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符籙的去留

  日暮餘暉里，杭州城升起裊裊炊煙。

  「回家嘍！」

  「明天見啊！王哥兒！」

  「走！弄潮門瓦子看戲去！」

  「今晚的風真自在！」

  百姓們無論白天多麼辛苦，到了這時候，總能歇一歇了。

  黑珠兒巷裡，飯菜的香味瀰漫著。

  往常的時候，飯菜最香的是住在巷口的劉屠戶。

  屠戶家裡不缺酒肉，誰從他家門口路過，總忍不住多咽幾口唾沫。

  可今天不同。

  巷子深處飄來的香味竟蓋過了劉屠戶家。

  循著香味一路找去，竟是許大夫家！

  平日裡，許大夫家的飯香都蓋不過藥的苦味，今天真是太陽打西邊出來了。

  咕嘟——

  兩指寬的羊肉塊在燉盅里翻滾，蔥段、花椒、杏仁浸在湯里。

  白色的霧氣從燉盅的縫隙里走漏，羊肉的香味便漫過高高的院牆，勾得隔壁人家魂不守舍。

  這是山煮羊，豐樂樓的名菜。

  小白看一眼就學會了，而且做得比豐樂樓的大廚還好，色香味俱全，饞得人流口水。

  小青不停地嗅著，眼神有些幽怨。

  一千年啊！

  我陪了姐姐一千年，姐姐從來沒給我做過羊肉。

  還有......

  她瞅了瞅旁邊的木桌。

  不小的木桌上擺滿了飯菜，看著竟顯得擁擠。

  八寶粥！

  東坡脯！

  炒豆芽！

  黃瓜雞蛋！

  小蔥烙餅！

  天可憐見，她是今日才知道，姐姐居然有如此廚藝！

  「小官人，菜齊了。」小白端來山煮羊，又拿來一壺剛溫好的酒，款款坐下，滿懷期待地看著許仙。

  許仙深吸一口氣，飯香侵入肺腑，讓他忍不住咽了一下口水。

  他不擅長烹飪，煮個雞蛋都能把師父的草廬燒了，哪怕後來熟能生巧，做出的食物也就勉強可以果腹。

  跟眼前這一桌比起來......

  不提也罷啊！

  「許仙，你不吃我可要吃了。」小青直勾勾地盯著桌上的菜，「我也是今天才知道，原來姐姐做飯這麼香！」

  許仙眨了眨眼睛。

  聽小青的意思，小白以前沒做過飯，唯獨給我做了？

  「哼！」小青瞪了小白一眼，然後側過臉。

  「我錯了。」小白淺淺一笑。

  「知道錯了就好！」小青不依不饒地問道，「以後我跟許仙都餓了，你只能給一個人做飯，你是給我做還是給他做？」

  她看向許仙，帶著挑釁的意味。

  許仙笑了一下。

  他感覺，小青的腦門上寫著「爭風」，左右臉分別寫著「吃」和「醋」。

  呵！怪有意思的。

  「小娘子，你說呢？」許仙也湊熱鬧，好奇小白會作何回應。

  小青目不轉睛地看著小白，眼神里充滿了期待。

  小白面色一沉，故作正經地說：「我錯了，炒豆芽的料汁里應該少放一些醋，把小青放進去涮一涮，能給小官人省一點醋錢......」

  「姐！姐！」小青氣得鼓起腮幫。

  小白笑盈盈地看著小青。

  「再不吃就涼了！」許仙笑著把一塊羊肉夾進小白碗裡，「以後咱們三人在一起吃飯，小娘子先吃，小青後吃，我最後吃。」

  小青毫不客氣地說：「好，就這樣！」

  小白笑了笑，夾起許仙為她夾的羊肉，輕輕撕下一口，滿嘴噴香。

  好吃——質樸的評價。

  她從前也不是沒有做過飯，只是都沒今天的好吃。

  明明食材都差不多。

  小青見小白動筷子了，她也夾起一張小蔥烙餅，動作有些迫不及待。

  她用力一咬......

  「啊！」

  牙尖傳來劇痛，小青猝不及防，發出了一聲痛呼。

  「怎麼了，小青？」許仙明知故問道。

  「牙疼。」小青鬱悶壞了。

  難得能品嘗姐姐的手藝，可她的牙硌壞了。

  但她能抱怨什麼呢？

  牙雖然硌壞了，但至少她還活著。

  那匪夷所思的一擊......

  直到現在，她仍心有餘悸。

  「嘶，好疼！」小青淚汪汪地看著桌上的飯菜，倍感折磨。

  小白擔憂地問道：「你還好嗎，小青？」

  「不算什麼大傷，過兩天就長好了。」小青不舍地看了一眼桌上的飯菜，起身朝門外走去。

  「你們吃吧。」

  她離開了房間，背影有些淒涼。

  房間裡只剩小白和許仙，他們相視一笑。

  「小官人，你也嘗嘗吧。」小白夾起一塊羊肉，遞到許仙嘴邊，又要餵他。

  許仙眼皮一跳，他急忙推辭：「小娘子，我墜崖的傷已經好得差不多了，不用你餵了。」

  「張嘴。」小白輕聲道。

  她的眉眼裡載滿了溫柔。

  許仙猶豫數息，終是抵不過小白的眼神，張開嘴巴，輕輕地含住了小白的筷子。

  ......

  食過三巡，杯盤狼藉。

  許仙撐得靠在椅背上，臉上露出發自內心的滿足。

  無論人還是妖，生來就要進食。

  這是生靈的根本欲望。

  然而，只有今日這一餐，真正讓他有口腹之慾得到滿足的感覺。

  「小官人，法海大師給了你一張符。」小白露出好奇的表情，「你把它放哪了，能讓我瞧一瞧嗎？」

  許仙驀地沉默了。

  但他沒有沉默太久，很快微笑道：「我把它放到藥櫃裡了，你等一等。」

  說罷，他起身打開藥櫃。

  從藥櫃的抽屜里，他拿出了法海那日給他的符籙。

  他的動作頓了一下。

  這張符不僅能阻止妖怪的肌膚接觸，還能作為信標，指引法海前來尋找他。

  只要有這張符，法海遲早會來降妖。

  許仙把符籙拿到木桌上。

  「就是這個。」他輕聲道。

  小白看向符籙。

  忽然，符籙上的六枚佛門真言飛到空中，形成一個金碧輝煌的卍，徑直朝小白落下！

  小白心中一驚，下意識抬手阻擋。

  然而，什麼也沒有發生。

  許仙抬起手臂，不動聲色地遮住半邊符籙：「小娘子，你怎麼了？」

  「......我頭暈。」小白心慌意亂。

  她把抬起的手放到額頭上，同時合起眼睛，朝許仙懷裡倒去。

  許仙心知是何緣故。

  他把小白抱到床上，有條不紊地為小白診脈開藥。

  「你先睡一會兒。」許仙輕聲道，「我去找小青。」

  小白縮在被子裡，只露著一顆腦袋在外面。

  她點了點頭，模樣乖巧。

  許仙向屋外走去。

  經過木桌時，他深深地看了一眼桌上的符籙。

  他什麼也沒做，默默走了出去。

  半晌，小白悄悄睜開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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