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章 雪中血

2024-09-25 11:52:18 作者: 107鋼魂碎檔了
  第129章 雪中血

  這兒沒有下雪,風聲像刀片切割玻璃,劃在茫茫冰原的表面。

  莫爾斯張開五指,令風從手指間刮過去。他的長袍被吹起了,迎風面貼在腿上,另一面鼓盪成漆黑的空洞,黑布的響聲融合在風聲里。

  「你覺得冷嗎,佩圖拉博?」他問。

  「我是基因原體。」佩圖拉博回答,他聲音中的不愉被風聲削弱了,融合進天地自然所發的合唱。

  「要一把椅子,還是就這樣站著?」

  「站著。」

  「那麼我也站一會兒。」莫爾斯說。「你得知道,因威特會讓我想到喜馬拉雅山。你知道這座山嗎?」

  「泰拉皇宮的所在地,我了解過它。」

  「當然。」莫爾斯低語,聲音穿透風聲,像一根韌度極高的絲線。「伱想在泰拉皇宮的建設里留下你的痕跡,那麼,你知道為什麼他們叫它喜馬拉雅?」

  「我不知道。」他的回答非常迅速。

  「嗯,在古泰拉,有一種語言裡,這個讀音意為雪的故鄉。」莫爾斯在空中繪出一串像裝飾圖紋一樣的文字。「但在那兒,五千米以上的高山,有時你會發現雪流出了血紅的顏色。」

  在他們足下的雪面里,漸漸淌出蜿蜒迴旋的血跡。即便知道這是莫爾斯的術式所為,這仍然給了佩圖拉博一種因威特大地在滲出鮮血的錯覺。

  「這是什麼?」佩圖拉博挪開腳步,「為什麼會這樣?」

  「雪衣藻、溪水綠球藻、雪生纖維藻……零下四十度也不過是這些帶有血色色素的藻類的適宜溫度。但要不要猜測一下你的父親在三萬年前初遇喜馬拉雅的紅雪時,他說了什麼?」

  「帝皇說了什麼?」

  「不,不是帝皇。他那時候天天悶聲想著從此往後再也不做皇帝了,還拉著別人講人類不需要一個皇帝。猜猜那個曾經的凡人尼奧斯說了什麼。」

  佩圖拉博頃刻間能夠計算上億次數據的大腦在一秒後給出答案:「這很難猜。」

  「冰雪也會悲傷,他說。」莫爾斯搖頭。「那時候的尼奧斯就是個三流的詩人。」

  「你在暗示誰嗎?」佩圖拉博嘴角下撇,「為羅格·多恩開脫?為什麼你變得寬容?」

  「我有哪一個字提到他了?不,我是說,方才營帳里的四個人都挺悲傷的。你,帝皇,羅格·多恩,還有我。」

  佩圖拉博沉默地讓風吹過他緊閉的嘴唇。一股顫抖的溫熱貫穿他的心脈。

  「你變得悲傷,不只是因為我,也是因為羅格·多恩在吸引了你的喜好後,快速地讓你對他失望。你意識到一個即將成為你朋友的人正觸碰著你的底線。你在獲得前首先地承受了失去。你覺得冷嗎?」

  「……有一點。」

  莫爾斯拍了一下他的手甲,佩圖拉博不自覺地退縮了片刻,方才正是這隻手打傷了他的兄弟。

  無論如何,奧林匹亞春季的怡人溫度被莫爾斯灌注到盔甲之內,他的面孔不再因為受凍而僵硬。

  「帝皇就不提他了,他總是悲傷,我看他是累的。」莫爾斯說,「至於多恩,某種意義上,他有些太緊張了。」

  「什麼?」佩圖拉博聲音一沉。

  「他的祖父逝世後,隨之而來的是二十年冰雪之中的獨自生活。突然某一天,一個和他同類的兄弟,一個興趣和天性都相契合的兄弟,毫無徵兆地找上門來。」

  莫爾斯說著,時間的縮影在他眼前飛逝而過,他重覽了羅格·多恩與佩圖拉博見面後發生過的每一個分和秒。

  「羅格·多恩很想在你面前表現自己,雖然他沒有察覺自己的這個心態。重新閱讀你的記憶,你會發現一切都有跡可循。」


  佩圖拉博垂下眼帘。他現在不想原諒羅格·多恩,所以他不想回憶。

  「你呢?」鐵之主問。「你為什麼悲傷?」

  「我很久沒有叫你孩子了,佩圖拉博。」莫爾斯說。

  「六年。」

  「好吧,六年。」莫爾斯將雙臂迭在胸前,右手食指輕輕敲著左臂。

  「六年前我正式認為你長大成人,你變得成熟、高大、獨當一面。你是帝皇的軍團之主,是奧林匹亞乃至無數被你征服的世界的無冕之王。你可以處理好你生活中的一切事務——至少絕大多數事務。」

  「某種程度上,我覺得你已經超過我了,因為我對我的性格還是有些了解的,我從來不是什麼脾氣正常的人。」

  「我沒有超過你。」佩圖拉博說。

  「那麼我們平起平坐,好嗎?」莫爾斯轉頭看了一眼佩圖拉博,十幾年前的基因原體還只到他的腰那麼高。

  「總而言之,我以為我終於鍛造出一件出類拔萃的作品,一件絕無僅有的,不可複製的珍寶。我為此高興,滿足,覺得自己除了為帝皇完成剩下的工作外沒有其他需求了。但是,直到今天,我終於發現我又犯了自以為是的錯誤。」

  佩圖拉博的手在鐵甲內蜷縮。「什麼錯誤?」他問。

  「我以為我能修好所有東西,孩子。」莫爾斯說。

  「雖然我沒有養過任何後裔,但我知道我對待你的方式不是正常的養育手法。我曾經不喜歡你,不愛護你。我認為你是一塊素材,一種原料,讓你按照我想要的方式成長。我令你自我懷疑、患得患失、將情感的另一極搭在我身上。就像多恩所說的,在你生命的早期,你位於我的操縱之下。」

  「但這確實讓我變好了,不是嗎。」佩圖拉博的聲音在風中變得破碎,「我現在最不想做的事情之一就是承認十年前的我也是我。」

  「你變得好多了,」莫爾斯說,「我也變得好多了。」


  「某一天我發現了自己的改變,也許是某天醒來的時候,我看見橄欖樹青綠的影子在我們的雙層玻璃窗外面搖晃,然後我想到你。你看起來不再像一塊原料,你變成了一種更加活生生的事物,年輕的,鮮活的,有力量的事物;有相貌,有性格,有一雙令人印象很深的眼睛,以及永遠不高興的眉毛。」

  「接著我發現,我期待你在我做些小玩意或者寫幾句牢騷廢話的時候闖進來。我想知道你今天會怎樣出現在我眼前,和我抱怨遇到的人,或者吹噓你又做了什麼好事。我就可以開你的玩笑,有時候誇讚你。我想看你緊張或者開心的樣子。」

  「我發現我掉進了一個圈套,這個圈套是你無意間放下的,你把我從懸崖下的隱居處拽到山上的世界裡,你讓我喜歡你。」莫爾斯停頓了一下,「愛你。」

  佩圖拉博眨了一下眼睛。

  「那麼,有一些早期的問題就遺留了下來。」莫爾斯吸了一口氣再呼出,冰冷的空氣卷過他的舌頭,「關於操縱的問題。」

  「別管多恩說的——」

  「哦,你真覺得他能影響我?」莫爾斯說。

  佩圖拉博的下頜略微下壓。

  「我以為操縱不會是問題,因為我停止了有意識的控制。我放棄打擊你,除了一些我知道絕對沒有影響的玩笑話——一點兒冷言冷語不說我就會憋死。我對你坦誠,敞開防備,我覺得這樣就能把錯誤修好。我覺得人天生能治療他自己。」

  「佩圖拉博,你看起來好了很多,找到了自信,找到你在這寰宇之內的存在方式。但事實證明,擊破別人的心防是一回事,治療則完全不同。我在後者上糟糕透頂。」

  「你做得很好。」佩圖拉博情不自禁地說,「沒有人能比你做得更好。」

  「你看。」莫爾斯笑著搖頭,「直到今日,你仍然把我放在一個過高的位置上。我根本無意控制你,我完全無意如此,但我的一言一行仍然達成了牽動你一舉一動的效果。不管我說了什麼好話或者壞話,你就是會做出以我的意志為先的反應。你的掙扎和仿徨從未停止,在你心中的某個角落,你仍然為我曾施加在你身上的影子而焦慮。」

  「告訴我,孩子,在這一判斷上,我是否自大了?」

  他不能答是,也不能答否。佩圖拉博想。

  接著他說:「你關心我,所以我關心你。」

  「這就是最糟的部分。愛對錯誤的美化讓問題被掩蓋,但它不能使錯誤正當化。」莫爾斯嘆了口氣,「我有太多話想說,以至於快要不知從何開始了。你再次變得不安,不要這樣,你知道我不是在疏遠你。」

  「如果你不會利用我,」佩圖拉博說,他很難想像自己有一天會說出這樣的話,但讓它們從自己的心中經由語言發出後,他感受到一種傷感的輕盈:「那麼這又有什麼關係?」

  「我不會。」莫爾斯說,「但假如有事發生,比如我們分離呢?我不能任由你將你活著的那一部分交給我,帶走死去的一部分。」

  「這會發生嗎?」佩圖拉博問。

  「我不知道。」莫爾斯說,「但風一直在吹,寒冷,傷人,不給溫情留下餘地。」

  佩圖拉博說不出一個字。在他的腳下,冰雪裡流淌著鮮紅的血。

  「但是,」莫爾斯笑了笑,「仍然,我有件事要感謝你。你想不到你給我的維護讓我有多麼欣喜,我在這兒找到了一些人和人之間最真實的東西。我愛這一部分,孩子。」

  金光短暫地籠罩了他。莫爾斯首次放大了自己的身軀,化作與原體等高的巨人,隔著戰甲擁抱了佩圖拉博。

  「你唯有一事不必擔心。」莫爾斯說,「我不會收回我的感情。」

  佩圖拉博發覺自己不知何時落下了淚水,眼淚在風中凝結成冰,又被金色的符文從面龐上抹去。這有些刺痛。

  「你很了解我。」佩圖拉博低聲說。

  「我只是足夠了解這個狀態。」莫爾斯放開了佩圖拉博,但仍然以雙手攬住原體的雙臂。

  「我知道你的感受。我沒有找到解決的辦法,佩圖拉博,你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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