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定死事諸臣
2024-09-12 20:33:16
作者: (清)趙吉士
京師陷後,賊黨偽制將軍劉芳亮,以三月二十四日攻陷保定,闔郡死。
光祿寺少卿張公羅彥(大書官爵姓名於廳事之壁,驅妻妾幼女及子婦於井,而後自經。有三犬守之不去,噬一跣足,戚絕其拇。賊大駭,乃埋之)。
觀政進士張公羅俊(羅彥之兄,守東城樓。城陷,從眾中擊賊,手刃脫,兩手抱賊,拇賊耳,血淋滿口笏間,大呼:「我進士張羅俊也。」聲不絕)。
諸生張君羅善(有勸之走者,不可,語兩兄曰:「我家有忠臣,豈可無義士?」遂投井死)。
武進士張公羅輔(初謀保伯兄憒圍出,羅彥不從。城陷,羅輔射賊,殺數十人。矢盡,乃馳馬橫刀砍賊。賊圍之,裂屍死。張氏兄弟五人,惟羅出亡,幸以免)。
羅彥之子晉,羅俊之子諸生伸。
羅俊伯母李氏(年七十四,罵賊死),羅善妻高氏(女從夫,井死),羅輔妻白氏(攜幼子、二女,井死),羅彥子婦師氏(從羅彥命,井死),羅彥妾宋氏,錢氏(當羅彥令其妻趙氏與二妾同入井,趙氏獨不沉。家人出之,再入,復如故。有抱晉之子華宗至者,曰:「夫人死,將令張氏無後。」乃回空舍中,相扶潛出木門,入山免),張羅士妻高氏,張羅妻王氏,張震妻徐氏,張龔妻劉氏。
張氏自光祿以下闔門死者二十有三人。
監察御史金公毓峒(毓峒守西城,城陷,一綠衣一道毓峒入三皇廟,毓峒奮拳擊賊仆地,自負監軍御史印投廟前古井死)。
毓峒侄武舉金君振孫,振孫妻王氏,振孫佐毓峒守西城,善射,多斃賊。城陷,同輩或解甲匿,振孫大呼曰:「我御史金毓峒之侄也。」賊支解之,其妻聞之,縊)。
保定府同知攝府事邵公宗元(宗元與羅彥先定城守事,而後太守何公至,何以印讓邵公。城將陷,西北樓火發,公奮氣親升西洋炮,囚墜,遂焚死)。
後衛指揮劉公忠嗣。忠嗣妻毛氏,子婦王氏,忠嗣妹。
楊千戶妻劉氏,忠嗣女劉氏(忠嗣與宗元羅彥實主城守事。先城未破,於二十三日,手以弓弦逼諸婦女自盡,身仍登陴抗賊。城破被執,賊索印,忠嗣怒叱吒,奪賊刃,殺兩人。力盡受縛,剜目劓鼻死)。
左衛巡捕指揮文公運昌,妻宋氏(運昌與忠嗣同守城,城陷,夫婦投井死)。
州知州韓公東明,子仲淹(東明具衣冠,望闕拜畢,辭祖先,投井。仲淹射賊,墜城死)。
平原府通判張公維綱(罵賊不屈,被殺)。
舉人高君涇(死於水),孫君從范(被殺),張君爾,同妻唐氏死。
貢生郭鳴世(手擊賊死之),諸生賀誠(衣巾同妻女死),何一中同妻趙氏死。
王之同妻齊氏,暨三子二女俱死,韓楓同妻王氏死。
又內臣方公正化,故保定總監。城將危,奉命復至,守甚力,賊將上,以頭觸城,大哭,為亂兵所殺,已見內臣附祀中。
右諸人皆與城俱亡者,尚有城破後,為劉芳所執,不屈被殺者四人。
工部都給事中尹公洗,舉人劉君會昌,貢生王聯芳,諸生王世琦。
初自成以保定堅拒,議出師,既陷,猶欲屠之。有勸以保定守於京師已亡,此忠義也,何可盡殺?乃止不屠。芳亮仍執給事尹公等至,皆大罵不屈死。芳亮懸賞購羅彥、毓峒子弟之存者,郡人莫應。得毓峒侄肖孫,問毓峒子所存,備極炮烙,終不言。賊釋之,竟以免。思宗命李建泰督師也,以御史金毓峒監其軍。毓峒保定人也,保定總兵馬岱聞之,介而見光祿少卿張羅彥於家曰:「賊今兩路來,任禎自固關,劉芳亮自河間,吾當出鎮蠡縣以待敵,請先殺妻子而決死戰,其守一在公等。」羅彥曰:「諾。」旦日岱果焚其妻孥十一且率師去。羅彥乃同兄觀政進士羅俊,弟武進士羅輔與攝府事,同知邵宗元計事。邑紳尹洗、韓東明、張維綱等,武臣指揮劉忠嗣、文運昌等,舉人劉會昌、孫從范、張爾、高涇等,貢生郭鳴世、王聯芳等,諸生賀誠、張羅善、王世琦、何一中、王之、韓楓等,皆會,糾鄉兵得二千人,甫刑盟北城上,而真定反書聞。副將謝嘉福殺都御史徐標,遣人出固關迎賊,我城中出偽牌,分泛設守。部署粗有定,會總監方正化、太守何復先後至,正化舊守保定有功,素善羅彥,因以識邵公,於號令無所更。而何公之為守也,誓必死而後入,以城守事先定,固以印讓邵公,曰:「吾當同死耳,不可臨敵易主者,搖視聽也。」大會諸生,講《見危授命章》,聞者為之益奮。督師李建泰道散所齎帑銀,已數萬,衛者止親軍五百,退師抵城下,守者不納。賊將劉芳亮漸逼建泰,命其中軍郭中傑、李勇,因毓峒以求入,羅彥、宗元不得已而後許。既入,明旦芳亮至,呼城下何不降,張羅俊顧其下,厲聲曰:「苟欲降者,取我首去。」劉忠嗣撫劍曰:「有不從張氏兄弟守者,劍砍之。」怒以發上指,眾聲諾如雷,賊驚顧,退五里而舍,是月二十日也。明日賊大至,環攻中有人從正化所至者,傳曰京師陷,羅彥、宗元哭曰:「曩止城守,今則復君父仇矣。」各飲泣北向拜,又羅拜重訂盟。毓峒大出銀牌,懸之堞,羅彥再以私財佐賞,賊穿城濠,涸其流,伐木治攻具。二十二日大攻西北陬,宗元奮殺賊無算。賊射書入城,說以「國亡誰與守?」建泰得之,以示正化,復曰:「宜為一城生靈計,得一用印文書,足以免。」正化泣不應,復曰:「太守未嘗受印也,即有印,太守必不為。」乃召宗元,宗元至而顧視其肘曰:「曩者何公讓印而某不辭,為城守先在我耳。今事急,且與印同死,即何公爭,亦不與,肯以送閣下印降書耶?某江南一老貢生也,下吏簿祿,不肯北面事賊。公大臣,受重任,不圖報萬一,乃為趣降。獨不念皇帝親祖正陽門,君臣相別時乎?」建泰語塞,其從兵叩刃,欲殺宗元奪印。宗元擲印於地,拔佩刀自刎,左右力持之。俄而羅彥、毓峒馳至取印,強以納宗元懷中曰:「亟上城御賊。」是日也,賊繞城大詬張吏部,炮之飛人城者蔽天,著人多死,守者猶不懈。至念四日巳刻,賊火箭中城西北樓,何太守焚死,正化為亂兵所殺。火光中見白甲黑纓者殺人,雲督師親軍反,城遂陷。賊入,羅彥、毓峒皆殉節,尹洗等被執,不屈見殺,惟建泰降。劉芳亮居三日,率降者去,留偽將張洪鎮守。張洪之收諸下邑也,保定總兵馬岱居蠡縣,自刎勿殊,洪傳而致之,以將斃,故得脫。尋為僧,不知所終。
保定陳僖者,奇士也,所葺《甲申上谷紀事》甚詳,今采而錄之,具如前。其餘殉城者,世職指揮,則有劉洪思、戴世爵、劉元靖、呂九章、李、李一廣,千戶則有楊仁政、李尚忠、紀勛;趙世貴、劉東源、侯繼光、張守道,百戶則有劉朝卿、劉悅、田守政、王好善、強忠武、王爾祖若而人職官。散官則有守備張大同、於之坦,戰死副總兵呂應蛟,縊死武進士陳國政,井死忠順營中軍梁儒秀,把總中錫郝國忠,中衛鎮撫管民治,主簿沙潤明,林官王尊義,醫官呂國賓、王、王之,殺死若而人。文學則有杜日芳、王糹、馮澤、王胤嘉、吳┉、韓差珍、楊善舉、何光岳、韓紹淹、學曾、王敬嗣、王繼桂、趙居晉、王昌祚、孫試、趙世珩、楊拱辰、王建極、阮積學、王世珩、王致中、周之翰若而人。義民得知姓名死狀者,則有劉宗向,不屈迎刃死。田仰名與田自重約,互殺其妻,城破,仰名殺自重妻羅氏,自重殺仰名妻曹氏,二人同縊死。楊繩子刃賊勢屈,刎死,張加善不屈縊死,鄭國寧擊賊不克。李懋倫罵賊,王捷、張智、劉養心、朱永寧、胡來獻、胡得銀俱殺死。儒士劉士連不屈,王景曜罵賊射死,黃棟火箭燒死。烈女殉節者,陳僖自為《陳氏節傳》曰:「僖王母張宜人,母楊氏,妻常氏,妹文學金瞿妻陳氏,於廿三日同辭家廟,集後園誓井,待城陷,張捧誥命,楊一手挽媳,常一手挽女,並侍婢四人,抱弟子甫周歲隨之,俱井死,闔門殉者九人。」又為《高氏節傳》,諸生高植妻王氏,舉人高杜妻劉氏,城將破,叩請公姑誓死,賊入同縊。其餘縊死者,則有錦衣衛千戶賀詩妻霍氏等十一人,井死者則有進士王之衤妻張氏等五十二人,其死箭死水死刀者,不可勝數。城內屍枕藉,溝壑填滿,偽官舉之,三日不能盡,蓋闔郡殉之雲。
南中政事無可書,當以褒忠之典為正,雖然,猶有失者,一曰國論,一曰野史。阮大鉞、張孫振招小人竊柄,幸君父之禍,快己私,假借東南一二不死者,篝大獄,將以刃,其餘範文貞、倪文正、李忠文,其所不得已而追崇之者也。附祀以下,則惟所倒置矣。武臣之濫祀,則誠意、忻城為之也,內臣之濫祀,則在南諸為之也,此國論之亻真錯也。山東河南大亂,奏報斷絕,一二流傳,半出於間關者之口矣。吳人好以恩怨為憎,飾優俳小夫,又以猥談瑣語,竄入其中,莫甚於《甲申紀事》一書。苟不亟為駁正,則遠方存疑,後生惶惑,信史之大害也。若夫有冗官而死者,有處士而死者,保無死焉而不必其核者乎?又豈無死焉,闕而不書者乎?此野史之紕繆也。余之論次北都,益以寧武、宣雲者,當時之所定也。宣雲之應附祀者,何以書?曰:「君子從其同焉。」保定則去京師之亡也,五日矣。越之敗也,棲會稽,齊之敗也,莒即墨不下。彼燕代靡然而從者,聞保定之風,亦可以少愧也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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