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9章 時代的變化到來了嗎？

  菲沿著純白色的大理石台階拾級而上，來到最頂層的萬聖福音大隱修院時，回頭向身後看了一眼，她看見恢弘神聖的亞爾德斯城正從自己的腳下延伸出去，占據了這片廣袤平原近乎一半的面積，剩下的面積則被規整的田畝與錯落有致的農舍填充。城內則是一片繁榮景象，瓦紅色的屋頂與隨處可見的宗廟神龕共同構成了這座城市的第一印象，在井然有序的街道與一塵不染的排水渠的簇擁之間，居民往來穿梭，或閒庭信步，或步履匆匆，或商討議價，或一擲千金；手工業者、商人、農夫、僧侶、以及維持秩序的衛兵……各司其職，煥發活力。

  五十年前，這裡尚是一片荒蕪廢土，飽受戰火與天災的洗禮，連鳥雀與蟲豸都不願逗遛的災難之地；五十年後，萬靈之鄉亞爾德斯已成為能夠與龍之王城拉碧特、羽人天空城卡拉崗、鏡精靈滄海王城等古老雄城相提並論的又一座偉大城市，而人類也一躍崛起，在百族紛爭、動盪不休的時代，獲得了自己的一席之地，令其他種族宛如重新認識了這支渺小的族群，忌憚之餘亦敬而遠之。

  難能可貴的是，人類崛起後，並未因此前飽受壓迫的緣故，便反過來報復那些曾高高在上的種族，乃至參與到那場爭奪大陸霸權的戰爭中去，而是在女神教義與聖者教誨下，謹慎地克制著自己的欲望，絕不為自保和反抗以外的戰鬥使用力量。

  這種慎重、保守且置身事外的中立態度，雖然招致了不少誤解與嘲笑，但也因此贏得了一些愛好和平的種族的信賴，如妖精、風精靈以及矮人等。同樣厭惡戰爭的他們主動與人類締結同盟，守望相助，單獨的勢力雖小，凝聚起來卻成為了一股決定性的力量。由於忌憚這個同盟，過去一直頻繁地發動戰爭、妄圖稱霸大陸的龍族、巨人、塵精靈和羽精靈等種族，近些年來也紛紛偃旗息鼓，收斂了自己的鋒芒。

  大陸局勢因此達成了一種詭異的平衡，在無人願意主動打破平衡的前提下，一種脆弱但令人安心的和平降臨了。漫長的時間內，再沒有爆發過一場戰爭，雖然時常有小規模的衝突，但相較之前那個戰爭不休、混亂不止的年代來說，已安穩得令人難以想像。

  人類的崛起，無疑是和平時代來臨的重大契機，而菲又曾親身參與過人類崛起之路上的種種進程，從她跟隨老師研究十四件王權聖器、研究不同超凡途徑的魔藥配方、解析靈性與扮演法、協助老師建立靈祈禱會，再到後來以聖者門徒的身份，與那些不欲人類崛起的種族正面對抗，通過一場場艱難的勝利，保護身後的信徒與家園……這條路就像走在懸崖邊上，稍不留神便會墜落，粉身碎骨，萬幸的是，他們終究撐過來了。

  菲一直都為自己能親手締造這樣一個和平的時代而感到驕傲，同時也知道這樣的和平來之不易，伴隨著許多人的犧牲與離去，就連追隨老師一同學習的十三位門徒中，都有一位因研究過程中的失誤而陷入瘋狂，不知所蹤。據說有人曾看見他在大海上孤獨徘徊的身影，卻不敢回歸家園，唯恐自己又將犯下大錯。

  吸收了過多王權之力卻無法控制的他，在痛苦與混亂中幾乎毀滅了整座大神殿，若非老師及時趕到，恐怕在場的人無一得以生還，而眼前這座嶄新且威嚴的神殿，是自那場悲劇過去十三年後重建的，只是當年的基底還保留著，如果仔細觀察大神殿的天頂下一根根支撐的巨柱或一道道莊嚴的拱券，或許仍能找到那時留下的一絲痕跡。

  希望此後，我們不會重蹈覆轍，也希望這樣的和平能夠一直維繫下去吧。

  菲心中想到，然後默默地收回目光，向大神殿內走去。她原本在米德格拉爾平原的另一座城市中，教導當地人魔法的奧秘與農業、手工業和商業的知識，想要讓它繁榮強盛起來。僅有一座亞爾德斯城是不夠的，唯有湧現出更多的亞爾德斯城，湧現出更多的超凡者，始終保證人類的勢力不遜色於其他種族，現下的和平才有長久存續的可能。

  然而，自亞爾德斯城大神殿傳來的一紙喻令，將她召回了闊別許久的聖城。接到喻令後，她連一刻都不敢耽擱，交代完手中的事務便緊急返回，生怕自己來得遲了，會耽誤什麼重要的事宜。這樣的憂慮絕無過分，因為下達那道喻令的人名為圖彌·奧米爾戎斯，不僅是她的老師，更是萬民稱頌的人之聖者。時下，他有一個更廣為人知的稱呼——

  聖圖彌。

  ……

  大神殿內供奉著偉大的女神冕下與其十四位神聖的子嗣，女神冕下是宇宙的開闢者與萬事萬物的創造者，而祂的子嗣們則是生靈的庇佑者與人類的引導者。若沒有她們傳下王權的力量，人類難以在那動盪不休的年代中崛起。因此，縱然時間緊迫，但菲還是一一在這些神像前閉目禱告，口誦靈祈禱會的教典，以無比虔誠的姿態做完了一整套流程。

  其中，除了供奉於主位的女神冕下以外，她在黑暗王權、一切暗、虛無與心靈的主宰、黑夜之主卡拉波斯冕下的神像前，停留了相對比較長的時間。這是因為當初跟隨老師學習時，包括她在內的十三位門徒各自負責研究一件王權聖器，而她所對應的王權聖器，恰好是象徵著黑暗法則的永暗寶石，她因此獲得了黑夜的眷顧，得以掌握那股令心靈和精神都安寧下來的力量。

  她的老師所對應的王權是命運，而他有時候確實表現得如同能夠看到未來一樣。

  完成禱告之後，菲從正殿側門離開，穿過長長的走廊與中庭，來到相對而言比較僻靜的側殿，這裡是聖者潛心修行之地，因此並未有多少守衛和教士，僅在求學大廳的門外佇立著兩位身披銀甲的騎士，沉默地守護著這裡的寂靜。

  他們見到菲後無聲地行了一禮，轉身將厚重的石門推開，伴隨著塵埃的抖摟，吱嘎吱嘎的聲音令人有些牙酸，也讓菲不禁想起了自己追隨老師求學時的一段往事，由於本身力量不足的緣故，她每次都需要依靠別人來為自己推門，也曾經向老師抱怨過，但當時，老師只是平靜地看了她一眼，然後意味深長地說了一句：「你將要做的事情，遠比推開這扇門更加艱難。」

  如今，以她的力量，推開這扇門已是輕而易舉，但昔年發誓一定要完成的那件艱難的事情，可以說已經成功了嗎？或許還在路上吧，但無論怎麼說，總歸是看到希望了。

  菲向兩位守護的騎士道了聲謝，然後邁步走入了求學大廳。內部空間廣闊，但造型頗為原始，只是純粹用石磚搭建起來的半圓形建築而已，陳設也很樸素，除了靠左的牆邊坐落著一排排書架，上面堆滿了書冊、羊皮紙與捲軸外，便只有大廳中央的一張長方形石桌，和十幾把石凳了。石凳並非固定，是可以搬動的，因此也就無所謂座次的排序了。

  以前，老師便時常隨意地坐在某一把石凳上，與圍成一圈的學生們分享自己的研究成果，並且探討其可行性。但這種探討並非完全是和諧的，有時甚至會爆發激烈的爭論，不僅是學生與學生之間的爭論，就連老師與學生也會爭論，但矛盾只會體現在問題本身，絕不會延展到其他地方，老師也不會因為哪位學生一直反對自己，便心懷厭惡。

  聖者與他的門徒們，名為師生關係，其實並沒有什麼距離感。

  「菲，你遲到了。」

  此時，求學大廳的石凳上已經坐滿了人，一位白色短髮、氣質冷淡的少女抬起頭，看了最後時刻才姍姍來遲的菲一眼，語氣乍似責備，其實卻是在安慰：「讓我等了三分鐘，罰你一個月不許吃……唔，塔塔爾。」

  塔塔爾是一種包裹烤肉、捲心菜與各種調味料的卷餅，也是菲求學時代最喜歡吃的食物，陪伴她度過了許多個難熬的夜晚。

  雖然現在，菲已經不怎麼愛吃那種卷餅了，但還是笑著道了聲歉：「不好意思，命忒，出發時因為一些事耽擱了點時間，等會兒請你吃塔塔爾怎麼樣？」

  被稱為命忒的少女緊緊地抿著嘴唇，眼眸中閃過一抹心動的光彩，但很快又低下頭去，不想被其他人看到這幅模樣。這時，另一名黑髮褐眼，氣質沉穩而威嚴的中年男子抬頭看了菲一眼，沉聲道：「只是遲到幾分鐘而已，你從西米德格拉爾地區趕來，原本就比較匆忙，不必在意，先坐下吧。」

  「恩。」

  菲乖巧地點了點頭，然後找了個位置坐下，就在命忒身邊，她趁其他人不注意的時候開口，無聲地向白髮少女說了句謝謝，後者目不斜視，只是微不可覺地點了點下巴，表示收到，看著她認真的小模樣，菲頓時有些忍俊不禁。

  還是和許多年前一樣啊，命忒是，刻諾斯也是。

  刻諾斯就是剛才出聲的那位中年男子，他也是最早追隨老師的門徒，不僅在針對王權聖器的研究中頗有貢獻，在眾位門徒中的心目中也頗有地位。他一手制定了聖者門下的種種規矩，嚴格約束大家能做什麼，不能做什麼，後來更是由此延伸為亞爾德斯城的官方律法，如今則負責這座偉大城市的司法與執法事務，威嚴與日俱增。

  遲到對聖者門徒來說不是什麼大事，卻也有失身份，剛才若不是命忒提前開口，「責怪」了菲一句，想必出聲斥責的人就該是刻諾斯了，菲可不想體驗那種感覺，所以才對少女說了句謝謝。

  落座之後，菲又四下環顧，一個個熟悉的身影映入眼帘，與多年前相比，他們似乎變了許多，又似乎並沒有什麼改變，唯一的共同之處在於，都已經在人類中乃至整個大陸上擁有了赫赫名聲，令她不禁有些感慨，歲消月長，已非昨日。

  「咒戒王」刻諾斯、「災刃」亞伯拉罕、「天騎士」狄思特、「告死之眼」梵諾斯、「長眠者」帕特里夏、「心靈導師」依諾絲、「白獅鷲」索羅亞斯特、「啟蒙者」康斯坦丁、「構造君王」圖坦卡門、「飲血者」拜蒙、「古之天使」命忒、以及「無聲聖使」菲……除去已經陷入瘋狂的「深紅之災」梅坎修斯以外，靈祈禱會的十二位聖徒於此齊聚。

  有能力召集他們的，無疑只有一個人。

  求學大廳內，當最後一位聖徒菲也落座後，所有人的目光，不約而同地集中在人群中央的那位老者身上。與多年前能夠在求學大廳內連續七個日夜不眠不休地進行實驗時的充沛精力相比，如今的他已經老了許多，但年齡的衰老並未使這個靈魂沉寂下去，反而愈發倔強起來。他坐在那裡的姿態比多年前還要筆直，就像一根旗杆般不懂得彎折，整個人由內而外地散發出一股巍巍聳立的氣質，如山如岳，不怒自威。這種氣質使每一個面對他的人，都會不自覺忽略他那滿頭蕭瑟的白髮與臉上蒼老的溝壑，而是低下頭去，發自內心地感到敬畏與動搖。

  在這位老者面前，他們仍像五十年前那個不懂事的年輕人一樣，感覺自己對這個世界一無所知，只能等待著他的訓斥與教導。

  這可以說是聖者的威嚴了，不是由權力和力量堆砌起來的產物，而是被那一樁樁無比耀眼的事跡：橫渡星海，探求王權的力量；解析靈性，創造性地開創出屬於人類的超凡之路；建立靈祈禱會，以宗教形式凝聚了人類諸城邦的信仰；親自改革農業、商業與手工業，身為至強者卻願意放低姿態關心塵土之民的生活……正是這些無需自誇、僅是存在便足以證明其意義的事跡，才令世人眼中無比尊崇無比高貴的聖徒們也要俯首敬畏，悉聽其語。

  討論學術時，老師與學生都能暢所欲言，互相爭論；然而，當討論學術以外的事情時，所有門徒中，只有咒戒王刻諾斯敢於主動開口，並且一開口便直指今日聚會的核心：「老師今日將我等齊聚於此，必定有要事相商，只是喻令中語焉不詳，未及關鍵，可否為我等明言？」

  話音落下，求學大廳內的氣氛一下子安靜了許多，連呼吸聲都變得微弱了，所有人都屏息凝神，等待著老師的回答。不知為何，他們都有一種預感，仿佛這個回答極其重要，甚至即將改變許多人的命運。

  聖圖彌緩緩抬頭，環視一圈，目光在眾位學生的臉上一一停留，將他們各異的神色盡收眼底，最後才落回刻諾斯的身上，他開口，用老邁低沉、但依然堅定的語氣說道：「世界變化將至，人類應早作準備。我意從你們之中挑選四人，統合諸城，建立國度，將女神與十四位冕下的榮光，傳播至各族之土，使世間有靈性者，皆來朝拜。是為——」

  「萬物有靈。」(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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