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草創
2024-10-02 13:28:06
作者: 痴人陳
第26章 草創
薛氏壁,一夜無話。
離落的人畏懼,打碎牙得哽咽。得利的人逞威,呼呼大睡。
只有那些徒附奴婢無所謂,日子還是一天。
一清早,大夥用過朝食。
滿滿稠稠的粟米,煮了幾鍋,又就著薛家窖的醬菜,吃美了。
結束後,又給牲口們餵了芻藳,大夥就聚到麥場。
隊伍草創,啥都缺,但主要的場地、兵甲倒也齊全,旗幟也已經吩咐張丙男他們輜重什做去了。
現在,滿滿六十五人已經立在麥場上。
而張沖立在昨日的木台上,手裡拿著名冊卻在犯愁。
名冊是昨日度滿編制好的,記錄隊伍里六十五人全部姓名。
但這上面的名字,不是沒姓,就是名字太賤,起的重複。
比如冊子上叫狗子的,就有五六個,另外有賤名無數,根本不好管理。
張沖萬萬料不到,這練兵的第一件事就是給大夥起名。
行吧,這萬丈高樓就從這起名開始。
——
就在張沖犯難時,度滿帶著張旦也在犯難。
他們吃完飯,就和輜重什的人一起來分俘口。
按照昨夜張沖吩咐的,這二百多丁口,都是要分成三撥的。
但誰想,剛一開始就遇著難處了。
「你們當中哪些是薛家的人」
一開始,張旦立在俘口們面前,滿臉無所謂的問到。
但尷尬的是,全場你看看你,我看看我,但就是沒有一人吱聲。
度滿一看,壞了。
昨夜應該趁殺威在,就立馬將俘口分營。
現在經過一晚上的串聯,這裡面的薛家子弟借著往日的威勢,又隱約掌控局面了。
度滿不敢耽擱,趕緊讓輜重什的人先把隊伍分成了十群,然後分別看押到不同院子裡。
之後度滿帶著張旦,開始一群群分開問。
他們先講了薛家子弟、部曲、徒附的不同待遇。
說薛家子弟的所有田土,都會由部曲們繼承。
然後徒附們也可以各自回家,還分糧分鹽分粟種帶回去,讓全聚落的人都能活過這個春天。
一開始大夥都不大信。
也不難理解,昨夜剛殺了人的賊寇,突然和你說,現在要分田分糧給你,你也覺得不信。
還得是田大用,現在人叫田俊,這個五寸丁,現身說法。
他昨夜抱著老父的屍首,一夜沒睡,誰也不知道他一晚上再想什麼。
只是在度滿來麥場分人的時候,他就趕過來,說自己能幫上忙。
度滿見這人滿眼充血,想讓他休息休息。
但現在只有這麼一個熟悉薛家壁內情的人,也只能讓他跟上幫忙了。
田俊在薛家壁也呆了四五年,全塢壁基本都認識,有他幫忙,事情很快就有了進展。
他首先點出了一個薛家子弟。
然後告訴大夥,這誰先指出人,他的地就優先分給誰。
果然,這招很快就瓦解了俘口內部的團結。
畢竟,你不指,別人指了,那真要分地,就和自己沒關係了。
所以,一開始大夥還遲疑的,見本群的薛家子弟都快要被指認光了,也蜂擁而上,競相揭發。
好似舉報一個薛家子弟,就能立馬領五十畝地一樣。
很快,俘口中的薛家子弟就被全部指認出來,最後由田俊核查。
無誤的,悉數投進了一個院落里。
然後讓人落鎖,由輜重隊送飯。
再然後就簡單了,缺了領頭羊,俘口基本都是問啥說啥。
只是,再被問到,是否願意送糧回自己聚落,他們猶疑了。
度滿問了幾人,幾人都只是口稱不要粟。
問,那要啥?
答,啥也不要。
後面還是田俊說了其中緣由:
「今俘口人心未附,他們不願要糧,估計是擔心引狼入室。」
度滿,一拍大腿,這就解釋的通了。
對此,他自有辦法。
當務之急,還是先統計好部曲和徒附的人數。
二者需求不同,部曲給地,徒附給糧。
詳查個丁口情況,他們摸清,除了被單獨看押的薛家子弟二十六人。
計有部曲一百三十二人,徒附奴婢一百四十人。
其中丁女四十六中,除去薛家子弟婦孺二十人,剩餘奴婢二十六人,盡言無家可歸。
就由張丙男的輜重隊領走,造旗做衣做飯,都用得著她們。
然後,度滿將兩伙人分開管理,讓田俊帶著他相熟的鄉人一起,又從徒附群里中隨機抽了一撥人做力夫。
再從庫房那分撥了一百石粟,兩石粗鹽,並粟種,運了滿滿五車,就向著田俊家的聚落而去。
這是度滿的「千金市馬骨」。
他先送粟給田家聚落,在徒附中結信義,然後再各個突破,把周遭的聚落都送遍。
那樣就能爭取占據俘口中一半數量的徒附們的支持。有了他們的支持,就可以再轉頭去給部曲們分田。
至於,如何分,他有大概的想法,等他把糧分,再回來和張沖討論一下,就可以實行了。
——
起名,定姓對任何時代的人都是一件大事。
因為姓代表著家族,名代表著自己。
如果無名無姓,死後就是無名鬼,連血食家祭都沒有份。
但話又說回來,對於張沖隊伍里的窮漢們來說,恰恰最不需要考慮的就是這些。
因為他們多數這輩子都不會有妻子,更不要提有後代。
因為朝廷不公的口算賦,貧者之家無不溺殺女嬰,造就社會男多女少。
又因為貧富差距懸殊,即便一二貧民撫養女兒,也會因為大災大害,賣於地方豪強做婢。
所以朱門女婢數千,而鄉野窮漢求一女而不得,陰陽失調。
回到張沖的隊伍里,無姓者就有不少。
只因他們本就是百家乞兒,勉為得活,哪談得上家族記憶。
但現在,張衝要給這些無名之輩,起個名字,讓他們能代代延續下去。
這不,張沖就在給一個叫土的人起名。
他是濟陽國貢船的榜夫,那晚在李家巡檢水寨,和度滿他們一起逃出來的。
他說自己是被一鰥寡山民從田溝壑里撿來的,沒姓,平日就叫土。
「你叫土,那我給你定姓,就姓黃,叫傑。黃杰,以後在陳煥隊伍里好好干。
這個土因為是山民一手帶大,會弓箭,雖然說不上出色,但已經快到弓箭術掌握的階段了。
所以,陳煥就想抬舉他做個伍長,然後帶著他來張沖這考校。
張沖看了他步射功夫,也覺得滿意,不僅當場授其甲什甲伍長之銜,還給他起了名字。
張沖拿著一根竹簡,在上面寫著:
「石將軍所部甲什甲伍長,黃杰。」
原叫土,現在叫黃杰的漢字,木訥的接過竹簡,不敢相信自己也能有姓名。
他一直念叨著竹簡上的字,想要把這兩字,烙在心裡。
眾人艷羨的看著他,但對自己的名字,也充滿了嚮往。
張沖的章法是這樣的。
先由各什長推選下級軍吏,然後到他這裡考核,合格者,當場造入軍冊。
之後再由伍長選其相熟的,組成一伍,沒姓或沒名的,悉數送來他這,他起好名號,造入軍冊。
等這六十五人全部起名,按部曲造入軍冊,已經到了中午。
張沖讓輜重隊,殺了口肥豬,然後煮了滿滿的粟米,就讓大夥一起圍著吃飯。
大家吃著先噴噴的粟,吃著肥得流油的豬肉,歡笑不斷。
但突然有哭聲傳來。
張沖疑惑的看過去,是之前一個叫井的年輕人。
他也是可憐,被人遺棄在井邊,是一老媼看他可憐,用豬奶養大的。
然後張沖給他起了個姓名叫金泉,讓他不忘老媼之恩。
張沖放下碗,疑惑的問金泉:
「金泉,你哭個啥?」
金泉抹了抹淚,排開眾人,先跑來給張沖磕了個頭。
然後又站起來,他感激道:
「渠魁,我是覺得今個才像個人,往日裡渾渾噩噩,不知道要幹啥。只是別人說做這個,就跟著做,自己全無個想法。我也知道自己生來的賤,被人遺棄,無宗族依靠,能長大全是阿姆的辛勞。「
說到這裡,金泉更是傷心:
「我來的時候阿姆就已經死了,是被鄉里的佐吏打死的。他們征我來給濟北王拉貢船,我阿姆不同意,說他之前的兒子被徵發後,就再也沒能回去。現在又想再拉走她一個兒子,除非她死。然後阿姆就被佐吏推倒,當場就死了。「
此時金泉在發抖:
「我很憤怒,但我不知道該怎麼辦?只能看著亭長挖了個坑,就埋掉了阿姆。而我還是要來給那濟北王拉船。之後,我跟著度先生他們一起奔逃,遇到了渠魁。看到你殺敵的神勇,我覺得我要是有這份氣力,阿姆可能就不會死。」
「後來,您在林里和大夥說,要讓咱們窮苦人都活個明白的時候。我又覺得,你是咱們窮苦人的英雄,是上天賜予我們的希望。」
「你說臨陣必在第一,殿後必在最尾,這一切你都說到,做到。」
「現在,你還給我們這些無名之輩起名字,讓我們有機會享受後輩的香火。」
「我發誓,我金泉,將誓死追隨於渠魁,不論在何地,都在你的麾下衝鋒。讓更多的窮苦人,能有姓名,能有粟吃,能有地耕,能有衣穿,能有居住。」
說完,金泉淚流滿面,再一次重重的磕下了頭,與此同時,所有人都面拜張沖,重重跪下,口呼:
「我們將誓死追隨渠魁,讓人人有姓名,有粟吃,有地耕,有衣穿,有居住。」說完,盡皆跪拜。
而這一次,張沖沒有再拒絕他們磕頭,而是和他們一樣,淚流滿面,發誓:
「我將努力,讓人人有姓名,人人有粟吃,人人有地耕,有衣穿,有居住。」
聲言若此,其心也堅。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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