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6章 錯誤引導
2024-09-30 12:38:37
作者: 無主之劍
第706章 錯誤引導
「彼時我叔父尚是拱海城榮譽子爵,此銜之於空明宮,如星湖公爵之於復興宮,地位殊要,顯赫一時。」
漫天歡呼中,詹恩坐在看台上,一邊鼓掌,一邊向著隔壁看台一位得意洋洋的封臣點頭致意——後者贊助的戰士剛剛取勝。
「如星湖公爵?」
泰爾斯同樣向著獲勝的選手鼓掌,他微笑開口,外人看去就像在跟南岸公爵拉家常:「這麼特別?」
希萊瞥了他一眼,似乎覺得他不夠謙虛。
「我父親曾倚仗叔父為左膀右臂,讓他分管政務,可想而知索納曾受過的信任,還有他在家族中的地位、他的權勢能量,」在歡呼聲中,詹恩話語一頓,「以及他在翡翠城乃至南岸人心中的分量。」
還有他在父親心中的分量。
詹恩默默道。
「讓我們歡迎比紹夫這一輪的對手:來自紅土的天佑戰婦!勇士多撒藍!下注的時刻到了!」
又一場比武開始,一位叫多撒藍的強壯女勇士——這可不多見——踏上場地,觀眾們呼聲震天。
這麼說,索納曾經深受信任,乃至權傾朝野——泰爾斯若有所思,直到被戰鬥開始的鼓樂聲打斷。
經過連場廝殺,選將會留下來的選手們由弱漸強,血腥和激烈程度也直線上升,可泰爾斯卻早已心生厭倦——無論是強迫自己裝出看得津津有味的樣子,還是忍受某些血腥殘忍卻總能激起歡呼的場面,抑或是在這兩者之外憂心翡翠城的前途命運。
相比之下,作為全場焦點的詹恩一直保持著得體坐姿和親切微笑,他不時鼓掌喝彩乃至喚人下注,根據戰鬥過程和勝負結果,適時表現出期待、興奮、快意、惋惜、驚喜等情緒,更要跟不同看台的封臣和來賓互動往來,一旦被主持人提到(「看啊,這下後手刺擊石破天驚!連詹恩公爵都讚嘆連連!」)還得起身回應觀眾,一舉一動,無不展示出南岸公爵對選將會的重視在意與勃勃興致,令許多本就為激烈廝殺而來的觀眾們更加放鬆,更肆無忌憚地沉浸於自己的興趣愛好。
如斯修養,泰爾斯只能自嘆弗如。
「我記得,索納叔叔對外人很嚴厲,很多人都怕他,」希萊突然發聲,言語間感慨不少,「但是他從來沒有凶過我,相反,叔叔對我很好,視若己出,有時甚至比父親還要好——也許因為他自己沒有女兒吧。」
泰爾斯下意識側目,詹恩則緊皺眉頭。
「當我闖了禍,因『行為不端』而得罪卡拉比揚姐妹時,」希萊沉浸在回憶里,「還是叔叔趕回來為我出頭,跟卡拉比揚夫人對質,為此還跟父親大吵一架。」
「但他既沒能阻止你被送進神殿接受『教育』,也沒能說服父親不把你嫁給平托爾家,」詹恩瞥了妹妹一眼,「只是故作姿態罷了。」
「當然,那是……過去了。」希萊注意到哥哥的眼神,還以一個耐人尋味的笑容。
泰爾斯將兩人的互動盡收眼底。
「他同樣相當提攜我,我遊學東陸時,也時常與他通信,倚仗他的人脈關係,」詹恩咳嗽一聲,嗓音嚴肅,「所以,當父親十年前——不,已經是第十一年了——不幸遇害,而兇嫌竟是我叔父時,整個南岸領乃至星辰王國都為之震驚。」
詹恩和希萊都沉默了一會兒。
「看哪!太驚險了!」
「殺!殺!殺!」
競技場上,女勇士氣勢如虹,殺得眼前笨拙的黑甲敵人手忙腳亂,勝利在望,看台上的呼聲越來越狂熱,也越發有節奏。
「如果索納子爵和你們父親如此親厚,又深得信任,幾乎就是公爵副手,那他又為何要……」泰爾斯試探著問道。
詹恩聞言輕哼一聲。
「如果我按照官方的統一口徑,告訴伱叔父是覬覦公爵之位,你大抵不會相信?」
「不一定,」泰爾斯斟酌著用詞,「但這些年的經歷,讓我知道每個人都很複雜。」
「是政見不合。」希萊嘆息道。
泰爾斯目光一動。
公爵點點頭,目光複雜:「哪怕是共享同一份血脈,繡著同一個家徽的親兄弟,當站在他們身後的臣屬不同時,一切就不一樣了,感情將讓位於理性,血緣亦拗不過利益。」
聽著他們的話,泰爾斯卻略略走神,想起法肯豪茲和凱瑟爾王的話:
【要知道,當你的封臣和麾下群情激憤,眾意昂然,站在浪潮前的你除了隨波逐流,可沒有太多選擇。】
【萬一你演得太好了,深藏不露,人人信服,成功化身諸侯救星封臣希望……被你欺騙而支持你的人,他們會匯成滾滾浪潮,用名聲,立場,陣營,利益,關係,局勢,用一切裹挾你前進,不容你抗辯,不由你掌控,更不許你反悔——他們會愛你,更甚於恨我。】
「當年我還很小,脾氣不好不喜見外人,也不關注這些,記不太清一些細節,」大小姐搖搖頭,神色緊繃,「但是父親和索納叔父,他們從不把外面的事務帶回家,更從未在餐桌上、在家人面前紅過臉吵過架。」
「這就是問題。」詹恩冷冷打斷。
泰爾斯和希萊同時看向公爵,而後者目光有異:
「母親曾說過:相比起家人親人,只有客人,才從不在餐桌上吵架。」
希萊聞言緊皺眉頭。
「那照此看來,我跟陛下是真父子無疑。」
詹恩和希萊齊刷刷轉向王子。
「別介意,只是隨口一說,」泰爾斯咳嗽一聲,「所以?」
「所以後來事情就發生了,」詹恩加快了語速,似不欲多言,「雖未能避禍,但父親於遇害前早有預料,是以未雨綢繆:一俟出事,翡翠軍團就逮捕了索納及其黨羽,待我千里迢迢回到翡翠城時,案件已近水落石出。」
「最後,索納叔父對罪行供認不諱,自盡獄中,他的黨羽們則四分五裂,紛紛伏法。」
希萊表情緊繃,目不轉睛地盯著場中的決鬥。
「這麼快?」泰爾斯眼珠一轉,「甚至在你回到翡翠城之前?」
「確切地說,是趕在中央王室遣使翡翠城之前,」詹恩不動聲色,「我想,有些話就不必說得太明白了。」
泰爾斯一凜。
他突然想起很久以前,崖地公爵,獨眼龍廓斯德在他去往埃克斯特前留下的話:
【他甚至想插手六豪門和十三望族的繼承……就兩年前凱文迪爾的家族內鬥,都有他的影子在。】
「更何況翡翠城體制完備,自有法度,」詹恩淡定道,「事涉鳶尾花家事,為了避嫌,更為了安定人心,索納弒兄謀反一案被交由城中公署辦理——傑夫·雷內當時是運河區警戒廳長,以行事不偏不倚,甚少疏漏而著稱,斯里曼尼則是他手下的得力幹將,當年,他們都是參與此案的人之一。」
泰爾斯和希萊對視一眼:「啊,所以這就是原因。」
詹恩繼續道:
「還有今晨遇害的卡奎雷警戒官,十一年前我叔父下獄時,他是監獄的守衛之一——我猜敵人有個復仇名單,一個接一個地從上面劃掉名字。」
「那其他人呢?那個酒商?還有羊毛商?」希萊追問道。
詹恩搖搖頭:「在倒台之前,索納叔父位高職殊,他曾負責分管翡翠城乃至南岸領的情報商人和暗帳收支,甚至是民間社團的監控事宜——比如血瓶幫。」
希萊面色一變:
「達戈里·摩斯,還有迪奧普?」
「他們都曾為索納服務,」詹恩點點頭,「儘管他們那時都是小人物,叔父怕也未必記得他們。」
「等等,他們都曾是你叔叔的部下,可是你依然放心地任用他們,直到現在?」泰爾斯難以置信。
「索納叔父在南岸領的關係和人脈盤根錯節,就連阿什福德都曾在父親的授意下為他辦過事。如果我要把每個向索納鞠躬匯報過的人都清洗掉,那整個翡翠城都將無人可用。」
說到這裡,詹恩探身前傾,為場中比武者的一記進攻而熱烈鼓掌,逼得泰爾斯也只能同樣前傾,裝出興奮觀賽的樣子,努力在助威聲中聽清詹恩的話:
「更何況,在當年為我叔父服務的人手裡,摩斯和迪奧普是剛剛被招募不久的新人,已經算是牽涉得少的了,所以他們才能在謀反大案後得到提拔,遂有今日地位。」
泰爾斯反應過來,接過話頭:
「所以,他們算是索納倒台之後,方才得到提拔的受益者?」
「或者變節者,」希萊肯定道,「也許這讓他們上了復仇名單。」
泰爾斯眯起眼睛。
那麼懷亞的猜想是對的:雷內、斯里曼尼、卡奎雷,包括被自家父親連累的小波爾溫,他們確實是因為同一件事被盯上的——索納的叛黨舊部捲土重來,要為主子復仇?
「但卻遠不止於此。」
詹恩面色冷峻,看著場中一位參賽者被狠狠擊倒:
「酒商摩斯是我們派駐在外的情報商人之一,他一死倒也罷了,但若他死於叛黨尋仇的消息傳出,他的同行們勢必人人自危;迪奧普管理暗帳收支,城中權貴們交付血瓶幫等社團的髒活兒都由他作中間人,他若死於非命,上至權貴官僚們,下至黑幫社團,也不免心生疑竇。」
泰爾斯眼神一動。
詹恩越說越凝重:
「至於雷內和斯里曼尼,他們都曾在警戒廳工作,後者更是辯訴無數大案的辯護師,人脈更廣,牽連多方,他們蹊蹺被殺會讓更多的人關注乃至擔憂;而卡奎雷就更明顯了,他是由空明宮派出,負責王子安保的特等警戒官,他若在翡翠慶典期間曝屍街頭,翡翠城官方的威信會嚴重受挫。」
「總之,這些目標分處翡翠城不同位置,各司其職,各承其重,敵人要以叛黨復仇之名煽動人心,掀起恐慌,找上他們無疑是最省力的方法。」
叛黨復仇,煽動人心,掀起恐慌……
泰爾斯陷入沉思,總感覺有什麼地方不對。
「別忘了,還有血瓶幫。」希萊皺眉道。
「沒錯,」詹恩謹慎道,「若讓他們成功,輕則影響城市運轉,重則動搖鳶尾花的統治。」
「翡翠慶典廣納八方來客,他們正好以復仇傳播恐慌……你該早點告訴我們的。」希萊面色凝重。
「這話該由我來說,」詹恩嚴厲道,「而你,我親愛的妹妹,你又是什麼時候卷進這堆爛事兒的?」
「當我出生的時候,」希萊反唇相譏,「親愛的哥哥,不妨猜猜看:我姓什麼?」
「抱歉打擾,」泰爾斯突然開口,打斷兄妹倆的爭辯,「但是,影響城市運轉,動搖你的統治……就靠這區區幾個目標,至於嗎?」
詹恩回過頭來,目光一冷:「區區?怎麼,你還希望多死上幾個?」
泰爾斯挑起眉頭:「你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
希萊咳嗽了一聲。
「好吧,他們也許不至於,」詹恩瞥了妹妹一眼,重新望向泰爾斯,「但若加上你呢?」
泰爾斯聞言一怔:
「我?」
「當然,你。」
詹恩盯著場中已到緊要關頭的比武,語氣漸漸收緊:
「試想:索納叛黨矢志復仇,捲土重來廣造殺戮,從外來的酒商到羊毛商,從大辯護師到退休警戒官,再到空明宮的現役警戒官,也許還會有更多……於是一時之間,養活百萬生民的翡翠城治安喪亂,十戶九閉,流通七海財貨的翡翠慶典凋敝蕭條,損失慘痛,偏偏警戒廳焦頭爛額,空明宮捉襟見肘,連大街上的黑幫都混亂不堪肆意妄為,至於高高在上的鳶尾花公爵,更是只能端坐尊位,徒呼奈何……」
希萊皺起眉頭:「兄弟……」
「久而久之,」詹恩不理會她,只是望向泰爾斯的眼神愈發冰冷,「驚惶不定的城中上下逐漸喪失耐性,心生怨懟:凱文迪爾家當年的遺禍餘毒,為何要由他們承擔?飽受折磨的內外臣屬也必按捺不定,滋長厭倦:三色鳶尾花造下的家仇世孽,何苦再拖累整座翡翠城?」
泰爾斯聽著他的話,環視一圈:各大看台上的觀眾們都聚精會神,至少看上去聚精會神地看著場中比武,其中有貴族封臣,有巨商富賈,有嘉賓貴客,更有不少本地市民,他們都神態狂熱地揮舞手臂,吶喊助威,沉浸在選將會的氣氛里,就連下面的D.D他們都圍在一塊,似乎在圍繞著比賽勝負激烈討論……
除了他們三人。
「而這時候,我們英明睿智的星湖公爵大人再果斷出手,」詹恩繼續道,「以凱文迪爾家辦事不力治理不佳為名,名正言順接過權柄,然後施政布惠,賞功罰罪,最終還翡翠城一個太平盛世,豈不正當其時?」
泰爾斯緊皺眉頭。
下一秒,競技場中,占盡優勢的女勇士眼看就要勝利,卻迎來意想不到的轉折:對手腳下一滑,帶著重甲摔落地面,牢牢壓住了女勇士的大腿,後者意想不到也反應不及,在痛呼聲中頹然倒地。
勝負之勢瞬間倒轉,觀眾們發出失望的嘆息及不滿噓聲。
在全場歡呼中,詹恩大笑出聲,起身喝彩。
「下得好,帕拉西奧,這個比紹夫確實幸運,」公爵大聲向隔壁看台的一位封臣揮手,「早知如此,我就該跟你下這一單大注!」
「這一注是為您贏的,公爵大人,為您多年來大力支持翡翠城遠洋漁業的發展!當然還有泰爾斯殿下,您的到來讓選將會更添光彩!」那位封臣在看台上起立,脫帽鞠躬致敬。
泰爾斯不得不跟詹恩一起站起來,點頭回應。
但王子殿下隨即表情一苦:那個看台上,卡莎和琪娜站在僅次於拉西亞伯爵的顯眼位置。
她們對著泰爾斯嘻嘻一笑,一左一右,打開兩把專門為選將會挑的摺扇:
左書「見獵心喜,勝券在握」,右書「旗開得勝,志在必得」。
泰爾斯只覺一陣頭暈目眩。
直到希萊同樣站起身來,在泰爾斯身旁露出如花笑顏,卡拉比揚姐妹齊齊面色一變,眼神驟冷,雙雙坐下,把面孔藏在摺扇之後,商量著什麼。
「笑,再笑,笑大些,很好,然後裝著熱烈討論——跟我討論,不是跟希萊——比賽,包括勝負下注,」詹恩微笑不減,低聲指導著泰爾斯的公關反應,「那麼,你考慮好出什麼價碼了嗎?」
「什麼?哦,我,額,我不下注……」
「我說的不是這個,」詹恩重新坐下,聲音卻驟然一冷,「而是爭鋒宴上,我們那場未完的談話。」
泰爾斯頓時一怔。
「真到了最後一刻,你想要什麼樣的價碼,才願意伸出援手,阻止你父親,而非袖手旁觀,乃至落井下石?」
「什麼價碼?」希萊好奇地扭過頭來。
但泰爾斯和詹恩都沒有理會她,兩人交換了一個眼神。
幾秒之後,當主持人開始宣布下一場對決,泰爾斯才嘆了口氣:
「問題不在價碼,而且我並不覺得……」
但是詹恩扭過頭去,打斷了他。
「摩斯,迪奧普,斯里曼尼,雷內,卡奎雷……包括關鍵的小波爾溫,」公爵恢復了平素四平八穩的樣子,「他們拿每一場謀殺作餌,在擾亂人心之外,就是想吸引你的注意,藉助你我舊怨,教你追究到底,一舉捅破翡翠城的天——就像你們在西荒所做的一樣。」
公爵春風滿面地鼓起掌,迎接下一場對決:
「所以,西荒人給了你什麼價碼,才換來你的援手?」
該死。
最後一句話讓泰爾斯眼神一動,希萊也表情微變。
「西荒的事說來話長,更加複雜,」泰爾斯沉默了一會兒,「至於翡翠城,我既已坐在這裡,你說的那種事……就不會發生。」
「它『暫且』沒有發生,卻不是因為你坐在這裡,」詹恩嘴角含笑,卻溫度有限,「而是因為我先知先覺,每次都趕在你上鉤咬餌前,就一刀切斷了釣線。」
不知道是否某位親衛隊長的諷刺讓他越發敏感,泰爾斯聽著這番話,總覺得詹恩是在暗搓搓地罵他。
「否則從慶典前到現在,那麼多橫死街頭的命案被你捅出來,那『叛黨復仇翡翠城』的消息早就甚囂塵上,震動全城了。」詹恩淡然道。
「男孩兒們……」希萊嗅到不妙的苗頭。
「哈,切斷釣線,」泰爾斯長呼一口氣,「你是說在每一起命案里歪曲事實,偽造真相,封鎖消息,千方百計不讓包括我在內的人知道?」
「還有我。」希萊輕哼一聲。
「我並不為之自豪,」詹恩聲音驟冷,「但我做了能做也是必須做的事——為了翡翠城。」
「有趣,那個辯護師也是這麼說的:他做了他能做也是必須做的事,」泰爾斯死死地盯著步入場中的兩位參賽者,「直到那些事的後果,無可避免地找上了他。」
「那辯護師有沒有告訴你,若他不做那些事,會迎來什麼後果?」
「夠了!」
希萊打斷了他們。
「我是來解決問題的,不是來看你們拌嘴鬥氣的。」
大小姐分別橫了兩人一眼,直到他們訕訕扭頭。
希萊看著兩人的樣子,無奈嘆息,轉向自己的哥哥:
「所以,詹恩,你接下來是怎麼打算的?你要怎麼應對?」
詹恩聞言微微一笑。
「看看周圍,」公爵得體地舉手,示意下方的阿什福德繼續下注,「這就是我的應對。」
「什麼意思?」
「選將會是翡翠慶典里全民矚目最受歡迎的焦點,」詹恩看上去輕鬆自在,「而此時此刻,整個競技場外松內緊,已經布下了天羅地網。」
泰爾斯和希萊齊齊一怔。
「詹恩?」泰爾斯看了看左右四周,望著崗位上的「綠帽子」翡翠軍士,以及下方氣定神閒的塞席爾騎士,突然心覺不妥,「你,你要做什麼?」
希萊也一臉狐疑:
「哥哥?」
詹恩挑起眉毛,姿態淡定:
「你們知道嗎,今年的選將會出奇熱鬧,來參選的許多人都有問題:有人遮遮掩掩,有人藏頭露尾,有人臨陣退縮,有人金主不明,甚至冒名頂替者都不在少數。」
泰爾斯眼神一變,希萊則難以置信地望向兩位對決的參賽者,以及其他選手們休息準備的帳篷。
「但是你仍舊放他們進來參賽了……你是故意的?」
詹恩又笑了,他指了指台下廝殺的戰士們:
「我敢說,此時此刻,下面就有人藏著貓膩,等著行動。」
「什麼行動?」泰爾斯不由緊張起來,「你要做什麼?」
「如你所說,泰爾斯,昨天血瓶幫之亂是最後一根稻草,他們等不及了,」詹恩淡淡道,「翡翠城的敵人,他們要來了。」
他看了一眼泰爾斯,話藏深意:
「而這裡,這裡就是他們期盼已久的舞台,或者說,墓地。」
競技場中的激鬥再度來到關鍵時分,一位荒山人勇士矛盾在手,不過幾分鐘便讓對手掛彩見血,在觀眾們的齊聲助威下越戰越勇。
「這裡?」泰爾斯難以置信。
「你是說,你把他們引來了選將會?」
「怎麼做到的?」希萊同樣不明白:「為什麼,詹恩?為什麼是這裡,為什麼是今天?你都知道些什麼?」
詹恩輕哼一聲:
「因為這裡是他們唯一的,也是最好的機會。」
希萊不由皺眉:
「詹恩,解釋。」
詹恩耐心地聽著主持人開始介紹優勝八強的選手,很是配合地鼓掌揮手。
「簡單地說,從爭鋒宴到現在,從血瓶幫莫名遇襲,到關鍵人士接二連三地被殺,」詹恩目光一厲,語含殺機,「我已經厭倦了等待和被動挨打,更厭倦了敵暗我明。」
「於是,除了勒令血瓶幫給每一起命案收尾,消除影響之外,我遣了專人暗中調查這些謀殺,包括每一個死者的背景,才能發現小波爾溫和其他死者的聯繫。」
他停頓一下,對泰爾斯冷哼一聲:
「才有以上這些你什麼都不用做,只要坐在這兒兩手一攤,就能免費聽來的情報和答案。」
泰爾斯不爽地蹙眉。
希萊咳嗽一聲,逼得詹恩不得不繼續:
「而敵人的每一次行動,每一次謀殺,都讓凱薩琳的調查離他們越來越近,直到……」
「等等,你派了誰?」
泰爾斯聞言一驚,希萊也眼神一動。
詹恩看著他們的樣子,露出耐人尋味的笑意。
「你派去調查的人,是『幻刃』凱薩琳!」希萊想通關節,恍然大悟,「怪不得,她原本好端端地在王都當老大,可是卻暗中潛回翡翠城——她是被你召回,專門調查這些謀殺的!」
「她不是官方人員,做起事來更方便。」
詹恩冷笑頷首:
「儘管她並不十分情願。」
所以犧牲起來也不心疼?泰爾斯不由想道。
「該死,」泰爾斯同樣反應過來,「我們把她救出來時,凱薩琳可沒透露這茬兒……」
「不止,」希萊忍不住道,「她甚至還對我們說,之所以這麼狼狽,是因為詹恩你卸磨殺驢,要除掉她滅口?」
「她是這麼對你們說的?是我要除掉她?哈哈,」詹恩不由笑了起來,胸有成竹的同時,還頗有些耐人尋味,「不愧是刀婊子,有趣。」
「哈,她對你還真是忠心耿耿呢!」希萊諷刺道,「我們就不該救她,而該把她扔給那個怪,咳咳,那個怪物般的殺手。」
「你高估她了,想在街上混出名堂,光有忠心遠遠不夠,」詹恩毫不在意,「我猜,她那麼說是為了自保。她身受重傷落到你手裡,又料定你並非翡翠城一方,於是故作暗示:她是空明宮的敵人。這樣一來,無論你是動了惻隱之心想要可憐她,還是覺得有利可圖打算策反她,凱薩琳都有活下去的機會。」
「草,」泰爾斯聽得腦袋發疼,「這麼多彎彎繞繞?」
與此同時,他不禁注意到,在主持人一一介紹八強選手,兼且為團體戰預熱的時刻,看台下方,聚集到D.D身邊的衛隊成員越來越多——懷亞、米蘭達、哥洛佛、孔穆托……
但他們的表情卻越來越僵硬。
泰爾斯想要找他們問問,卻發現無論怎麼揮手示意,星湖衛隊都沒有一人向上看哪怕一眼。
仿佛在刻意避開王子的目光。
他們……不會在下注聚賭吧?
「千藏萬藏,這才是翡翠城的刀婊子,也是她能坐穩位子的原因。」詹恩似有感慨。
「然後呢?凱薩琳有查到什麼嗎?」希萊不爽地道。
「什麼都沒有,」詹恩搖頭否認,卻神秘一笑,「或者說,我本就不指望她能查到什麼。」
泰爾斯一愣:「不指望她?什麼意思?」
「意思就是,凱薩琳只需在血瓶幫里亮個相,她的作用就達到了,」詹恩神秘一笑,「剩下的事,就看我們的敵人了。」
「等等,就看我們的敵人?」希萊同樣不解:「不好意思,你真的知道嗎,昨天,你的敵人們把血瓶幫操翻了天!」
詹恩點點頭,笑容消失。
「沒錯,如你們所說,一場火併,血瓶幫變天了,」詹恩目光漸冷,「凱薩琳失蹤,血瓶幫里起碼一半的老大、頭目都杳無音信……」
「告訴過你了。」泰爾斯聳聳肩。
「……剩下的一半人則開始搶地盤分蛋糕,混亂不堪,更下面的幫眾,包括被他們罩著的產業,無不人心惶惶個個自危,還彼此猜疑,想找個說話算數的人都難,遑論接活兒運轉。」詹恩平靜地道。
「對,他們廢了你在市井間的耳目手足,幹得好——而你似乎還挺開心的?」希萊難以置信。
但泰爾斯眼神一動,若有所思。
只見詹恩微微一笑:
「這至少印證了一件事:我此前藉助血瓶幫做的每一件事,壓下的每一件命案,都是有效且有用的,至少成功挫敗了敵人的意圖,這讓他們忍無可忍,越發著急,最終按捺不住,決定設下陷阱圍殺幻刃,現身『操翻』了血瓶幫。」
泰爾斯一個激靈,明白過來。
「操!」他忍不住拍大響腿,「你是故意的!故意的!」
王子死死地盯著詹恩,後者淡然自若,波瀾不驚。
「泰爾斯,小聲點!」
希萊擔心望了望四周,幸好,僕人和衛兵們都被他們早早支使開了:「你在說什麼?」
「你還不明白嗎,希萊?」泰爾斯沒有理會希萊的提醒,他難以置信的愛盯著詹恩,又驚又怒,「那天凱薩琳沒有騙我們:她確確實實被拋棄了!被這傢伙拋棄了!」
希萊皺眉:「什麼?」
詹恩看了看四周的看台,微笑著招了招手,咳嗽一聲:「注意一下,我們關於『選將會賽事』的討論有些過分激烈了……」
但泰爾斯理也不理,急急追問:
「為什麼,詹恩?既是暗中調查,那出身翡翠城,又作為血瓶幫老大,凱薩琳為什麼如此輕易地就被洛桑二世發現蹤跡,還走進了意在伏殺她,以『操翻』血瓶幫的必死陷阱?」
詹恩沒有說話,希萊則表情一變。
「因為這tm就是你的傑作!是你出賣了凱薩琳!」
泰爾斯咬牙道:
「不,應該說你本來就把她看作棄子,明面上派她去『調查』真相,實則是要以此刺激敵人動手!我猜也是你放消息出去,讓他們盯上凱薩琳的?你想提醒他們:公爵警覺了,正在他們屁股後頭追查!」
詹恩依舊沉默。
「不,不止是凱薩琳,應該是整個血瓶幫都是你的誘餌,」希萊也想通了,她瞪圓眼睛,「血瓶幫那天在倉庫里的內訌火併,包括現在一盤散沙混亂不堪的局面,都是你刻意放任的結果,是更高的棋局的一部分,因為你要讓敵人覺得:你失去了血瓶幫。」
詹恩終於勾起嘴角。
「你!」泰爾斯忍住怒意,恨恨道,「我們那天倒霉透頂,被那個從血瓶幫追來的鬼殺手追殺了一下午……歸根結底都是你鬧出來的好事?落日啊,你那天怎麼還好意思一臉正氣,指責說是我闖的禍?」
「那本該是計劃的一部分,」詹恩毫不在意,「是你自己非要湊上去攪合。」
「所以你派凱薩琳去送死,」希萊皺起眉頭,「送死?」
「當然不是:凱薩琳很清楚,每一個任務都有回報,更有風險,」面對妹妹的眼神,詹恩咳嗽一聲,「再說了,她不是沒死嘛……」
泰爾斯眼神複雜地望著此刻的詹恩。
派凱薩琳去送死……
【因為他人的忠誠和情誼,對您這樣的人物而言,只是理所應當的祖傳之物,俯拾皆是,信手拈來。】
【跟我們這些臭水溝里長大,靠著彼此廝殺才能活下來的螻蟻,不一樣。】
他突然想起凱薩琳有感而發的話,頓時百感交集。
就像羅爾夫曾經被背叛一樣,凱薩琳,這位看似風光的女老大,終究也在更高的棋局中遭人背叛。
然而就像羅爾夫一樣,她掙扎著活了下來,像躲過踐踏的蟑螂一樣,翻進臭水溝里,竭力活命。
「是報應,」王子喃喃道,「還是命定?」
「什麼?」希萊問道。
「沒什麼。」泰爾斯回過神來,搖搖頭。
「等等,如果血瓶幫大亂不是偶然,而是你意料之中,那今天早上,卡奎雷的命案……」希萊步步推導,緊皺眉頭。
詹恩抬起頭,長嘆一聲:
「對,所以,當今晨卡奎雷當街遇害,我已經沒法像以前一樣,利用血瓶幫去封鎖消息了——他們運轉失靈,自顧不暇了嘛。」
泰爾斯死死瞪著他:
「於是這件案子鬧得滿城風雨,人盡皆知……這些,這些都是你布下的陷阱,只為引敵人上鉤的——魚餌?」
「確切地說,是錯誤引導,」詹恩毫不心虛,「你應該對此再清楚不過了,親愛的妹妹。」
希萊不屑哼聲。
「引導什麼?」泰爾斯板起臉,努力扔掉多餘的情感,「從送死的凱薩琳,到火併的血瓶幫,再到沸沸揚揚的卡奎雷之死,你要引導敵人去做什麼?」
詹恩看著他從不忿和恍惚中迅速恢復的樣子,冷笑一聲。
「想想看,泰爾斯,如果你是我們的敵人,」南岸公爵眼神透亮,「你做了這麼多事,殺了這麼多人,卻都在我的干涉下無聲無息不了了之,沒能成功把消息傳揚出去,沒能散播恐懼或引導輿論,而眼看翡翠慶典一天天過去,王子的追查也無疾而終,詹恩·凱文迪爾依舊穩如嘆息山……於是他們越來越著急,越來越焦躁,越來越……忍無可忍。」
「所以……」泰爾斯明白了什麼,眼神微變。
詹恩打量著山呼海嘯的競技場:
「所以在那麼多天的等待之後,終於有一天,他們找到了缺口,鳶尾花公爵終於一著失手,露出了破綻。」
希萊瞪大眼睛。
公爵的眼裡則泛出危險的光芒:
「首先,血瓶幫混亂不已,失去效用,至少在街頭彈壓命案這樣的事上,我捉襟見肘,再也沒法隻手遮天,掌控全局。
「其次,他們的謀殺第一次收到了效果:卡奎雷當街遇害,全城皆知,人心惶惶,讓翡翠城無法視而不見。」
詹恩看向泰爾斯:
「就跟安克·拜拉爾一樣,殺人奪命,才能引人傾聽。」
泰爾斯拳頭一緊:「能別再提他的名字了嗎?」
希萊忍不住看了泰爾斯一眼。
詹恩笑了笑,不以為意。
「第三,卡奎雷一案既已鬧得滿城風雨,甚至把你都牽扯進來,那理論上就更該趁熱打鐵,在人們疲倦和麻木之前,鬧出更聳人聽聞的大事,威懾人心,動搖統治,以收最大成效。
「然後,如你所說,凱薩琳的調查已經打草驚蛇,敵人意識到我正對他們窮追不捨。而幻刃的逃脫更是最後一根稻草,他們將不得不加快行動,以免夜長夢多——誰知道凱薩琳究竟查到了什麼?」
他轉向泰爾斯:
「而你——如果你沒說謊——和你的公子哥兒衛隊,還合力幹掉了他們一個極境殺手?可想而知,他們既震驚又惱怒,更焦慮?」
「詹恩,你……」泰爾斯跟希萊對望一眼。
「於是在以上情況下,在難得的成功之外,他們終於也等到了難得的場合:萬眾期待,萬民矚目的鳶尾選將會——命案也好謠言也罷,當街殺人也好清洗黑幫也罷,他們做了這麼多,不就是為了向整個翡翠城乃至王國宣告復仇,散播恐怖嗎?」
泰爾斯咽了咽口水。
「那麼,環境,局勢,效率,期限,場合,五者相加,更增其重,」詹恩數著手指,語氣越發輕快,「他們真正發難扳倒我的條件,已經成熟。」
他眼神一動。
或者說,貌似成熟。
「那麼,如果你是我們的敵人,泰爾斯,你會放過這個機會?」
泰爾斯眉心一顫。
詹恩轉過頭,微微一笑:
「你猜,這一次,我們走投無路狗急跳牆,偏偏又嘗到了誘餌的甜頭,絕處逢生心存僥倖的敵人……」
他瞥了一眼妹妹:
「會不會蠢蠢欲動,火急火燎地咬餌上鉤?比如現在的……選將會?」
下一秒,主持人一聲令下,萬眾期待的選將會多人團體戰終於開始。
一時間,兵刃交擊,呼喝喊殺,掌聲彩聲,所有嘈雜的聲響混於一處,籠罩全場,聲浪震天。
「草你,詹恩,」希萊滿面不可置信的表情,「所有這些……草你!」
布餌……
咬餌……
上鉤……
泰爾斯則看著眼前的詹恩,表情越發凝重。
這就是他的對手嗎?
在王國上層爾虞我詐的棋局中,浸淫多年的鳶尾花公爵?
「你是從什麼時候從王都召回凱薩琳的?」
王子艱難地道:
「或者說,詹恩,你是從何時開始計劃這一切,計劃你的誘餌和陷阱的?」
面對希萊不忿的眼神和泰爾斯警惕的表情,詹恩露出了笑容。
啪!啪!啪!啪!
公爵回過身,跟隨著觀眾的聲浪節奏,大力鼓掌,掌聲混合在整座競技場的山呼海嘯中,卻有種別樣的節奏,讓泰爾斯無論如何不會混淆。
「你們真的不下注?這是融入氛圍,麻痹周遭的好方式。」詹恩一邊示意遠處的阿什福德繼續下注,一邊問道。
「草你!」希萊友好地問候。
「我……身為王國繼承人,處事理應均衡,不偏不倚,」泰爾斯嘆了口氣,搬出原本準備好的說辭,「選邊站隊,下注押寶這種事,不符合我的身份立場。」
「噢,原來是因為立場,」詹恩眉毛一挑,「我還以為是因為窮呢。」
泰爾斯只覺得自己的表情更僵硬了一些。
「但是這就是現實,血瓶幫也好,凱薩琳也罷,還是可憐的卡奎雷,」詹恩微笑著,眼中充滿了讓人不安的光芒,「大部分時候,往往是籌碼更多的人,才能贏下賭局。」
籌碼更多的人……
競技場中,上百人的大混戰聲勢浩大,有人孤軍奮戰,有人結隊應敵,有人避敵鋒芒,有人靠牆抵禦……
泰爾斯坐在公爵看台上,面對這副無數人忘我廝殺的場景,面色難看。
「那籌碼本身呢?」
王子咬牙道:
「而且,你天天這樣移動籌碼,不會累的嗎?」
詹恩輕嗤一聲。
「你雖名為公爵,泰爾斯,」公爵淡淡道,「但你從來沒有統治過一城一地,甚至一村一鎮吧?」
「我……統治著星湖堡。」
至少……星湖堡現在生機勃勃,野趣盎然。
「統治?就像希萊說的,」詹恩不屑道,「買貓逮鼠,買狗抓貓?」
「這……」泰爾斯一時語塞,不爽地看向希萊。
「別看我,你身邊某個叫懷亞的人說的。」希萊不爽聳肩。
該死,買貓是為了給艾希達那夜留下的爛攤子(殺了一屋頂的老鼠)收尾,至於買狗……
他根本沒有下令,全是下面的人自作聰明揣摩上意舉一反三乾的蠢事好嗎!
「當你到達那裡,泰爾斯,你就會明白,也會懂得,」詹恩略略出神,不無感慨,「你必須做自己能做,也是必須做的事。」
三人都沉默了。
好吧,我果然不適合玩這些陰的……
泰爾斯在暗地裡嘆息。
也許我就不適合當國王……
那就成為能當國王的人——他心底響起小小的聲音。
泰爾斯皺起眉頭。
也許到了那一天,你就能贏,泰爾斯·璨星。
而且……
有時候,不在賭局之中的人,比擁有籌碼的人,贏得更多。
泰爾斯眉心一動。
「他們怎麼咬餌?」
王子的話吸引了另外兩人的注意:
「沒錯,詹恩,你設下了陷阱,幹得好!可是他們會怎麼動手?經由這件震驚全城的命案,這個全城熱衷的盛會,他們要怎麼做才能把你……」
「不知道,」詹恩打斷他,「也許是最終決賽之後,當我春風滿面地走下看台,去為大會的冠軍授獎,又或者是他騎著馬繞場一周,來到我面前,當然,也可能是激鬥之中……」
「我父親想要的是翡翠城和南岸領,詹恩,而非你的項上人頭。」
「你是說,」詹恩冷冷道,「不僅僅我的項上人頭?」
「當然,如果你擋在他和翡翠城之間,我想他也不介意先拿你的人頭,但是……」
「他們想怎麼做都行。」
鳶尾花公爵瞥向泰爾斯:
「也許還能做得更出格些,製造危機,讓國王陛下最寶貝的兒子刮刮蹭蹭受點小傷,這樣一來,你就更有理由插手翡翠城,而王國之怒就更有理由揮師南下了——就像刃牙營地?」
希萊表情一頓。
「但是無論如何……」
詹恩盯著泰爾斯的雙眼:
「他們只要來了,就插翅難逃。」
泰爾斯回望著他。
「但我還是不明白一點,」幾秒後,王子再度開口,「你叔父的舊部,他們為什麼要殺小波爾溫?」
詹恩皺起眉頭:
「什麼?你剛剛認真聽了嗎?他們要復仇,而波爾溫的父親正是刺殺前公爵的殺手,也是招供出索納的……」
「這裡,就是這裡我不明白,」泰爾斯若有所思,「你是怎麼知道敵人是索納子爵的舊部的?」
希萊眼神一動。
「我事事都得重複一遍嗎?」詹恩有些不耐煩,「因為我查到了小波爾溫的背景,然後串起了線索,發現……」
詹恩的話語突然一頓。
泰爾斯點點頭。
「如果真如你所說,他們每一次殺戮,就是想鬧得人心惶惶,以動搖翡翠城統治基礎的話,那殺害摩斯、迪奧普、斯里曼尼都說得過去,因為他們身份關鍵,一個接一個地橫死街頭足以引發恐慌,可是……」
泰爾斯深吸一口氣:
「可是小波爾溫只是個在地下擂台打黑拳,靠著挨揍和下注過活的底層人,殺了他,除了打草驚蛇,讓你聯想到他父親老波爾溫從而產生警覺之外,對他們會有任何幫助嗎?
詹恩緊蹙眉頭。
希萊眉毛一挑:
「對,這未免有些……明顯?」
「我說了,他們想復仇,越明顯越好,」詹恩咬牙道,「除了擾亂翡翠城,他們還想泄憤,想讓全翡翠城的人都知道,所以小波爾溫……」
「是他們想,還是你猜他們想?」
詹恩頓時一怔:
「你想說什麼?」
泰爾斯清了清嗓子:「好吧,這麼說,如果我是他們,是你叔父的舊部,是你的仇人和敵人……」
「那難道最好的手段,最佳的策略,最爽的復仇,難道不應該是先放過小波爾溫這樣的小蝦米——他甚至連當年的事情都沒有參與,僅僅只是有個倒霉爸爸——專注在其他更有價值的目標身上嗎?」
凱文迪爾兄妹表情微變。
「就這樣,我一個一個關鍵人物地殺,曝屍街頭……」
競技場裡,漫天的喊殺聲也無法蓋過泰爾斯的話:
「讓翡翠城恐慌的同時,還讓人摸不著頭腦,把你蒙在鼓裡……然後,等到真真正正掀翻公爵,埋葬翡翠城的那一刻,再拎著小波爾溫,猝不及防地跳出來昭告天下嚇你一跳:『凱文迪爾死於茲』。」
泰爾斯摸著下巴琢磨著:
「以便讓你在無力回天時才如夢初醒,大勢盡去方恍然大悟,想要亡羊補牢卻力不從心,念及今日下場而悔不當初,最後只能萬念俱灰,悲憤咆哮,怨懟無邊,帶著此生難伸的冤屈怨憤,不甘而死,抱憾獄河,永世不得超生嗎?」
話音落下,詹恩神情複雜地看著他。
「哇哦,」希萊難以置信,說出詹恩沒有說出口的疑問,「為什麼你能把最後一句話說得這麼流暢熟練?」
泰爾斯咳嗽一聲,回到正題:
「咳咳,我說了,如果,如果啊,如果我是他們,那我就會這麼做。」
詹恩表情一滯。
泰爾斯繼續說下去:
「而不是一開始就出手幹掉小波爾溫,讓你生出警覺而出手反制,就像現在這樣:你壓下了命案,封鎖了消息,平息風波,避免混亂,那我豈不是適得其反,倒過來阻礙了自己復仇?」
詹恩緊皺眉頭,沒有說話。
希萊試探著道:
「有沒有一種可能:他們幹掉小波爾溫的時候,被仇恨沖昏了頭腦?」
泰爾斯點頭道:
「不排除,畢竟人不常是理性的……但是,有沒有另一種可能,他們幹掉小波爾溫,其實不是想讓翡翠城知道,而是……」
「操!」
泰爾斯被打斷了,但他和希萊吃驚不已:言出不遜的不是其他人,正是翡翠城主本人。
只見詹恩緊握雙拳,滿面怒容。
「怎麼了,操什麼?他們不是想讓翡翠城知道,那是想讓誰知道……」
希萊話語一頓,她的臉色也變了。
「錯誤引導。」她喃喃道。
聽見這個詞,泰爾斯也瞪大了眼睛:「不會吧?」
詹恩呼吸加速,他死死盯著競技場裡的混戰:
「不,不,我得去找阿什福德,還有翡翠軍團,事情不對……」
泰爾斯下意識地探頭,卻突然發現:
不知何時開始,星湖衛隊已經消失在他的視野中。
奇怪,他們去哪兒了?擅離職守?
泰爾斯隱隱有些不安。
「詹恩,」泰爾斯咽了咽喉嚨,「你剛剛所說的,你叔叔的舊部餘黨,當年那場謀反案的漏網之魚,究竟都是些什麼人?我是說,有具體的名字嗎?」
但下一秒,泰爾斯只覺手腕一緊——詹恩一把抓住了他。
「詹恩?」希萊驚奇地問道。
泰爾斯驚覺:此時此刻的詹恩正滿頭大汗。
「泰爾斯,」只覺詹恩艱難開口,「爭鋒宴之後,夜之國度的黎·科里昂,那個老傢伙有來找過你嗎?」
「什麼?為什麼?」泰爾斯不明所以。
詹恩的手微微顫抖,他搖了搖頭:「不,就算是,現在也來不及了……現在當務之急是……」
「哥哥?你還好嗎?」希萊擔憂地問。
但詹恩沒有理會她,而是繼續看向泰爾斯,咬牙發問:
「泰爾斯,記得嗎,價碼?」
詹恩死死地盯著泰爾斯,讓後者越發不安:
「你要什麼價碼才肯果斷出手,在天崩地裂的黑暗時刻,拯救翡翠城?」
「什麼?」泰爾斯一頭霧水。
就在這時候,競技場裡發生了意外。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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