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鼓

2024-09-23 00:53:03 作者: 轉校生
  第82章 鼓

  「姑娘,恕我們無能為力……」

  靈御派分舵成員為難的神色落入沐清歌眼中。

  熊敬炎昨晚交給她一副令牌,這令牌也替她解了鋒林火山之圍,只是阿生逃得無影無蹤,以這個天真孩子的執拗脾氣,見到家人長輩身陷囹圄,或許會做出不可挽回的衝動事情,若是落入鋒林火山之手……

  沐清歌無能為力,只能求助於靈御派。

  然而這幾人只是普通的分舵成員,在這種微妙關頭,沒有自行其是、擴大衝突的權力,更不可能受沐清歌驅策。

  「姑娘手持令牌,便是靈御派的好朋友,若遇不諧事,我們全力相救,這是不消說的。」對方為難道,「多庇護一個孩子,也不是難事。只是那孩子跑得無影無蹤,若是能找到還好,如果已經落入鋒林火山手中,我們就沒辦法。」

  這兩人瞻前顧後,不肯擔責,與昨晚熊敬炎的雷厲作風大相逕庭。

  但仔細想來,確實是人之常情,他們只是普通的分舵成員。

  而昨晚熊敬炎區區舵主,面對鋒林天驕的盛怒針鋒相對、寸步不讓,恐怕才是異數。

  她徑直問道:「不知熊舵主去做什麼,幾時回來?」

  對方回答:「實在不知,我等位卑,並不敢問。」

  「熊舵主有留下什麼吩咐嗎?」

  對方猶豫,似不肯說。

  沐清歌心念轉動,想到熊敬炎這些日子以來的過分熱情和關心,而且絕大部分的熱情和關心,都不是衝著百花谷去的。

  她壓低了聲音:「是跟李白龍師兄有關的吧!」

  對方神色微動,已被六扇門捕頭識破。

  她直視著對方,直至對方無奈嘆氣:「確實如此,熊舵主囑咐我們,要關照保護持有令牌者。除此之外,閉門鎖戶,不得與鋒林火山為敵。但若李白龍少俠深陷重圍、即將淪為階下之囚,則要不計後果,全力將其保下……」

  不計後果……

  沐清歌咀嚼著這四個字。

  對於六大派級別的門派來說,「後果」這兩個字,可遠不止性命。

  片刻之後,她便下了決定。

  「有能聯繫到熊舵主的辦法嗎?」

  「是的,然而……」

  「我能借用貴派的傳訊靈禽嗎?」沐清歌果決說話,「想給熊先生和李白龍師兄捎一段信。」

  她受李白龍之託,要救吳畏的託孤,然而情勢嚴峻,已非她的能力所能解決,為今之計,只能將問題還給當事人……然後盡力而為。

  今早百花谷送來信件,除了託付救人之外,還講述了解決方案。

  小姨告訴她,百花谷已決定倒向玄元宗,待掌門人回來、與道士們擬好章程,便能行反擊,教鋒林火山知難而退,在此之前,務必忍耐。

  也就是說,在玄元宗援手之前,百花谷必須坐視鋒林火山在臨縣的一切行徑,衝動只會導致壞的結果,這意味著一些可能會發生的後果和危險。

  從高度利益關聯的馮國忠,到無辜卻也無關緊要的百姓們,甚至某種程度自作自受的盜版書商們,以及決意以生命為子孫鋪路的吳畏。

  還有一個無辜執拗的少年。


  忍耐。

  在無能為力時,忍耐是唯一的抉擇,是為了將來能夠有所報償。

  可對於一些自詡為俠的人來說,這種代價,也許太大了。

  沐清歌猶豫了好一會兒,終於開始寫信。

  先寫給熊敬炎。

  她一邊寫著內容,一邊嘆氣……我真是膽大包天。

  事情砸了的話,六扇門的活兒都做不成了吧,肯定會革職禁閉在家,過幾年風波稍緩,便被遠遠嫁出去,這輩子只能生兒育女、相夫教子了。

  然後寫給李白龍。

  給李白龍的信寫得很短,先說收容阿生的行動失敗,再說鐵線門被抓的現狀,以及疑似動刑的傳言。

  她猶豫再三,再三,又給信上添了許多話。

  都是阿生所說的話。

  那些剛剛發生的,無聊、空洞、天真、幼稚的對話,是一個生於殷實之家的少年對俠義的淺薄理解,對責任的幼稚定義,是他超出自己能力範圍的愚蠢堅持,是以虛無的書本的指引、實踐於現實的……愚行。

  《皇極戰天傳說》是他此刻行為的精神指導。

  阿生說,書中的道理並非是龍霸天寫出,而是自古以來就存在於世界、存乎於凡人的心中,偶爾被勇敢者所拾撿,於是這人就成為了俠士。

  而龍霸天,只是恰好將這道理寫出來了而已。


  甚至於,作者信不信這道理,都沒關係,他自己相信就夠了。

  沐清歌猶豫再三,在信上寫下了最後一句。

  ——是這樣嗎,師兄。

  兩隻靈禽飛上天空,沐清歌遙遙目送,轉身離開。

  她還要去找阿生。

  此刻若是躲在靈御派里,就是躲在世界上最安全的地方,此事過後,她可以返回京師,做她的大小姐和六扇門捕頭。沒有人會責怪她,鋒林的陰謀本也與她無關,她只是個身不由己的小捕快,不會有人對她有所苛求。

  但全身而退意味著坐視一切發生,坐視愚蠢的少年踏入死地。

  這對於她來說,代價也實在太大了。

  不久之後,衙前廣場。

  聞人琢聽著關於靈御派的報告,不禁冷笑。

  廣場上漸漸有人聚攏,是三班衙役受強令驅策、喊縣中百姓來看,脆弱的凡人們神情木然,後又訝異,因為廣場中央跪著的,是本縣名宿。

  少年得志,去大門派打拼闖蕩,做了武舉人,最後衣錦還鄉,一手建立起了一個了不得的門派……是吳畏老爺子。

  他此刻衣衫破爛,銀髮散亂,滿身血污,跪在地上,猶如狼狽的乞丐。

  四面八方射來的視線,將武者的自尊之心戳的千瘡百孔。

  而更令吳畏不安的,是人群中似乎有熟悉的人。


  ——雖然嚴令門人躲在城中各處,不得出門,可消息散開,鐵線門吳老爺子被枷在廣場示眾,那些門徒是性情中人,誰肯躲在家中不出?

  而且,還有他的阿生。

  他近乎慌亂地搜尋著那個他最擔憂的身影。

  「如果在這裡公開你的罪名,鐵線門以後就沒有任何前程可言了,勾結魔門的嫌疑將永遠伴隨他們一生,這豈是小事?」

  聞人琢聲音淡淡,傳入吳畏耳中:「猜猜看,人群之中,有多少你的門人徒眾,乃至家屬後代?你自己不想活了,他們活得了嗎?」

  吳畏氣息沖盪,虛弱至極,心念如亂絮,飄搖凋零。

  他一介平庸的武者,豈能跟世界上最殘酷的力量對抗。

  「你若現在當著眾人的面,說出真相,讓臨縣的人都瞧清楚李白龍的嘴臉,我便仍算你回頭是岸,所有允諾的條件,全都作數。」

  吳畏心念電轉,恐懼和僥倖心理並存,即使已下定決心,可血肉之軀,總有貪生怕死的本能,他身體顫抖,本能在催促他屈服。

  只是他突然想到阿生的臉,少年眼神明亮,看著自己的目光,充滿了崇拜和信賴,阿爺是他的太陽,是他的遮擋,是他的引路人。

  「他的路……還長。」

  「什麼?」

  「他信了我這麼久……現在我要是塌了,他還能信什麼?」

  莫名其妙的話語。

  但已從中聽出了拒絕。


  聞人琢森然冷笑,目光一掃,身邊的武者抽動長鞭,將吳畏摜在地上,猙獰的血痕在背上綻放。

  鋒林天驕環視周圍,人群發出恐懼的嘈雜。

  他揚聲道:「李白龍!」

  聲音遠遠傳出,臨縣眾人聽到這熟悉的名字,紛紛驚訝。

  「你私通魔門,你的同夥還在替你遮掩,你只會躲在暗處,坐視吳畏幫你死扛嗎!?」

  一鞭接著一鞭。

  吳畏內息早已耗盡,只是一個七老八十的老者,縱然筋骨強健,豈能抵禦,他在地上翻滾,被抽得鮮血淋漓,令人不忍直視。

  被聚在廣場的人們,在極度的恐懼和不安中,聽著聞人琢的高喊。

  他們先是驚奇,又面面相覷。

  「李白龍——要眼睜睜地看著他被打死嗎?」

  「要讓鐵線門幫你頂缸嗎?」

  「被你連累、被抓進監牢里的,有多少人!?」

  聞人琢平靜地高喊,心中卻在獰笑。

  李白龍當然不在臨縣,這話不是說給他聽的,是說給這些愚蠢的民眾聽的,一個個惡意的種子將會萌發,敗壞掉他虛偽的名聲,否決掉他以前在臨縣的一切善行,而且這聲音,最終也會傳到對方的耳中。

  畢竟,自詡俠義的蠢貨,最吃這一套。


  很快,李白龍就會掙脫門派的束縛,愚蠢地跑到臨縣、自投羅網。

  在臨縣的天羅地網中,他只能束手就擒。

  一旦李白龍落入己方之手,那百花谷就會全然被動,下一步計劃就能立刻推動。

  類似的事情,聞人琢已經做過很多回了。

  這些愚蠢單純的所謂俠者,一個都活不久。

  ——就在這時,人群發出驚呼。

  一道身影越眾而出、迅捷飛馳。

  卻沒有沖向廣場中心的吳畏。

  而是越過旌善亭,越過碑文上所張貼的本縣武者種種善舉褒揚,避開廣場四周的武者,向著縣衙大門的方向衝去。

  正在地上滾動的吳畏不知哪裡來的力氣,猛然挺了起來。

  他嘶聲道:「——阿生!」

  下一刻,他便被聞人琢踩住後背、踏在腳下。

  「這小孩兒是誰啊?你的孫子嗎?」聞人琢笑道,「剛入門不久啊,倒是挺勇敢,他怎麼不來救你?他是想幹什麼?誒喲……」

  鋒林天驕慢條斯理地笑了起來,仿佛見到了天底下最大的滑稽事。

  他微笑著說道:「想敲登聞鼓嗎?」


  吳畏吐出鮮血,身體瘋狂地掙扎,可惜鋒林火山,鋒林如山,一隻腳踏在他的身上,便讓他無能為力,只能如野獸般嘶吼:「阿生!停下!」

  「你說句話,我就讓人攔住他。」

  聞人琢如惡魔般低語。

  「不然,我也想看看新鮮——多久沒見敲登聞鼓的了?」

  吳畏嘴唇顫抖,他那衝動天真的阿生已經出現,堅持到現在的理由似乎已無意義,死的恐懼,生的折磨,所有的一切如山般壓來,碾去了一切凜然的犧牲意志和錚然鐵骨,他宛如螻蟻般低鳴。

  「我……」他喃喃道,「我……」

  本應該妥協,但望著阿生不曾回頭、一往無前的身影,屈從的話語就像是被封在喉中,吐不出來——

  敲響登聞鼓。

  少年耳邊呼嘯著風。

  他已注視阿爺已久,哪怕聽到阿爺的呼喚,他也不曾回頭。

  本想留待有用之身,看看能不能做點什麼,然而阿爺被拉出去示眾,鞭打腳踢,也許下一刻就會被活活打死……於是少年就動了。

  已無暇思索什麼應對之策,他弱小,他無能,他只能做到一件事。

  敲響登聞鼓。

  阿爺說過的,兩聲響鼓,州郡聞之,三聲響鼓,上達天聽。

  沒有人來救阿爺,沒有人來救他們,臨縣被隔絕,百花谷不敢來,他沒有別的選擇……敲響登聞鼓,可能也不會有什麼青天大老爺來救他們,至少能讓發生在臨縣的事情,讓州郡知道,讓朝廷知道。


  敲響它!敲響它!

  少年縱身疾馳,心臟砰砰亂跳。

  可能會失敗……不,很可能會失敗!

  這裡的人,武功都強於我,如果被他們攔住,那一切皆休……那樣的話,就跟阿爺死在一起吧!

  他用盡全身力氣,狂奔……

  「阿生!接住這個!」

  身後傳來叫喊,不是阿爺,是那位姓沐的姑娘……接住什麼?

  啊,那東西被暗器打落了,打鬥聲,沐姐姐被攔下來了……不回頭!

  敲鼓敲鼓敲鼓!

  他目光掃視著附近的武者,目光警惕、恐懼又祈求。

  如果被他們攔住,那計劃就失敗了,他們會阻止我嗎?會殺了我嗎?

  登上台階。

  誰都沒有動。

  他們的目光或冷漠,或戲謔。

  為什麼?


  少年無暇細思……敲鼓敲鼓敲鼓!

  登上台階,跨上衙門,巨大的登聞鼓泛著黃銅之色,古樸厚重,據阿爺說,是工部所制、部署州縣,所以三通鼓可上達天聽。

  鼓槌就在鼓邊。

  四百八十斤。

  他雙手抱住鼓槌,重……太重了!但是,舉起來!舉起來!

  少年肌肉遒張,骨頭都在轟鳴,尚未登堂入室的內炁瘋狂運轉,拼命加持,一寸一寸,鼓槌在奮力的嘶吼聲中被緩緩舉起。

  「阿生——停下——」

  阿爺,沒辦法了。

  敲下去之後,就會被這群人殺死吧,但是這是能唯一做到的事情——這樣的話,阿爺,父母,師兄們,都有機會活下去吧……

  所以……

  響,響起來!

  艱難跨出一步,少年仿佛托住山嶽,舉著鼓槌奮力砸向登聞鼓。

  槌面交接。

  咚。

  半聲悶響。


  鼓面嗡嗡震動,力道應聲而發,工部巧奪天工的造物將鼓震的反作用力凝為一束,推著四百八十斤的鼓槌反向壓下,折斷了倔強的武骨,碾破了稚嫩的皮囊,宛如一座山壓向一個人,將他壓在大地之上、塵埃之中。

  登聞鼓為武者提供了上達天聽的渠道,為朝廷提供了監督下級機構的方式,然而這套機制從設計之初便已決定了,這鼓只能被人敲響,所以,沒有人去攔阿生,誰都知道結果。

  吳畏發出了野獸般的嚎叫。

  聞人琢挪開腳,任由老者連滾帶爬、沖向他的阿生。

  少年仰天在地,身體詭異地扭折,世道的重壓乃是如此,他眼睛染上血色,迷茫地望著湛藍的天空,也許想過自己的死,他卻沒有想到方式。

  吐出幾口血,他無神地看著撲過來的阿爺,勉強露出笑。

  「好無趣啊,阿爺,這個世界……」他慢慢道,「我想去書里……」

  輕笑聲在不遠處響起,世子一直在目睹一切。

  「天真的小孩,做愚蠢的事情,這鼓,你們是敲不響的。」

  確實,沉悶的鼓響只有半聲,甚至連「合縣震動」都做不到,那半聲奇怪的響動只夠傳到城門外不遠,落入一個全力趕來的人的耳中。

  在縣城不遠,李白龍停下腳步。

  他收到信便趕來,他設想了無數個行動方案,他懷裡還有七師叔的令符,如果形勢無可挽回,他可以持此令符自承漕幫贅婿身份……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來,是所謂俠者的執著,還是沐清歌的那封信。

  但如今,一切都已失去意義。

  範圍已近城市,龍傲天的地圖上標定了阿生的讀者編號地點,他親眼看到阿生的金色光點沖向縣衙正門,在爆發出濃烈無比的光芒後,旋即寂滅。

  半聲悶響遙遙傳來。

  龍傲天平靜道:「他死了。」

  李白龍沒有答話,他站在縣城前,眼神平靜,面色平靜,平靜地轉身離去。

  這一章刪減好久,最終決定寫得簡單一點。

  阿生的故事,從三十章就開始鋪墊了,後來也猶豫過,最終決定按照原計劃來,只是還是有點擔心,會不會有點太傷讀者了。

  以及。

  要開始力。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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