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精靈能有什麼壞心思(17)
2024-09-12 14:08:18
作者: 此言路遙
龐大可怕的身影漸漸遠去,控制他身體的森林精靈們也趁機逃脫。
看得出來,在冰雪之中森林精靈已經強弩之末,除了救她這一命,再無力抵抗惡魔的攻擊。
水精靈造出兩隻冰雪橇,二人滑行在上面。
「我們現在怎麼辦?」夏漾漾問。
「跑!有多遠跑多遠!」
「可他很快就會追上來的!」
「變成惡魔的精靈,體內往往會聚集過多的能量,照他這個狂暴的模式,要不了多久他就會爆體而亡。」
「……」
爆體……而亡……嗎?
遠處的惡魔掙脫藤蔓,已然朝夏漾漾的方向奔走而來。
今天早上出門時,他親吻她的額頭,叮囑她無論發生什麼都不要出門的場景仍歷歷在目。
可僅僅到了下午,卻變成了這副樣子。
塞繆爾他那麼努力地想要活下去,如果讓他知道自己會死在作繭自縛上,那他從頭到尾的努力最終成就的竟是一場悲哀。
他那麼漂亮的一隻精靈,怎麼能死成這副醜樣子?
系統要炸了:[重點是這些嗎?!你清醒一點啊主兒!在後代誕生之前,塞繆爾死了,這個世界會毀滅的啊!]
夏漾漾頭腦好似突然罩上一隻鍾,將她敲得清醒。
夏漾漾:[那怎麼辦?]
系統:[我分析了龍血石的成分,只有非常強大的精靈殞世才會誕生亡物,亡物能用來短暫地喚醒殘存於其中的精靈靈魂和力量……龍血樹精靈擁有非常強悍的淨化力量,興許行得通!]
兩人離惡魔的距離越來越近,他口中喃喃不停地喊著她的名字。
夏漾漾盯著那雙血紅的眼,頭皮發麻:[別說「興許」行嗎?要是塞繆爾回不來,我寧肯去死,也不會跟這個惡魔生孩子的。]
系統:[行!肯定行!龍血樹精靈既然早預料到會有這麼一天,那他留給你的東西,肯定是能幫你挺過這一難關的!]
夏漾漾:[有道理。]
系統:[只要把他的血淋在上面,然後擊碎龍血石就使用淨化力量了!]
水精靈溜出遙遠一段距離,一扭頭,才發現夏漾漾不見了。
回頭一看,她竟主動劃回去找那惡魔!
她沒有逃避,也沒有反抗,只是靜靜地站在雪裡,任由那雙粗暴得能撕裂一切的手掌,將自己緊緊攥起。
她的長髮在狂風暴雪中飄揚。
如同黑色的瀑布,在潔白的雪地上劃出一道道優美的弧線。
瘋了簡直!
沒有成為惡魔還清醒過來的先例!
水精靈不忍夏漾漾去送死,立即要回去救,可一抬眼——
風暴眼已經過來了。
夏漾漾渾身骨頭都要碎了,不止是塞繆爾強悍的力道,還有刺骨的極寒,在這種溫度下,不出十分鐘她就會失溫而死。
「漾漾……漾……漾,我……愛……你……」它用嘶啞低沉的聲音告白。
可惜,夏漾漾一點也不想聽這話,從它嘴裡說出來的。
手握鐮刀,利刃朝外,從下往上狠狠一拉,鮮血濺了了自己一臉,也濺了惡魔一臉。
惡魔疼痛得嘯鳴起來,一把將她扔向高空。
系統:[就是現在!]
風暴邊緣的吸力和下墜的重力,一瞬間達到平衡。
夏漾漾掄起鐮刀,瞄準他頸處的那顆龍血石,重重劈下去,沾了塞繆爾血的龍血石煥發出極其奪目的藍色光芒,碎裂成塊。
那光芒形成一團果凍似地軟籠,將塞繆爾一整個軟軟囔囔地包裹其中。
與此同時,夏漾漾被風暴眼卷向高空,她手邊沒有一個依附物。
惡魔呆呆地盯著手心:「漾漾…打我……打我……」
夏漾漾:[嘿,活了這麼多年,第一次見到求打的?]
系統:[人家那是責怪的語氣好嗎!]
夏漾漾把手裡的鐮刀朝下扔去,鐮刀的柄砸在他頭上,「咚」一聲跟砸在冬瓜上似的。
她忍不住笑出了聲,淚水卻在眼眶中打轉:「蠢貨塞繆爾,打得就是你,給我清醒一點!變成惡魔就不要再滾來說愛我了!!!」
塞繆爾終於知道仰頭看她。
他承受極大痛苦地抱頭慘叫起來,黑氣像無數蒼蠅一樣從他嘴巴里飛出來。
那雙空洞混沌的眼珠,在紅與褐色之間來回晃。
他突然伸出手去,去抓卷上高空的愛人。
他們指尖相觸一瞬,塞繆爾的身體卻像癟了的氣球一樣,迅速矮小下去。
「漾漾——!!!」
只能在漸漸清明的目眥欲裂中,看著自己的手與愛人的手,越來越遠。
拉開一道天塹。
系統:[你哭了。]
夏漾漾:[我裝的。]
系統:[……]
夏漾漾:[好高好冷啊,我害怕我不會死吧嗚嗚嗚,統爺兒救我……]
系統給她點了屏蔽五感和痛覺:[放心吧,我計算好了軌跡,眼一睜一閉,就著陸了。]
夏·兩眼抓瞎·漾漾:[???]
*
風暴過後,藍天澄澈。
久別兩年的陽光穿透雲層,灑向大地,積雪融化,溫暖和光明再一次光顧這片精靈森林。
唯獨風暴眼處,有一尊腐爛石塑一樣的東西跪著。
他頭抵進泥里,身體微躬著,瘦削鋒利的蝴蝶骨從脊背凸出,兩隻手臂也搭在地上,唯獨一頭水滑的金髮綢緞般鋪開。
積極修築城建的精靈們來來往往,每一個精靈都注意到他,又每一個精靈都不理會他。
他們從他身邊踏行而過。
仿佛他和漾漾一同死在了那場風暴里。
在塞繆爾的世界裡,夏漾漾就像是一道未完成的旋律,突然間戛然而止,留下的只有無盡的回聲。
他閉上眼,歡笑的,苦澀的,平常的,一張張全都是她的臉。
而殺死她的罪魁元兇,是他自己。
原來死在一場沒有意義的寒冬里,是這樣的滋味。
那他真是該死啊。
他剝奪了那麼多精靈的生命。
難怪漾漾恨他入骨,他現在也恨自己恨得要鑿穿齦血。
但凡他聽她的一次勸,哪怕他做不了什麼,僅僅是收斂鋒芒,僅僅是謹慎使用那份力量,僅僅是敬重一下自然、生命,都不會出現那種後果。
她不是死在了某一天。
而是死在了無數個他不作為的高傲日夜裡。
為什麼死得人不是他?漾漾那麼好,那麼善良純淨堅強……像他這種為了自己苟活沒有底線的人,才最該受到懲罰不是嗎?
難道最愛之人的逝去,就是大自然的懲罰嗎?
塞繆爾苦笑起來,渾身顫抖,嘴角揚著,淚卻與泥和在一起。
這兩個月里,雪山精靈來過好幾趟。
他們試圖把自己的王從地上拖起來,可他自己不想動,便跟千萬斤的石塊一樣,陷在那兒。
他們也無法,只能等他自己消化完悲傷,從裡面走出來。
不過見識了自家王和人類少女的愛情,讓他們對愛情這個東西更加畏懼。
愛根本不是什麼可愛的東西,它生猛又具有毀滅性,瘋狂脆弱又神奇。
「你為什麼不去找找姐姐。」一道淡淡的稚嫩男孩嗓音從頭頂傳來,「說不定她還活著。」
是小蘑菇。
他在他的心聲里也讀到了漫無邊際的恨。
耳邊忽然迴響起愛人念詩似的叮嚀——
【不要聽他說什麼。你要去看,看他做什麼,你要去感受,用心感受摒棄偏見。】
一個恨得讓他去死的人。
是不會來管他的。
塞繆爾僵硬的身軀隱隱有活動的跡象。
骨節傳來「咔咔」的響聲,他的手抓進地里,膝蓋用力從地上搖晃著站起來,暖白色的陽光打在他慘白的臉上,像把他的眼睛鎖在一枚琥珀里。
他邁出腿往前走了兩步,又重重摔在地上,闔上眼睛,被眩暈感拉入黑暗。
*
塞繆爾再醒來時,是在新綠精靈的診療室里。
他身上的泥垢已經被清理乾淨,又變得有幾分姿色。
只是他瘦得只剩皮包骨頭,兩頰凹陷,眉骨突出得堪稱鋒利,一雙眼即便睜開了也只盯著某一處,呆滯而麻木。
他認為再沒什麼東西能激起他心裡一絲絲波瀾了。
他只想把這無窮無盡的生命耗盡,或者去推倒那座雪山,以求去陪伴愛人。
但是——
小蘑菇和年輕的綠精靈從門外走進來。
「你懷孕了,塞繆爾。」綠精靈凝重地對他說,「三個月了。」
綠精靈看到他那僵硬的臉上,先是呆滯,隨後漸漸浮現一絲扭曲的情緒,但絕不是生機,更有點兒像嘲諷和輕蔑,但是他盡力沒有完全表露出來。
他將頭扭向綠精靈,張開嘴,這是他這麼久以來,第一次說話。
嗓音干啞難聽得像烏鴉,陳述出最簡潔直白的辯駁詞:「我是雄性。」
這麼基礎的東西都看不出來,就不要做醫生了。
「你診斷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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