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2章 童話中的少女們嗎？

  宇宙中飄泊著神明的聖域。

  這座古老的城市廢墟，在漫長的時間漂流中，逐漸煥發出了嶄新的生機。從坍圮建築的窗口中長出大樹，自塵土飛揚的大地下萌發新芽，甚至連尋常目光難以企及的角落裡，都有紫山花與藤蘿悄然綻放，直至綠意鋪滿城市谷底，風吹翠浪聲悠長若海潮的鳴動。視線再往上移動，越過那些蓊蓊鬱郁的枝葉，可以看到一輪閃耀的光圈每日都從天的盡頭掠過，用被高樓大廈切割得支離破碎的剪影，帶來二十四個自然時刻中朝暮光線的變化，自東向西，清晨的燦光與薄暮的殘光在城市的中心線巍峨相接，仿若渾然一體，壯美得不可思議。

  許多年前，這裡曾是神的聖域，在宇宙誕生以來漫長的一億兩千萬年的歲月中，不曾遭到戰火的侵擾，最終卻由凡人的野心與貪婪，將虧欠的一切悉數奉還。那場戰爭仿佛帶有一種宿命般的魔力，令它遭受了難以逆轉的破壞。儘管新世界誕生後，女神冕下以過去的天之聖堂為原型，重新塑造了這座城市，並使它恢復了榮光時期的模樣，然而當祂陷入沉睡後，這裡的一切如奇蹟復原，重現荒頹與衰敗。

  誰都無法解釋這種現象，更不知曉這一變化的本質，其實是兩座天之聖堂在冥冥之中的共鳴，它被隔絕於時間之外，但也不與記憶共存。在那位有著黑色頭髮與黑色眼睛的少女從星球的地底甦醒，並對眼前的所見所聞感到釋然之前，這座城市註定無法走出那一日的陰影。

  然而生命不會因此停下前進的腳步，命運正如藤蔓，攀附著不可預知的樹木而生長，在一切故事揭開序幕之前，有一群尚不知何為煩惱與憂愁的少女們生活於此，並天真地以為，世界原本就應該是眼前的模樣，衰敗中依稀透露出昔日輝煌。

  她們在這座城市中探索，用好奇的目光注視著周圍的一切，在無人的超市或商場中翻找各種打著標籤的東西，作為往昔時光留存的證明。一頭用神奇魔法製造出來的機械玩偶，只要裝入名為電池的東西就可以自己揮動長劍，向所有敵人發出假想的攻擊，卻在能量耗盡後頹然戰死；一個有著六種色面的正方體，通過奇妙的構造將其扭轉，色彩像不小心碰倒的顏料桶般混雜在一起，如果能夠在規定時間內順利復原，或許可以作為開啟某扇秘密門扉的鑰匙；還有一台造型奇特復古的鋼鐵機器，只要澆入滾燙的熱水就會開始嗚嗚沸騰咆哮，但由於缺乏妥善保養的緣故，沒過一會兒就分崩離析了，僅用一塊零件或一片齒輪難以還原它那時的崢嶸面貌……

  有時年幼的孩子會將這些東西帶回去，詢問家中最年長的姐姐，但長姐亦無法解釋這些不可思議的東西究竟是從哪裡來的，或許母親大人會知道吧，可祂早已沉睡，不應為了這些小事去打擾。於是她只能絞盡腦汁，說這些東西都是從蘋果樹上掉下來的，起初是溫暖的、紅艷的、汁水甜美的蘋果，一旦落到人間就變成了各種堅硬的事物。

  幼小的女孩們對於此種解釋懵懵懂懂，卻又深信不疑，時常驚嘆於世界的奇妙之處，竟能將兩種毫不相干的事物聯繫在一起，卻完全忘記有時候兩個素未謀面的陌生人也可以在血脈的迷宮中兜兜轉轉，追溯彼此。

  無論如何，她們生活在這裡，沒有煩惱，沒有憂愁，不問世事，不履塵俗，簡直……簡直就像童話故事中的仙女一樣。

  沒錯，這是一個很遙遠很漫長的童話了。

  比思念更遙遠，比懷念更漫長。

  ……

  「就這樣，王子用真愛的吻喚醒了公主，並帶她回到了自己的國家。兩人在七個小矮人與國民們的祝福下舉辦了盛大的婚禮，從此幸福快樂地生活在一起。」

  廣場上鋪滿了長柄蕨、灰尾草與紫葉灌木叢，灌木叢中還點綴著幾捧已經熟透的漿果，在暖融融的太陽底下散發出微醺的氣息。遠遠望去，一派盎然的深綠中夾雜著明黃、淺紫與鍺褐等色彩，就像是大自然天然的調色盤，清新明麗。

  一座噴泉孤零零地佇立在廣場中央，水池早已乾涸，被茂盛的地衣與苔蘚占據，偶爾還能看到藤蘿與爬山虎出沒其間，巴掌大小的葉片下藏著不知名的小蟲子，正窸窸窣窣地演奏著夏日的和諧音；噴泉底座上的雕像也不翼而飛，取而代之的是一片鬱鬱蒼蒼的蔭蔽——不知是哪裡來的調皮飛鳥，竟將一顆蘋果樹的種子遺落於此，並還讓它萌發出了幼芽，借著噴泉底座為土壤，頑強地生長起來，抽枝探葉，開花結果，直至成長為如今蓬勃茂盛的模樣。

  這時節正是盛夏，城市裡一派生機，蘋果枝頭流淌著金黃的光澤，散發出微醺的熱氣，低垂的葉片透明得像失血過多的病人，能清楚地看到下面血管似的脈絡。被蓊鬱綠意所掩映的果實或青或紅，都沉甸甸地掛在枝頭，令人垂涎欲滴。坐在樹下的青發少女卻仿若沒有嗅到那股縈繞在鼻尖的若隱若現的幽香，神色自若地合上書本，溫柔地對面前圍成一圈、正專心聽她講故事的女孩們說道：「這就是白雪公主的故事。」

  「你們有什麼感想嗎？」她又問道。

  「啊？」腦袋一點一點、全程都在打瞌睡的緋珥猛地驚醒過來，仰起頭，茫然地眨巴了一下眼睛：「什麼，已經講完了嗎？」

  青發少女不著痕跡地瞥了她一眼，緋珥自覺理虧，嘿嘿一笑，躲到了另一位扎著雪色馬尾、身材高挑的少女身後，抓著她的手臂探出頭來，只露出半張臉頰，一雙眼睛使勁地眨呀眨，仿佛在強調什麼：「我可不是故意走神的哦，小夏姐姐。其實一開始我聽得很認真呢，希諾姐姐可以替我作證！」

  被她當成了擋箭牌的希諾扒開她的手，屈起手指輕輕往她的腦門上彈了一下，教訓道：「只有最開始的時候聽得認真，根本就沒有用吧？」

  話雖如此，但她並沒有將緋珥推出去的意思，似乎已經習慣了當她的擋箭牌，只是隨口教訓而已。

  聖夏莉雅無奈地嘆了一聲，並未將這個整天不著正形的傢伙放在心上，回頭看著另一個妹妹，輕聲問道：「你呢，伊芙，你有什麼感想嗎？」

  被稱為伊芙的女孩用力地點了一下腦袋，目光炯炯有神：「好、好厲害！魔鏡好厲害！水晶棺好厲害！還有還有、毒蘋果也好厲害啊！」

  似乎是因為本身詞彙量匱乏的緣故，她只會不停地強調「好厲害」這句話，同時伴隨著雙手的揮舞，表達自己聽完了這個故事後激動的心情。儘管她所關注的地方，與聖夏莉雅希望她關注的地方，微妙地有些差距就是了。

  伊芙說完，興奮地看向旁邊的姐姐，雙手抓住她的手臂搖了搖，用一種近乎撒嬌的語氣懇求道：「蘿樂娜姐姐，我、我想要這個，你幫我造一個，讓我也當白雪公主好不好？」

  被她稱為蘿樂娜姐姐的少女笑眯眯地回了一句：「好啊，只要小夏姐姐不反對的話。」

  伊芙便又可憐兮兮地看向樹下的青發少女，希望藉此讓她心軟，順勢答應下來，以她過去的經驗來看，這種概率是很大的。

  果然，聖夏莉雅最是抵擋不了妹妹哀求的目光，稍微猶豫後便輕輕點頭：「你實在想要的話，就讓蘿樂娜幫你吧，不過，其他的無所謂，毒蘋果就不要玩了，太危險，知道嗎？」

  她放心不下這個最小卻最貪玩的妹妹，因此悉心囑咐，反覆叮嚀。

  「誒~」伊芙頓時感到無比失望，她低頭尋思起來，沒有吃下毒蘋果的白雪公主，還算是真正的白雪公主嗎？不過，如果非要按照故事情節上演的話，她還得去找一個惡毒的皇后和七個小矮人呢。小矮人倒是可以讓姐姐們扮演，但是皇后這個角色這麼壞，會有人願意扮演她嗎？

  她越想越是入神，完全忽略了自己最開始時的想法。

  聖夏莉雅看在眼中，又是一聲輕嘆，為什麼自己的妹妹們，關注點總是如此奇特呢？她們不應該從這個美好的童話故事中領悟到真善美的真諦，從此發誓要當一個乖孩子，不再貪玩搗蛋嗎？至少、至少不應該在長姐講故事的時候走神吧？

  她覺得自己的要求已經很低了。

  正想再詢問一下，其他幾個妹妹對白雪公主的故事有什麼感想，這時候，眼尖的少女忽然瞥見在不遠處的廣場邊緣，一堵孤零零的矮牆後面，一個扎著粉色雙馬尾的腦袋正在後面探頭探腦，鬼鬼祟祟的模樣，她忍不住叫了一聲：「莉莉絲緹。」

  「你躲在哪裡幹什麼？」

  「誒？」矮牆後的身影明顯僵了一下，半晌後，被點名的少女才慢騰騰地挪出來，頂著大家齊刷刷的注目，不無尷尬地打了聲招呼：「嗨、嗨，中午好呀各位，還有小夏姐姐，您早就發現我了嗎？」

  「沒有。」聖夏莉雅搖了搖頭，很認真地說道：「只是你的偽裝很差勁，所以我一眼就看出來了而已。」

  「嗚！」莉莉絲緹不禁悲鳴一聲：「就算是事實，也請您不要說得那麼直白嘛！您總是這樣說話，太傷人了！」

  「會嗎？」

  聖夏莉雅可不知道自己的話有時候會很傷人，便將目光投向在場的幾位妹妹，詢問她們的看法。結果她們竟不約而同地點了點頭，表示小夏姐姐你就是這樣的性格，雖然大家都知道你是因為太過認真才會說出這種話，但有時候恰是因為這種認真才最傷人啦……

  見妹妹們都這麼認為，聖夏莉雅若有所思：「以後我會注意的……不過，現在還是說回正事吧。」

  她瞟了自覺矇混過關、正沾沾自喜的粉發少女一眼：「你早上跑到哪裡去了，我到處都找不著你，本來，你也該坐在這裡聽我講故事的，莉莉絲緹。」

  「這個嘛……」

  提及此事，莉莉絲緹驟然興奮起來，她先是左右迅速看了一眼，粉紅色的雙馬尾也隨之甩動起來，像是確認附近有沒有人在偷聽，然而這其實是不可能的事情，因為天之聖堂內除了她們這些少女王權以外，是絕不可能有外人進入的，所以這幅神秘兮兮的模樣，倒是讓聖夏莉雅腦海中莫名浮現出一個念頭：她看起來真像是一隻正在偷吃蘋果的松鼠。

  「卡拉波斯姐姐和法芙羅娜她們，好像發現了很不得了的東西！」

  確認附近無人偷聽後，莉莉絲緹才迫不及待地跟大家分享、或者說，炫耀這個消息：「是在一個叫天文館的地方發現的，一台很大很大的望遠鏡，卡拉波斯姐姐說，用這個就可以看到天之聖堂外面的世界了！怎麼樣，要不要和我一起去看看呢？」

  天之聖堂外面的世界……少女們相視一眼，居然都有些心動。

  她們自有意識以來，便始終生活在這座與世隔絕的城市，但對外界並非一無所知，知道在遙遠的宇宙中，繁光遠綴的星海里，存在著一顆無比美好無比繁榮的星球，那裡生活著許許多多的種族，發展出了各具特色的文明，還有很多令人嚮往的、只在書上見過的風景：草原、湖泊、雪山、沙漠、峽谷、荒原……除此之外，它還是母親大人沉睡之前，悉心囑咐少女王權們要好好守護的星球。

  這是少女王權的使命，可是，對於身負使命的少女們來說，卻連自己正在守護的世界究竟是什麼模樣，都還一頭霧水呢。這是母親大人的要求，祂希望少女王權們能安心地待在這座遠離塵世的聖堂，默默維護宇宙法則的平衡便好，不要參與人間的紛爭。而天之聖堂本身亦足夠龐大，容納十四位少女在此生活，應是綽綽有餘。

  少女們自然不會違背母親大人的期許，但偶爾，好奇心也會作祟，讓她們對那顆遙遠而陌生的星球，產生了一些天真的期待：鏡星是什麼模樣？母親大人說過的巨龍和妖精是什麼模樣？海與雪山，是否又像書中描述的那樣浩瀚巍峨呢？即便不能親自踏足那片土地，但若只是遠遠地看一眼，滿足自己的好奇心，應該沒有問題吧？

  這個念頭一旦產生，便不可遏制，包括提出建議的莉莉絲緹在內，所有人都不約而同地將目光投向仍坐在樹蔭下、神色平靜的青發少女，眼中滿是期許與盼望。作為少女王權的長姐，她自母親大人沉睡之後，一直代替祂照看這些妹妹，其溫柔的語氣、親和的氣質、以及偶爾的威嚴，簡直與母親大人如出一轍，因此在少女王權的心目中頗有威信。

  她的意見一向都很重要，連最嚴格的卡拉波斯姐姐，都打從心底敬愛著這位長姐。

  午後的空氣溫暖，日光斜斜地穿過蘋果枝頭，往草地上落下了一個個耀眼的光斑，隨搖曳的枝葉而閃爍著，明暗不定。聖夏莉雅輕輕合上書本，在妹妹們緊張兮兮的注視下思考了一會兒，然後才緩緩點頭：「既然你們想去的話，那就去吧。」(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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