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精靈能有什麼壞心思(6)
2024-09-12 14:07:50
作者: 此言路遙
天空下起傾盆大雨,灰濛濛的精靈街道上空無一人。
唯有一抹鵝黃色穿梭其中。
她從精靈審判殿跑出來,直奔聖子殿,不顧被雨水澆得通透。
仔細看,會發現她手裡緊攥著一隻透明琉璃瓶,裡面的紅色液體不停拍打在瓶壁上。
夏漾漾腦海中,仍魔咒般迴蕩尤克里審判官的話——
「這是聖子的饋贈。」
「我等感激您在大法堂救下精靈族,一起喝下吧。」
長老、審判官、副官們表情堅毅,懷著某種對奉獻精神的崇敬,把數十隻琉璃杯高舉向那空無一人的高座,然後仰起頭一飲而盡。
隨後,他們身上煥發出光芒,像是得到某種強化一般,更具有力量。
「這麼稀缺的物資,你怎麼不喝?」他們齊刷刷看向她。
眼前熟悉的琉璃杯,讓她指尖發抖,有種恐怖的猜想在她腦海中誕生。
「聖子的饋贈……是什麼?」
尤克里擰了下眉頭:「你跟在聖子身邊這麼久,不知道聖子的血液具有免疫傷害和治癒傷痛的效果嗎?」
她眼前浮現,幾乎每日都會上演的一幕。
銀質針頭、纏繞在布條下青紫的手臂、常年歇在床上的塞繆爾……
「我以為,他生病了……」她喃喃道,靈魂仿佛被抽離。
手裡的琉璃杯一下子變得燙手難忍,腦子空滯,身體已經不受控制跑出了審判殿。
*
「漾漾姑娘?您怎麼被雨淋成這樣?」小精靈先是被嚇一跳,分辨半天,才認出來這是誰。
「我找聖子。」
「聖子大人正在——哎!漾漾姑娘,您不能進去!」
小精靈說到一半,夏漾漾鼻尖動了動,嗅到一股熟悉的腥甜味兒,已然不顧阻攔地推門進去。
眼前的一幕令她眼瞳驟然一縮。
蒲葦一般脆弱的塞繆爾倚靠在床頭,他的左右兩條手臂青紫斑駁,鮮紅的血液流淌在軟管里,盡數蓄在一隻,比之前還要碩大的琉璃瓶里。
聽到聲響,那失去光澤的金髮從臉側垂下一縷,雪睫微微扇動,掃向來人。
「出去!出去!!」
鵝黃色身影幾乎是閃現過來,把綠老頭從椅子上拽起來,往門外推。
「不准再抽他的血去喝,你們這些瘋子!沒看到他已經快要流干血了嗎?你想殺了他嗎?」
「你是誰?」綠老頭形色慌張,第一次在聖子殿見到這麼發瘋的人。
他抓住一根床架支柱,向其他精靈求助:「快,精靈們,愣著幹什麼,快把這個粗魯的傢伙制服!」
小精靈們對視一眼,從空中飛下來,要去扯夏漾漾的手臂和頭髮。
夏漾漾反手捉起那隻裝了大半血量的琉璃瓶,舉過頭頂:「再不出去我把這些都摔在地上!」
所有精靈頓時不敢上前了,連綠老頭都慌了,他伸出兩隻手:「別!別動那隻瓶子!」
「夏漾漾……!」一道呵聲在身後響起。
夏漾漾動作一僵,她扭過頭,看到塞繆爾小臂上薄薄一層皮被針尖刺穿,圓圓的血滴順著手臂流到潔白床單上。
塞繆爾凝著蒼白的臉,虛弱的語氣是中濃濃的警告:「那是運到傷患集中營,救命的藥,我不准你動一下。」
夏漾漾眼眶紅了,少頃,沁出一層委屈的朦朧霧水。
[可那本來就不是藥……]
她手臂顫抖著把琉璃瓶交到綠老頭手中,綠老頭把琉璃瓶掖進懷裡,快步離開,仿佛後面是虎豹豺狼在追似的。
夏漾漾把頭探到門外大喊:「以後再也不准來抽他的血,來一次我摔一次!」
她回過頭來,見到塞繆爾面無表情地將銀針從自己手臂上拔下來,丟在地上。
塞繆爾垂著眸子,看到走到眼前的濕漉漉的鞋尖。
「你喝了吧,別浪費。」
他主動把散發腥甜氣息的手臂遞過去,眼神卻幽暗地注視著她,似抉擇,似審視。
他看到人類少女雙手接過,眸子更暗了幾分。
他的手臂上青青紫紫的一片,蜿蜒的血跡還在不斷地往地上滴。
「不疼嗎?」少女問他,眼睛卻注視著手臂。
「不疼。」
這種針孔,癒合的,未癒合的,他有上千個。
[說謊。]
塞繆爾聽見她心道,怔了一下,卻沒有反駁的意思。
感受到她的嘴唇緩緩貼近手臂,心裡前所未有地發冷,像是一盞飄搖的燭火終於滅了。
沒人能抵抗這種唾手可得的力量。
是的,他找不到一個。
要說這世間有什麼人是絕對無私、僅僅為了讓別人開心而不求謀取什麼,那麼結果一定是,世無此人。
塞繆爾將頭靠在斜枕,闔上雙眼。
少女的手指沾著雨水,卻仍能在他手臂上留下溫暖。
塞繆爾道:「精靈族弱小、善良、高傲,屬性克制使我族對戰火族處於絕對劣勢,只有喝了我的血,戰鬥系精靈們才能具備抵抗火族之力,保衛家園……為精靈族而死,這是我的使命。」
「這是什麼歪理?」少女皺眉道。
塞繆爾驀地睜開眼睛。
他感受到有一點冰冰涼涼的東西擦過手臂,但那絕對不是任何唇舌的觸感。
他低頭去看——
少女鼓起兩腮正對著針孔吹氣,騰出一隻手,用沾了水的乾淨絲帕,小心翼翼擦去他手臂的血跡。
「如果遇到很強大的對手,不應該去改良武器,不應該去鼓舞士氣嗎?」
塞繆爾聽到……自己的心「咕嘟」冒出一隻泡……
又或許已經冒過好幾次泡了,從第一次,她只因他的一句話跑去摘果子,到義無反顧地跳進火族這個大坑。
他為了殺她,一步一步,布下精心陷阱,可她總對他的話深信不疑,一個坑一個坑地跳,並用最原始、質樸、粗暴的方式死裡逃生。
這個人,跟所有人都不一樣。
她太乾淨了,她才是真正的美玉。
心中的泡泡越冒越多,讓他整個人都沸騰起來,他強忍住不讓自己的眼珠失控變紅。
「你擦了它做什麼?難道你不想嘗嘗嗎?」
「……」
「只要你喝了一點,你就能遠離病痛,抵抗危險,強化體質,再也沒有比這更簡潔的進化方式了……別的精靈都喝過了,你嘗一嘗又能怎麼樣呢?味道很不錯的。」
塞繆爾嗓音沙啞蠱惑,像是誠心實意地邀請她,摒棄清醒,共赴一場饕餮盛宴。
夏漾漾看著突然坐起來,抓住自己手的精靈聖子。
她的手很疼,像一拳砸進了冰塊兒里。
而她也在這時才注意到,原來他即便再虛弱瘦削,身量仍然寬闊到足夠將自己攏在裡頭。
只是他的三觀……實在覺得畸形令她窒息。
「我不會喝您的血的。」她反扣住他的手腕,將他的手寸寸推開,語氣堅定如鐵。
她站起來,眉心緊蹙著,像是努力要把一個自甘墮落的人從深淵拉回來一樣。
「事實上,任何精靈都不該喝您的血。」
「任何勝利的誕生都不應該以另一個生命的消亡為代價,當高尚者必須犧牲,當弱小者必須被保護,當犧牲帶來的是綁架和貪婪……
那這根本就不是勝利,而是犯罪,這是把一個無辜的生命推上道德的斷頭台!」
她的話在耳邊盪氣迴腸,振聾發聵。
塞繆爾直勾勾凝視著少女,他的心跳如同被狂風驟雨猛烈擊打的鼓點,急促而有力。
每一次跳動都像是要衝破胸膛的束縛,直抵靈魂深處。
那種感覺,仿佛是電流在全身遊走,激起一陣陣無法抑制的顫慄,讓人幾乎無法呼吸。
他不甘心只有自己被這心動攪得天翻地覆。
他要她也一樣。
於是,塞繆爾勾起一側的嘴角,無奈的話從口中吐出:
「可是,你已經喝過了啊。」
他眼看著少女的臉色蒼白起來,變得極其難看。
夏漾漾想到那隻白玉瓶里香腥的氣息,可是並不對,因為她從未喝過,難道他以為她已經喝了才這麼說的?
不,不對。
她突然回想起什麼,倏地看向塞繆爾,顫抖地張開了嘴:
「是……我第一次在審判殿的那次?」
塞繆爾不點頭也不搖頭,只是無辜地微笑著。
她猜對了。
夏漾漾突然胃裡直犯噁心,抑制不住地,扭頭衝出殿門,對著花盆土壤乾嘔起來。
系統:[哦~~寶貝,你這樣子像極了孕吐,不如我替你檢測一下吧。]
夏漾漾狼狽擦嘴:[孕你媽……]
系統:[嚯,脾氣也像。]
夏漾漾:[……]
等她再回來,塞繆爾已經熟稔地將手臂纏上了布條。
他像一朵即將凋零的仙花,頸子雪白,美麗而脆弱,讓人心生憐惜。
而剛剛那刻意的惡意都是她的錯覺。
「你知道上一任聖子是如何去世的嗎?」他淡淡地說。
上一任聖子也是死於精靈族的戰爭,他獻祭了自己,死在了軍營中。
被無數撲咬上來渴望活下去的士兵,吸乾血液而死……或許連肉也沒留下。
夏漾漾搖搖頭:「我絕不會讓您像上一個精靈聖子一樣。」
「你救不了精靈族,更改變不了我的命運。」
「我得試試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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