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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同歲

2024-10-02 13:28:14 作者: 痴人陳
  第31章 同歲

  「這事弄的,最近怎麼感覺運蹇時乖,連連背運!」

  此時,李乾倚在馬上,隨手翻著軍檄,臉色難看。

  他咋知道自己隨便射的一個,就是郡里派來的郡吏。

  他咋知道,這郡吏還帶著他的飭令。

  這下子,一箭被他射死了。

  雖然很英雄氣,也射的名正言順,但還是麻煩了。

  因為事情不是對與錯。而是,強與弱。

  沒錯,在李乾看來,就是他弱,張寵強。

  別看他部曲數千人家,但真的和一郡太守比起來,啥也不是。

  他就是一個土豪,也就在這濟陰逞威,放到別的州郡,也就那樣。

  而張寵呢?

  人家代表的是漢家法度,二千石真狠下心,破家滅門也是等閒。

  而且就單說在私面上,張寵是孝廉出身,又舉的郎官,自有一批同年引為臂助。

  他不像別的土豪沒見識,以為靠武勇就能解決一切。

  他知道,這種孝廉清流的政治網絡是多麼恐怖。

  天下郡國每年都舉孝廉,每一年都互稱為同年。

  他們會把一期的同年的姓名、出生、籍貫和任官情況,都會記在一份素帛上。

  這還不夠,還要將同年們的直系家庭成員都登名入冊,就是告訴子孫們,他們父輩有這一層關係。

  這份素帛就是他們的《同歲書》,可謂是孝廉們的官場網絡簿。

  這份《同歲書》是時常更新的。

  因為每年同歲們任官都會變化,大夥必須要時常保持聯繫,互通聲氣。

  把自身的近況遍告其他同歲,以便其他人對《同歲書》進行必要的更新。

  又因為同歲之間有意識的結交,互引臂助。

  他們雙方家族的子弟都會來往密切,乃至到了托妻寄子的地步。

  甚至,他們有時候為了同歲的交情,去損害與族人的親情。

  為何?

  因為鄉人、族人只能在地方,對於有志於仕宦的人來說,幫助不大。

  反而這種跨州越郡的同歲關係,更能在官場上獲得幫助。

  這種幫助有多大呢?

  就單列一點,在同年裡有個規則,就是如在郡做太守,必會察舉同年子弟為孝廉。


  拿李乾知道的一例來說吧,他之前聽了後真的是艷羨無比。

  南陽有個豪族蔡氏。

  因為父親和當時的南陽太守五世公是同年。

  此公連續兩年舉了蔡家兩名子弟做了孝廉,後來都做了牧民官。

  其中一個叫蔡瓚的甚至才十四歲,就成了孝廉。

  而且這人還不任事。

  先是外放做地方長,他就以年幼為由,乞留宿衛。

  說白了,就是嫌地方苦,沒有中央做郎官清閒舒服。

  然後這小兒就被彈劾了。

  但到底是有關係的,很快就被當時的車騎將軍馮緄,徵辟入公府。

  那會武陵蠻夷作亂,這小兒跟著車騎將軍平叛有功,官至下邳相。

  但他娘的,這小兒壓根就沒隨軍,人在家中高臥,軍功就這麼到頭上了。

  真他娘的,羨慕。

  不過這個蔡家也算是有能量的豪族了。

  比如說那個和五世公同年的,名字叫蔡伯起,他有個妹妹,就嫁給了同郡的俊傑張溫。


  現在這人已經位列九卿了,隨時都有可能成為三公。

  有這樣的有力親戚支持,五世公一連舉蔡家兩人做孝廉,也不是不能。

  但更關鍵的是,他還聽說,這蔡家和宦官勢力的曹家有那麼點關係。

  據說當時舉薦張溫的就是大宦官曹騰,所以張家一直和曹家走的很近。

  後面,蔡家做了張溫的外家,那蔡家和曹家自然也容易走在一起。

  有這兩層關係,舉兩個孝廉,不是很正常嗎?

  後面,蔡瓚這小兒被舉孝廉,和曹家的那個叫曹操的,又成了同歲。

  蔡曹兩家估計就更親近了。

  真他娘的,一個厚顏無恥,貪墨軍功;一個閹豎醜類,禍國殃民。

  儘是一丘之貉,國家就是被彼輩糟蹋的。

  想到這裡,李乾又有點埋怨前濟陰太守劉郃了。

  想他李氏為他賣力賣血,也沒求得一個孝廉名額。

  反倒是因為劉郃的緣故,交惡了現在太守張寵。

  果然,如他們這樣的鄉里豪右著姓,就是賣血也進不了這類世宦世祿的圈子呀。

  想到這,李乾神情更加暗淡。


  李典看叔父頹廢,只能溫言安慰:

  「叔父,這事也不怪你。誰讓那郡吏衝撞軍伍,不是自尋死路嗎。就是那條府君的敕令有點難辦。」

  李乾橫了他一眼,沒好氣道:

  「還不是你,不攔著我點。現在人都殺了,還能咋辦?真讓我頭疼啊。

  那張寵老兒,明擺著要弄我啊。為了剿匪,你進叔都死了,那老兒還要鞭笞我。

  真沒想到,這人長得白胖的,咋心是個黑的。

  而且,現在還只是鞭笞,要是知道我殺了傳令的郡吏,那我必然難逃一死。」

  說到這,李乾真有點悽愴了。

  大家都知道李進之死根本不是為了剿匪,而是為了泄私憤。

  但這會,誰也不會點出這點,觸這個霉頭。

  李典恨恨說:

  「伯父,那老兒欺人太甚,我們不如盡起部曲,殺入定陶,剜了那老兒的黑心。」

  「你想造反啊」李乾愕然。

  「造反又如何?我看這以後的世道就得指望我們這些拿刀槍的。

  只要我們還有部曲,他們又能把我們怎麼辦?


  真派大軍征剿,我們就避入巨野澤,然後掠四邊郡縣養軍。久之,必招安。」

  「你說什麼胡話!你想破我家門?你知道我們李氏,打這片基業花了幾代人?你個小兒,就敢輕擲,真想抽你。」

  說著就要舉鞭抽李典,但看李典倔強的神情,他終究沒抽下去。

  他喪氣的垂下鞭,交代後事:

  「後面,我會檻投寺曹,不管最後結果如何,你都要帶著族內部曲留在乘氏。

  要是我死了,也不許報仇,就當是為了家族基業綿延。

  我可死也,族業不可敗。

  你明白嗎?

  後面,你就好生輔助你族兄,務必兄友弟恭。」

  說完,這位乘氏之龍,哪還有往日一點英雄氣概,只是尋常一老翁。

  李典知道叔父把家族看得比自己性命還重要,他要是再多說些什麼,除了招來呵斥,什麼也改變不了。

  所以,只能虎目含淚,點頭應下。

  就這樣,李乾只領了幾個護軍,又用車裝上收殮好死的郡吏。

  就白衣素車,檻投西方而去了。

  看著遠處叔父的背影,漸行漸遠,甚至要陰陽相隔,李典迷茫了:


  「我們為何要捲入這樣的爭鬥?死這麼多人,真的值得嗎?」

  ——

  「不就是一幫黔首嗎?值得做這些?」

  此時,在薛家壁,一個惡少年也是這麼問奚慎的。

  奚慎等一行惡少年在被押到薛家壁後,就被混在了俘口當中。

  當他們看著這些原來是薛氏的徒附,奔走運糧,相告喜悅。

  他們才知道原來這個叫石將軍的,是伙不知來路的亂賊。

  前些日子,攻陷了塢壁,就開始給薛氏徒附們放糧,讓他們去喊附近的家人們來薛家壁領粟。

  後來,據說,這些天還要給薛氏的部曲們分田。

  奚慎等人聽到這些時,聰敏的以為不過是邀買人心的詭詐之術。

  以放糧為幌子,抓壯丁為實。至於,分田這種事,更是想都不用想,假的。

  誰會那麼好?分地給你?

  但事實的發展再次衝擊著這伙惡少年的心智。

  這叫石將軍的人,真的是在放糧。

  後面他們還看到度滿拉著幾個識字的薛家部曲,去丈量塢壁附近的土地。


  這就讓奚慎等惡少年費解了。

  所以,才有了開頭一人問奚慎的話。

  奚慎也不明白。他見過高來高去,劫富濟窮的義盜;也見過路見不平,拔刀相助的好漢。

  但他也就覺得就那麼回事。

  這些事他就做過,所以他也理解那些人做這些義事的心情。

  初時,不過是為不平,看不得不公。

  但你要說自己有多秉公為民,那真不至於,因為就是一刀的事嘛。

  看著原先作惡的暴徒,在自己刀下哭泣求饒。

  那是什麼感覺呢?

  就是我比眼前這個人更強,他能掌握細民的生死,而他的生死又操在我之手。

  這就是強大。

  所以,路見不平,一刀的事。

  看見為富不仁,也是一刀的事。

  然後再撒點銅串子,就能收穫一眾的感恩,何樂不為。

  正因為奚慎是這樣的人,他眼見的這些,自然也就這麼想。


  但這個叫石將軍的人,就有點意思。

  放糧倒還好,反正惠而不費。

  估摸就是繳獲太多吃不完,與其燒了不如散給四下的徒附,還能收買一波民心,和那個篡奪姜齊的田氏收買民心的手法一樣。

  但分地就不一樣了。

  這是個費力氣的活,然後還容易招惹麻煩。

  要知道,土地不同,這地力可不一樣。

  要是給這戶分了好地,那戶分的壞地。那被分壞地的,又豈能不怨?

  你可能要說,分了壞地的那戶,多分些,不就行了?

  只要最後產出差不多,就公平。

  但這種想法只是腐儒之見。

  難道,多分了地,不要費更多的力去耕作嗎?

  你比別人花更多的力氣,最後收穫一樣,你能覺得公平?

  走南闖北的奚慎,早就看透了這所謂的黎庶心思。

  不患寡,而患不均,可不是只是說分配該得的。

  就算分的是意外所得,這些人褪去初時的感恩,就會怨恨為什麼別人分得那麼多,自己分的那麼少。

  他們是不會思考,這東西本來就不是他們的,得一寸就已經是福報了。

  所以,奚慎就樂得看這個石將軍分地,等到時人情洶洶,看他怎麼收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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