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0章 千軍共飲茅台酒
2024-09-30 15:35:09
作者: 好想吃薯片
第270章 千軍共飲茅台酒
潘海清一路北上赴京以後,打聽著找到了《十月》的編輯部里。
潘海清年紀大,辦事也圓滑,一開始並不說目的,只是給《十月》的編輯們奉上自家酒廠的產品。
一看是茅台酒,《十月》的同志都不好意思收下。
這年頭大家就是這麼淳樸,前些年,有個新加坡作家的作品想在國內出版,編輯們為此出力不少,他給出版社寄了一筆外匯答謝,這錢都被悉數退回。
潘海清眼見茅台酒送不出去,也很伶俐,便拿出杯子給編輯們倒上,非要叫他們嘗嘗。
見此情形,編輯們也沒了辦法,只好品嘗了下平時喝不到的茅台酒。
這年頭,女同志們相當豪爽,喝點白酒自然不在話下。
見編輯們都喝過,潘海清這才不大好意思的透露出自己赴京的原因
——想請《十月》的編輯們為他們「茅台」平反昭雪。
《十月》的編輯們聽了也是哭笑不得。
沒想到這第一次喝茅台,居然是沾了江弦的光。
「同志,我們很想幫你。」張守仁說,「可是文學作品不是報導,更不是批評表揚專欄,會發生這種事情也是我們沒想到的,你來找我們,我們又能有什麼辦法呢?」
「我知道、我知道,我們茅台酒廠也不是來責怪《十月》雜誌的,我們是來解決問題的。」
潘海清客客氣氣的說:「我來的路上,也想了一個辦法,能不能把《花環》裡面這一段改一改?我也認真讀了這篇小說,寫的非常精彩,不過這一句話好像與前後無關緊要,刪了也不影響小說的精彩程度。」
「這恐怕不行。」張守仁很堅決的說,「文章是作者寫的,我們哪能因為這種事就隨便給他刪改。
而且萬一開了這個頭,今天你們茅台不滿意,我們刪一句,明天郎酒不滿意,我們再加一句,後天他老白乾又有意見了,我們小說隨你們心意亂改,最後到底是小說還是你們的廣告?你說哪有這個道理,這像話嗎?」
《十月》的編輯們都很有原則,小說發表以前都經過了三審三校,審核流程嚴格,哪能因為你茅台不滿意就改。
潘海清吃了敗仗,卻不死心。
面對這樣的情形,也不多說什麼。
往後幾天,《十月》編輯部一開門,潘海清就挎著個包進來。
也不幹什麼,就找個角落靜坐,絕不打擾編輯們工作。
這一坐,就是一個禮拜。
至於《十月》的編輯們,在一陣啼笑皆非過後,面對每天都來辦公室「靜坐上班」的這位執著的生產科長,也是有點被他感動了。
「茅台的那個。」女編輯榮玉靜招呼潘海清一聲。
潘海清趕緊過去。
「同志。」
「你怎麼天天來我們這裡?你是賴上我們了?」
潘海清不好意思的笑笑,「同志,我出發前給廠里立了軍令狀,這事沒個交代,我也沒臉再回去了。」
「哎,你說這事兒鬧得」
榮玉靜嘆了口氣,「這樣吧,我們和《高山下的花環》的小說作者打個電話溝通一下,看看這件事情能不能由他親自和你商議解決。」
「那再好不過了!」潘海清激動起來,「同志,太謝謝你了,我替茅台酒廠感謝你!」
「您別謝我了,這又不是我的小說,要謝也是謝江弦同志吶。」
「不衝突、不衝突。」
潘海清滿臉諂媚,「您二位都是我們茅台酒廠的恩人,大恩人。」
榮玉靜臉一紅,「哎呀,你這個人還怪會說話呢。」
這個電話便撥到了江弦那裡,榮玉靜給江弦大概講述了一遍事情原委。
江弦聽過以後,啼笑皆非,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乾脆給了榮玉靜自己家的地址,讓潘海清自己過來找他商議解決。
潘海清聽了以後,欣喜若狂,又是對著榮玉靜一陣千恩萬謝。
而後在張守仁的陪同下,提著他們廠的茅台酒,登上了虎坊路15號江弦家的門。
「這位就是《高山下的花環》創作者江弦同志,這位是茅台酒廠的生產科長潘海清同志。」張守仁給二人做了簡單的介紹。
潘海清愣了一瞬,馬上恭敬的和江弦握上了手。
「江弦同志,您好。」
「你好,請進。」江弦平淡一笑,給他錯開個身位。
潘海清邊進門邊詫異。
他來時已經做了充分的準備,看過很多江弦的介紹,可等他真的見到他本人,還是忍不住吃了一驚。
「這麼年輕?」
不光是年輕。
關鍵長得和潘海清想的也很不一樣。
在他想像中,能寫出《高山下的花環》這樣小說的作者,怎麼也應該是個滿臉風霜、一臉滄桑的男人。
可是在潘海清眼裡,江弦本人長得有點清純,一張娃娃臉,有點像女孩兒,但是一笑又能給你擰出來點壞水兒那種。
「請坐。」江弦給潘海清倒了杯茶水,「海清同志來京城有段日子了吧,京城不好住宿,你這些天住在哪裡?」
「在防空洞住。」
「喲,那條件可艱苦。」
「害,我們這個歲數的人,啥沒經歷過,有張床就能睡了。」潘海清說。
寒暄幾句,稍微熟絡了一些,潘海清便開始賣慘。
「靳開來同志這個角色,我們全廠的工人都很喜歡,可他為什麼非跟我們的茅台酒過不去呢?
他這一句『氣死茅台』,習水大曲不要緊,他們還多賣了12噸。不!問題不在銷量上,問題在於,現在大家都知道有一個酒叫『氣死茅台』了。
前些天在防空洞裡,還聽到幾個同志說今晚要暢飲一瓶『氣死茅台』,江弦同志,我們茅台酒名甲天下,譽滿五洲,本來是中國的一大驕傲,現在這、這唉。」
潘海清滿面愁容,看模樣,真跟受了氣的小媳婦一樣。
習酒和茅台同出貴州,成立時間也差不多。
習酒在習酒鎮,茅台在茅台鎮。
茅台鎮在茅台酒廠成立之前便已經存在,但習酒鎮原本卻只是習水縣的一個區,因為有習酒廠的存在,所以才被劃分出來並命名為習酒鎮。
這種「以酒名來命名地名」的殊榮在全國都是「獨一份」的。
到了80年代,茅台的名氣當然是遠超習酒,但是兩者均為醬酒,而且習酒的價格低,老百姓們都愛喝,所以習酒的銷量並不比茅台差多少,而且習酒的基酒年產量大幅度超越茅台,是全國最大的醬酒生產廠家。
兩家在醬香酒領域分庭抗禮,是真正的競爭對手關係。
「江弦同志,我們全廠上下的工人只求您刪去不利於我們茅台酒的話,我們一定號召全廠上下員工,好好閱讀《高山下的花環》這篇小說。」潘海清滿臉誠懇道。
江弦笑了笑,「可是81年《十月》的第4期已經發行出去了,這也沒辦法再召回,就算我改了又有什麼用呢?」
「.」潘海清愕然。
「這樣吧,我提一個主意。」
江弦抽了口煙,「鑑於刊物已經發行無法再召回,之前的就不處理了,在之後《高山下的花環》的單行本里,以及《十月》再版的時候,我都刪掉那一句不利於你們茅台酒廠的話,你看這樣行麼?」
潘海清一聽連忙點頭,這算是目前能想到唯一的也是最好的解決辦法了。
他站起身啪的一鞠躬,「江作家,我替我們茅台酒廠全體工人感謝您!」
「哎哎?快請起、快請起。」江弦趕忙扶起潘海清,「老張,我擅作主張,《十月》那邊可以接受麼?」
張守仁笑了笑,「你是作者,我們當然聽你的,之前的我們沒辦法管了,等我們《十月》再版第4期的時候,會注意一下這個問題。」
「太好了。」潘海清喜笑顏開,深深的抽了口煙,而後緩緩把霧氣呼出。
如釋重負。
來京城這麼多天,這一刻他總算是能放下這樁心事。
「潘科長,我這個人不會說話,我還有點難聽的話要說。」江弦笑了笑,笑容裡帶著一抹壞水。
剛放下心的潘海清還沒反應過來,點點頭,「你講。」
江弦擰了下菸頭,正色道:「我同意給你們刪掉這一句話,不過我還要給你們茅台酒廠提一個條件。」
「條件?」
「我之前跟作協的同志們去南疆訪問,至今記得一位首長給我講的一個故事。
那是戰鬥打響前,那位首長聽到一名年輕的戰士提出長這麼大還沒嘗過茅台,問臨走前,能不能喝一口茅台嘗嘗?
首長一愣,當即求當地幫忙購買茅台分給戰士,每人雖然只有一小盅,但是戰士們喝的很開心,喝完後十分滿足。
後來這批人中有些人出發後就再也沒有回來,留在了南疆的紅土
他給我說,戰前那天他給戰士們挨個敬酒,有一名小戰士們笑著給他說,『首長,我第一次喝茅台,沒想到竟是壯行酒。』」
江弦靜靜的講述著,又給自己點上一支煙,吸了一口才慢吞吞的說道:
「你剛才也說了,我這一句『氣死茅台』,習水酒廠多賣了12噸。
如今要我改這一句話,可以,我能答應,不過我想茅台酒廠也答應我一件事。
調12噸茅台酒給南方。
請戰士們喝一杯茅台。」
江弦把話說完,屋裡靜的落針可聞。
張守仁身體都繃緊了,難以置信的看著江弦。
他不知道該以什麼樣的話來形容此刻他的心情,更不知道怎麼來形容江弦。
一時間想到的唯有「大義」二字。
潘海清也被江弦的話說的動容,可是聽到江弦的請求,又犯了難色。
「江弦同志,這、這我們茅台酒廠也是要服從計劃分配的這件事我們怎麼能擅自做主.」
「我就只有這麼一個請求,如果茅台酒廠不能做到的話,那還是請回吧。」
剛才一臉清純的江弦,這一秒變得毫不客氣。
潘海清見情形又急轉直下,連忙道:「您先別急,12噸酒這是個大事兒,我就是個生產科長,人微言輕,這麼大的事兒我不能做主,我得先和廠里領導商量商量。」
江弦聞言,也不再咄咄逼人,面色緩和了一些。
「是該商量商量,不過還請儘快給我個答覆,我聽說81年《十月》第4期再版的幾十萬冊也快賣完了,是吧老張?」
「嗯?嗯。」張守仁點點頭。
歷經今天一事,他對江弦這個人又有改觀。
之前想騙一篇馮沐的評論,他給江弦出了個損招兒,江弦沒有答應。
他還以為這孩子心性赤誠。
今天這麼一看.
好傢夥,他哪裡老實?
要12噸茅台酒換『氣死茅台』四個字。
拿1瓶茅台1斤來算,12噸也就是兩萬多瓶茅台,合算下來大概20多萬人民幣。
這豈止是一字千金?!
潘海清回去以後,馬上和廠里領導打電話通氣兒,說了江弦的要求。
茅台酒廠那邊的領導們齊刷刷吹鬍子瞪眼,有幾個甚至拍了桌子。
12噸茅台來換你4個字?
可是等潘海清講完了江弦的整段話以後,廠里領導又馬上變了主意。
這12噸.好像也不是不能出
習水大曲因為一個「氣死茅台」,名聲是越來越響亮。
他們茅台廠則是被這個「氣死茅台」扇的臉疼。
有幾個領導有遠見,覺得要是能把江弦同志和他們茅台廠之間的這樁誤會宣傳出去,不失為一樁美談,也是一次正向的宣傳。
廠里立馬給上級領導打條子,報告這件事情,上面很快批覆同意。
12噸茅台酒,用綠色軍用水壺包裝,寫著「戰備茅台」四個字,預備發往南方前線。
潘海清給了江弦答覆,江弦和《十月》也都信守承諾。
在三版的81年《十月》第4期上,江弦修改了這段話,使小說中的靳開來提高了「覺悟」,繞開了茅台和習水。
在《十月》預備給江弦出版的《高山下的花環》單行本書稿上,江弦也改掉了小說中這一段話,沒再出現「氣死茅台」這四個字。
一場風波看來將要平息了,可讓江弦啼笑皆非的是,一封裝著抗議的信,飛越千山萬水,又來到他的桌上。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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