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3章 如煙

2024-10-03 01:15:33 作者: 懷玉枕風
  第213章 如煙

  醫院的消毒水味很重,蘇成意坐在重症監護室門口,低著頭髮呆。

  面前的白牆並不規整乾淨。

  密密麻麻寫滿了字,但與其說是寫,倒不如說是用指甲摳出來的。

  反反覆覆,就只有兩個字——平安。

  還真是應了那句「醫院的牆比教堂聽到過更虔誠的祈禱」。

  剛知道陳錦之沒有來考試的時候,他還在為錯失的機會和白費的時光而惋惜。

  現在,此時此刻,卻只希望她平安就好。

  等了不知道多久,醫生終於從裡面走了出來,打量了一下面前這位沉默的少年。

  說句實在話,他的狀態看上去也很一般,和病床上躺著那位有得一拼。

  「你是家屬嗎?」

  蘇成意回過神來,搖搖頭回答道:

  「同學。」

  「好,能聯繫上家屬嗎?」

  醫生一邊低頭寫寫畫畫,一邊隨口問道。

  「.」

  蘇成意一時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一位家屬不在了,另一位剛被自己揍了一頓,人事不省?

  察覺到醫生疑惑的眼神後,他搖了搖頭。

  「好吧。身上的傷不嚴重,昏迷的原因是長時間未進水進食。

  幸虧送來得及時,病人已經度過危險期了。

  先觀察一晚上,情況好的話,明天就能醒過來。」

  說到這裡,醫生拍了拍他的肩膀。

  蘇成意感覺渾身的力氣都被這兩下輕柔的拍打給抽走了,伸手按了按額頭,緊繃的神經終於鬆弛下來。

  醫生站在他面前還是沒動,蘇成意反應過來,問道:

  「請問去哪邊繳費?」

  「不。去那邊上點藥吧。」

  醫生努努嘴,示意他看看自己的爪子。

  蘇成意低下頭,才看到自己右手的手指完全腫脹起來,呈青紫色。

  手錶當指虎本來就是傷敵五百自損一千的做法,他之所以這樣,只是因為他沒見過陳文德。

  怕他是個什麼身高兩米體重兩百斤的壯漢。


  所以偷襲這第一下,很是重要。

  力求這第一拳就讓對手喪失戰鬥力。

  事實證明的確如此。雖然陳文德比想像的弱了太多。

  因著醫生的話,蘇成意嘗試著活動了一下手指,瞬間感到一陣鑽心的疼痛。

  但他還是搖了搖頭示意不用上藥。

  前前後後耽誤了也有兩個小時了,蘇成意抬頭看向走廊盡頭。

  果然該來的人也都來了。

  李璐踩著高跟鞋「噔噔噔」地跑了過來,身後跟著一眾同樣緊張的學生。

  在他們身後,有一個戴著袖章的,像是街道辦的執勤人員,身後則是幾位穿著制服的人。

  「你」

  李璐看上去是想發火的,但她的目光透過玻璃看到病床上躺著的陳錦之時,心裡想好的那些要教育他的話忽然又都哽住了。

  「意總,你沒事兒吧??」

  徐洋一邊肩膀背著一個書包,蹲下來看他手上的傷。

  「沒事。」

  「伱是蘇成意吧?」


  後面的警察咳嗽了一聲,問道。

  「嗯。」

  「是你打了人?」

  「對。」

  蘇成意坦然承認。

  「跟我們走一趟。把具體情況說說清楚。」

  「好。」

  蘇成意沒有猶豫,站起身來。

  身後的人卻急了眼。

  「警察同志,他是為了救人啊,這難道不算見義勇為嗎?」

  徐洋急得抓耳撓腮。

  「是啊是啊,看看,被救的人還在裡頭躺著呢,這怎麼算?」

  韓冰也跟著幫腔。

  只有楚傾眠沒說話,她靜靜站在人群邊緣,看上去竟然有幾分落寞。

  蘇成意遙遙看了她一眼,她便沖他點點頭,做了個「沒事」的口型。


  「具體事實我們會調查清楚的,別太緊張。」

  好在這幾位警察面對這些小毛頭都很有耐心,好聲安撫了一會兒,才成功把人帶走。

  蘇成意將事情經過完整敘述了一遍。

  「行,好,大概情況我們了解了。」

  兩位警察對視了一眼,都微微嘆了口氣。

  情感上再支持,但已經違法的事實不會改變。

  陳文德的確不是什麼好東西,數罪併罰,他沒個幾年是出不來的了。

  可是蘇成意這邊的的確確是動手打了人,對方傷得還不輕。

  就算有著充分的動手理由,拘留幾天也是逃不掉的了。

  但還好是不滿十八周歲的未成年人,處罰會更輕一些,大約待個兩三天就能走。

  蘇成意倒是內心毫無波瀾。

  在他搭車前往陳錦之家裡的時候,就已經做好了要承擔後果的準備。

  陳文德被關幾年也好,等到他出來的時候,自己跟他還有一筆帳沒算完。

  到那時候,就不會是挨一頓打這麼簡單的事情了。

  看守所里很安靜,犯事兒的人都垂頭耷腦的,靠著打盹消磨時間。


  蘇成意仰頭看著白熾燈泡,直到眼前一圈圈發黑,才閉上眼睛。

  在被帶走之前,他聯繫了陳錦之在世界上唯一能稱得上是朋友的人。

  具體的事情沒說,只是說陳錦之現在在醫院,可能需要人照顧。

  全恩妍回復得很快,用蹩腳的中文告訴他:

  「飛機,馬,上,到。」

  意思應該是她訂了最快的一班飛機過來。

  還好,全恩妍看上去是個很不錯的人,難怪會說是親故。

  陳錦之缺席高考之後的事情,蘇成意現在不是很想考慮。

  一切都得等她醒過來之後再說。

  座椅冰涼而堅硬,完全算不上舒適。

  手腕也被拷住,已經有些發僵了。

  但或許是精神和肉體上都雙重疲憊,原本只是閉眼想養養神的,不知不覺間竟然都真的快睡著了。

  「哎,醒醒。」

  蘇成意是被警察叫醒的,他拿著鑰匙解開了他手上的銬子。

  「嗯?」


  蘇成意一臉疑惑。

  難道打個盹的功夫,已經是三天之後了嗎?

  「你可以走了。」

  警察沒多說什麼,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

  蘇成意的困惑在走到門口,看到靠在一輛漆黑的邁巴赫旁點菸的高叔時,才得到了無聲的解釋。

  楚大小姐的「沒事」,原來是這個意思。

  高叔剛點上的煙,在看到他的時候就立馬掐掉了,衝著他招了招手。

  蘇成意快步走過去,高叔提前替他拉開了車門。

  坐到車裡之後,他丟過來一瓶藥膏,這才開口說了第一句話。

  「擦擦手。」

  蘇成意這下沒有推脫,擰開瓶口。

  有些刺鼻的藥味鑽了出來,蘇成意抬眼看了一下駕駛位,示意他要不要開開窗。

  「不用。」

  高叔伸手過去幫他把安全帶繫上,然後就開始往外倒車。

  蘇成意一邊擦藥,一邊瞥了一眼空蕩蕩的后座。


  楚傾眠居然沒有過來。

  「小姐和先生一起回家休息了。」

  似乎猜到了他在想什麼,高叔眼睛盯著前面的路況,嘴上卻說道。

  蘇成意「哦」了一聲,沉默了半晌,又問道:

  「今天的事是楚先生?」

  「嗯。」

  高叔單手打著方向盤,另一隻手點開了音樂電台。

  「小姐的要求。」

  他又補充道。

  蘇成意點點頭,也不再言語。

  「感謝您傾心守候在嘰里呱啦電台,我是今晚的主播小辣椒,情感夜班車將與大家共度這個美好的夜晚」

  電台主播的聲音平緩溫和,車上的兩人卻都沒有在聽。

  蘇成意低著頭在看手機,徐洋發過來了一大堆消息。

  「意總,怎麼樣了?」

  「還沒出來嗎?眠姐說會處理的啊。」


  「出來了記得回我一下,我等著嗷。」

  「那弔人真不是個東西,草,是我我也揍。」

  「明天要不要出來,我請你吃碗豬腳面,去去晦氣。」

  蘇成意看到這一句之後才回復道:

  「不要。剛出來,坐上車了。」

  徐洋秒回:

  「好,那你回家好好休息一下。」

  蘇成意又簡單地給李璐回過去一條消息,這才關上手機屏幕,有些疲憊地往後靠了靠。

  這時電台主播冗長的心靈雞湯終於念完了,開始放歌。

  「有沒有那麼一種永遠,永遠不改變,

  擁抱過的美麗都再也不破碎。

  讓險峻歲月不能在臉上撒野,讓生離和死別都遙遠,

  有誰能聽見。」

  邁巴赫在夜色和斑駁的路燈中穿行,耳邊聽著《如煙》的旋律。

  蘇成意忽然明白了從事情發生開始就一直縈繞在自己心裡的那種,讓人不舒服的感覺是什麼。


  ——是無力感。

  一切都好像命中注定一樣,他已經為此做了很多準備了,依舊沒有阻止這種最壞的結果發生。

  要比喻的話,就像是一個人在一張潮濕的紙上書寫一封信,這封信有著無與倫比的價值,可能會拯救很多人。

  可是不管他怎麼努力,那字跡總是模糊不清。

  「有沒有那麼一滴眼淚,能洗掉後悔,

  化成大雨降落在回不去的街。

  再給我一次機會將故事改寫,還欠了她一生的一句抱歉.」

  蘇成意閉上眼睛,輕輕嘆了口氣。

  好吵。

  陳錦之醒來的時候,腦子裡就冒出來這兩個字。

  周圍似乎一直有人走來走去,椅子摩擦地板,以及咳嗽和抱怨的聲音。

  她有些費力地睜開眼睛,映入眼帘的是白瓷的天花板。

  不是自己房間裡那布滿蛛絲的古舊閣樓樓頂。

  恍惚了一瞬,她偏過頭,看到了趴在床邊呼呼大睡的人。

  後腦勺很圓,是全恩妍的特徵。


  她怎麼會在這裡?

  不,自己為什麼會在這裡。

  陳錦之抬起眼睛,看著一旁掛著的吊瓶。

  不知道是什麼液體,正在滴滴答答地匯入自己體內。

  破碎的記憶慢慢回籠,陳錦之心裡的溫度卻就這樣慢慢涼了下去。

  意外來得很突然。

  早就預料到了陳文德不會突然浪子回頭,轉了性,勉強像個人樣。

  有了這個心理預期後,陳文德拿回來的錢,陳錦之一分沒花。

  然而賭這種東西,就是風光一時。

  他很快就把之前賺的錢又都賠了進去,像條狗一樣東躲XZ的。

  要債的人輪番找上門來,陳錦之已經把他給的錢都還了回去,漏洞卻是不可能補得上的。

  堵門,寄恐嚇信,潑紅漆這些路數,陳錦之在韓國的時候就沒少體驗過了。

  所以要說慌張,那倒是不至於。

  而且馬上高考了,她思量之後,決定還是暫時先不把這件事告訴蘇成意。

  沒想到還是被他知道了。


  中間有一次,債主把電話開了免提,讓陳錦之在旁邊聽著。

  電話那邊傳來陳文德哆哆嗦嗦的聲音,光是聽著,陳錦之就能想像出來他那一副卑躬屈膝,屁滾尿流的模樣了。

  很奇怪哎,她忍不住想。

  在家裡耀武揚威的人,在外人面前卻總是那樣的狗腿子樣。

  「救我,救救爸爸。」

  他哭哭啼啼的。

  「以前是爸爸的錯,爸爸沒用,虧待你了,爸爸沒照顧好你。」

  陳錦之安靜地聽著,她這時候其實很想說一句,後悔的話就從樓上跳下去吧。

  像被他逼瘋,被他始亂終棄的行為折磨到精神崩潰的媽媽一樣。

  當年還很小的陳錦之作為唯一的家屬,平靜地聽完了警察關於媽媽死亡過程的案件還原。

  她先是割了腕,然後坐到了三樓的窗台上,直到失血過多昏迷,以頭著地的形式摔下樓去。

  陳錦之時常會想,她坐在窗台邊的時候,是清醒的嗎?

  如果是的話,她當時又在想些什麼呢。

  這個問題已經永遠沒有人能回答了。

  所以,他如果覺得後悔的話,就請也像這樣做吧。


  陳文德卻顯然沒有這個意願,他繼續鬼哭狼嚎著說:

  「救救我,拿錢給他們不然他們要切我的手指頭啊!救我,快些救我!」

  「你拿回來的錢,我都已經如數還給他們了。」

  陳錦之說話的語氣沒什麼波動。

  「不夠!不夠啊!你去借好不好,你去找你朋友借錢,韓國那個,她家裡不是很有錢嗎?去借啊!說是救命的錢,她會借你的!」

  陳錦之知道他說的是全恩妍。

  可是當時違約,欠經紀公司的巨額賠償金,都是全恩妍替自己支付的。

  怎麼可能還開口問她要錢?

  更何況,原因還是替他填賭博的無底洞。

  可能嗎?

  「借不了。」

  「借不了?你他媽是不是想看著你爸爸死?借不到,你滾去賣啊!你長這張臉,不還得感謝我嗎?你替我做什麼都是應該的」

  陳錦之面無表情,伸手把電話按了掛斷鍵。

  這種話對她來說,其實也沒什麼攻擊性,聽過不知道多少次了。

  催債的人也沒為難她,帶著人就走了。


  沒想到這件事情成了陳文德報復她的導火索。

  將她房間裡的東西都破壞得一乾二淨之後,陳文德看了一眼被他拳打腳踢之後倒在地上的陳錦之,大笑了幾聲,下樓去拿啤酒。

  陳錦之艱難爬起身,趁這時候鎖上了門。

  返回來的陳文德再次被激怒了,不停撞門,薄薄的木質門板被撞出誇張的弧度,像是隆隆的雷聲。

  陳錦之有一瞬間的恍神,懷疑自己是不是因為這個,才討厭打雷的?

  老舊的木門撐不了多久,已經無路可退了。

  陳錦之把床挪過來,堵住了門。

  陳文德見進不來,狠狠踹了幾腳發泄怒氣之後,忽然又重新大笑了起來。

  「躲裡面吧,躲一輩子。想考大學遠走高飛?你是做什麼青天白日夢呢?死在這破逼房子裡吧。都該死。」

  陳錦之跌跌撞撞返回窗台,往下看。

  從這裡跳下去的話,死不掉,但是會骨折,喪失行動能力。

  沒有退路,沒有進路。

  又是這樣的死局。

  陳錦之看著地上碎裂的瓷片,錯眼間好像看到了送這個杯子時少年揚起的嘴角。

  確定已經陷入絕望的境地之後,方才被毆打的疼痛才席捲而來,連呼吸之中都帶著沉重的血腥氣。


  昏昏沉沉中記憶回溯,想到了多年前那個警鈴大作的下午。

  那時候有人也有人懷著必死的決心,從這裡無力地墜落了下去。

  命中注定嗎?

  可是她咬著牙走了那麼遠的路,不是為了這樣的結局。

  但如果這就是大結局的話。

  蘇成意,祝你前程似錦,平安順遂,萬事勝意,歲歲年年.

  除了這些祝福以外,好像還剩下一點私心。

  ——如果還能再見一面就好了。

  在這些亂七八糟的想法之中,她抱著自己的膝蓋,終於慢慢失去了意識。

  醒來的時候,就在這裡了。

  只有可能是他救了自己。

  那他人呢?

  陳錦之費力地抬起手,想碰碰旁邊睡得很香的人,讓她說說究竟是什麼情況。

  手指卻半點力氣都沒有。

  病房裡不知道誰的手機鈴聲響起來,大聲而且刺耳。

  「有沒有那麼一朵玫瑰,

  永遠不凋謝,

  永遠驕傲和完美,

  永遠不妥協。」

  全恩妍這才茫然地抬起頭,含糊不清地說道:

  「?!?(怎麼了?!發生什麼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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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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