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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九章

2024-09-12 19:46:56 作者: 澤澤
  徐奕清沉默一瞬,說:「我也不知,這其中一定還有什麼我們不知道的原因。」

  有些話他沒有說給季明聽。以他夢中對老皇帝的了解,這廝特別善於構陷他人。徐奕清隱約有種懷疑,這份名單恐怕都是假的。

  倒不是說徐奕清確定名單上的人沒有參與謀逆造反,而是他懷疑這個造反是否發生過。

  徐奕清畢竟當慣了奸佞,以己度人,如果他是當時的寧王的話,在先太子地位穩固,裴相勢大不可動搖的境況下,為了上位,只能坐實太子造反的罪證,才能出頭。為了達到這個目的,他恐怕會生造出一批人來逼著先太子和裴相造反,而這批人與他才是真正緊密相連的謀逆之人。

  如果真如他所猜測的那般,這份名單不僅僅能替當初杜家這樣的蒙冤家族洗刷罪名,甚至還能給裴相和先太子翻案。

  不過皇帝已經繼位十幾年了,他就沒想過把名單上的人都處理掉,最後真正高枕無憂嗎?

  思來想去,總覺得有太多不合理,但當初宮中發生了何事,知情人也死得差不多了,根本無從查起。徐奕清只能把猜疑壓在了心頭。

  他對季明叮囑道:「下次若是趙希入府,你盯著點,我們找機會接觸一下此人。」

  季明點頭應了。

  徐奕清觀季明表情,覺得火候差不多了,終於把話題拐上自己的目的,又說:「等到名單真正拿到,我家和你家就能沉冤昭雪了。你一定要盯緊了。」

  「我知道。」

  徐奕清狀似無意地問:「你知道我家姓什麼嗎?」

  季明茫然地搖頭,然後說:「滄行先生和養父都說,少主跟我們一樣,但沒有提到其他。少主你都不知道你是哪家人嗎?」

  徐奕清表情自然地笑了笑,說:「我當然知道,不過現階段你還是不知曉比較好。沒事了,你先去忙吧。」

  季明老實地嗯了聲,說:「那我去小廚房給你端早飯過來。」

  徐奕清盯著季明的背影,心想,他哪裡知道自己姓什麼,卿九一直都說狗皇帝殺了他全族,可當年裴公案牽連的家族太多了,他連自己的祖墳在哪裡都不清楚。

  滄行先生還說他叫顧啟燁,這名字又有幾分真幾分假。

  至少在他模糊的記憶里,他記得自己的名字,是「懷瑾」,而非「啟燁」。

  原本以為拋出名單隱情,趁著季明震驚的時候,藉機從季明口中探聽身世的打算落空了。

  徐奕清想起滄行先生料事如神的沉穩,暗暗咬牙,這老頭還真是計出萬全,沒有百密一疏的時候!

  眼見日頭漸高,陽光灌入屋內,徐奕清舒展了身體,披著衣衫起了床。季明給他端來溫熱好的紅棗粥,熱了兩塊白面饅頭,還放了幾根蘿蔔絲的爽口鹹菜。

  徐奕清飯還沒吃到一半,就見門帘被人掀起,徐奕瑤步態生蓮地走了進來。

  「大姐姐,今日風雪停了,」徐奕瑤笑得甜甜的,「我們一起出門逛逛吧。」

  徐奕清輕飄飄地掃了一眼徐奕瑤,小姑娘的神色間立刻閃過一絲不自在。這女孩畢竟還未及笄,心思再多,又如何瞞得過在宮中混過數年的徐奕清。只一眼,徐奕瑤就露了怯,後面想說的話,突然就說不出來。

  徐奕瑤突然覺得,徐奕清從遼陽回來後,比過去的可惡更多了幾分陰冷的可怕了。

  好在她今天來的正是時候,昨晚蕭靖宥的溫度還殘存在徐奕清心間,他這會兒心情還算不錯。徐奕清緩緩地喝完了粥,才放下碗筷,好整以暇地看向徐奕瑤:「你有話,可以跟我直說。如果不太麻煩的,我幫你一把也無所謂。」

  徐奕瑤不明白大姐姐的意思,她哪裡有啥需要幫忙的。

  她拉著自己的衣角,柔聲說:「我沒有什麼需要幫忙的,就是邀你同行。」

  「當真沒有?」

  「沒有,我只是想去萬卷樓,秋妹太小了,去了也看不明白。我在靈州也沒有其他閨中姐妹,若是大姐姐陪著我,我就有了伴兒,免得我一個女子獨身出入那處,對我名聲不好。」

  徐奕清挑眉,「你去萬卷樓做什麼?」


  靈州在北境三州中,算是規模適中的一座都府。但是因為地理優勢,這裡比起其他兩州的都府要繁華。又因此處跟大楚平原腹地接壤,文人風氣濃厚,在東門橋的柳巷,一整條街都是書屋會館,柳巷盡頭,還有商賈斥巨資捐建的一座萬卷樓。

  萬卷樓,樓如其名,讀書破萬卷下筆如有神。整座建築高六層,頂樓可以俯瞰整座靈州府。一樓供普通客人品茗,從二樓往上四層,分別有琴棋書畫的主題,雅閣席座之間,儘是精品。頂樓則十分開闊,適合文人迎風而立,吟詩作賦。

  因為府學在靈州,萬卷樓的頂層也多是功名在身的秀才們針砭時弊的地方。基本都是男子聚集,少有女子參與。

  徐奕瑤抿著唇,笑容溫和,儀態恬靜,她從懷裡拿出那份賢契書,眸中有平日裡少有的明媚光彩:「大姐姐不是給了我滄行先生的賢契書嗎?二月二我就要參與考核了。聽說先生不僅精通經史,更是憂國憂民的大儒,我對這世間的時政並不太清楚,想著去旁聽一下秀才們的觀點,也算是臨時抱佛腳了。」

  徐奕清想起來,徐奕瑤的確是喜歡讀書的,她的才名倒不是弄虛作假來的。

  或許是徐世子夫婦的好血統,從徐二公子到徐奕瑤,都很擅長讀書,也喜好讀書。

  不過徐奕瑤親自來邀請他,怎麼看都另有目的。

  徐奕清可以不用答應她,不過盧浩在跟他分別時,曾經約過萬卷樓見。他既然輸了打賭,承認滄行先生為師父,對於大師兄的安排,怎麼也要聽的。現在徐奕瑤主動提出,他倒是免了找出去的藉口。

  思及此處,徐奕清接過季明手裡的濕巾,擦了嘴,說:「行,我陪你,這事你跟母親稟告過嗎?」

  徐奕瑤一怔。

  徐奕清提醒她:「你還是去說一聲較好。」

  「勞煩大姐姐陪我一起去了。」

  徐奕清的腿傷主要傷及肉,沒有動到筋骨,他行走不算利索,仍能跟上普通女子腳步。

  他和徐奕瑤兩人剛行至王氏的房外,就聽到王氏的怒聲:「你要是還念著我們幼年相識的情分,你就不會像如今這般荒唐!世子親臨,你都能睡過去,你不把他放在眼中,你祖父可指著他給你們徐家帶來榮華富貴!」

  緊接著就是徐二公子惱羞成怒的高音:「你既然看不起徐家的勢利,你大可回王家去!若是下不了決心,我幫你!無非是一封休書……」


  「你混帳!」

  瓷器摔在地面的聲音,打斷了兩人的爭吵。這一聲破響,也讓徐二公子冷靜下來,沒有繼續說下去。

  王氏突然崩潰地叫著徐二公子的名字,「你這個沒良心的!滾出去!你要寫便寫,我堂堂王家女就是有長輩撐腰,你若是不懼,儘管這般待我,你去啊!把我休了,再去把你心心念念的女人找回來,和她雙宿雙棲!」

  門帘唰地一聲被人推開,王氏暴躁地將徐二公子推出了門。

  徐二公子一隻腳邁出門檻,髮絲散亂、頭冠歪斜,他正要吼回去,就瞧見了兩個女兒,面色頓時有些狼狽,改口訕訕地道:「你們母親心情不好,待會父親給你們雕幾塊印章給你們把玩,你們定要幫我好好勸勸你們母親。」

  他說完就逃似的,一溜煙跑出了院子。

  王氏靠在門邊,淚如雨下,望著徐二公子的背影,面如死灰。

  徐奕瑤頓時也紅了眼眶,拉著母親的衣角:「沒事的,父親都是說氣話。」

  王氏一把抱住女兒,聲音有些顫,「他說的都是心裡話,從我過門開始,他就沒想娶我,他真是恨不得早早把我休棄了好!」

  徐奕清沒說話。這種時候,他這個王氏的眼中釘要是多言,火力八成都會轉到他的身上。

  徐奕瑤則搖著母親的手臂,勸道:「母親快別這樣想,父親跟你相識多年,他要真有這心思,最開始都不會同意這門親事了。」

  王氏呆呆地望著女兒,被「相識多年」的字眼給刺激到,她喃喃地說:「是啊,我認識他很久很久了。在我小時候,徐家還未發達,他父親雖是狀元,娶了裴相的妹妹,卻在小小的翰林院修撰的位置磋磨了許多年,生活清貧。裴相帶著他來我家,他面對那麼多世家子弟,連位置都不敢坐。我瞧著他可憐,拉了他坐下,給他吃最好的桂花糕,那時候他笑著對我說『謝謝妹妹』,我就被那笑晃了眼睛,他的面容比任何美玉都溫潤,我滿心想著,世界上怎麼會有這麼好看的人……後來我跟兄長去裴府玩,貪吃爬後院的梨樹下來不了,他還寧願在下面當墊子接住我,也不願意我受傷半分……我從小就想嫁給他了,我以為他也是這樣想的……」

  已過而立之年的王氏,面容發苦,只一瞬,就更似蒼老了十歲,她連徐奕清都沒看在眼中,輕輕地推開徐奕瑤的手,在婆子的攙扶下,失神地回房,「是我錯了嗎?我真的錯了嗎……」

  徐奕瑤眼前一片模糊,仿佛紮根在了門前,沒法再邁出腳步。

  許久,她才捂著嘴蹲下,小聲地跟著哭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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