!告誰都行!」
他把官帽摘了下來:「這官帽本縣可以不要了!但你們都聽著,都給本縣傳一傳!今天開始,本縣定為你們秉公斷案。不論涉及何人,本縣絕不姑息!」
長興知縣滿眼擇人而噬一般的光芒,滿面通紅,狀若癲狂。
但他抱著自己的官帽往縣衙裡邊走邊說:「大開縣衙之門!但有狀告,誰阻攔本縣先辦了誰!把大牢打掃好,老子晚上睡在大牢!」
知縣瘋了,這種勁爆消息當然傳得很快,但暫時很多人是將信將疑的。
茅家的茅維聽說之後嗤笑出聲,但隨後還是皺眉吩咐:「你去一趟南京,問一問我二哥。還有……送一封信去杭州。」
茅坤的次子如今官任南京工部郎中,茅維覺得有一些不對勁。
雖然茅家在歸安縣,不歸長興管,但府尊的態度也不對勁。
長興知縣瘋了的消息既往東南面的湖州府城方向傳,也往西北面的應天府傳。
陳幼學聽說之後不禁笑了起來,搖了搖頭說道:「罷了,我去信一封,讓他心裡更有底一些。只是長興縣實情竟一至於此……要行文兵備道了。」
好不容易想挺直一下脊樑的地方官,總得勉勵一番。
你一貫軟弱可欺,又豈能擔此重任?你不狠一點先打疼幾家,其餘人又怎麼會退讓?
真當其他府州縣裡的人就圖那一個里正的從九品官位?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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