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九闕天荒

2024-09-12 21:22:33 作者: 語笑嫣然
  楔子

  *

  白萱衣。

  她曾住在懸浮於半空的九闕神殿。是九闕神族一名小小的仙女。掌管優曇婆羅花的盛衰開敗。可是,一面鏡子——飛鸞流仙鏡——改變了她畢生的命運。

  那面寶鏡,可以預知未來。

  預知有緣人的未來。

  白萱衣從鏡中看到的畫面,像一場噩夢。她想忘卻不能忘。

  *

  莫非楊。

  他可以是一個死人。也可以只是一個盛載魂魄的容器。他原本與這場恩怨毫不相干。可如今,卻變得舉足輕重。

  莫非楊是特別的。

  他的特別,在於他的體內還關著不屬於他的魂魄。

  ——唐楓的魂魄。

  書生唐楓,那白衣飄飄,斯文俊秀的少年,曾是白萱衣心上開出的一朵花。一朵不朽、不滅的花。

  可如今,花還在,人卻已經散了。

  唐楓的魂魄,像囚徒一般,被困在莫非楊的體內。白萱衣看到的,聽到的,全都是莫非楊。

  沒有唐楓。

  那時,是傳帝四年。

  耘國。

  *

  剪雨流霜,是耘國北面的一座孤島。島上荒蕪,景致卻美不勝收。連綿的山巒,如刀削斧砍一般,高聳林立;江流似緞帶,有碧綠也有湛藍,還有銀亮的白色,或淺淺的絳紫;綠的樹,紅的花,時而錯雜交纏,時而各成一片,洋洋灑灑,相映成趣。

  天盡頭,霞光瀰漫。

  若在白天,看到的就是大塊大塊的濃郁顏色,有朱紅,赤金,靛藍,薑黃,青碧,五光十色,似百花競艷。若在夜晚,黑沉的天幕就會閃爍起一道道鉛白的光。似彩虹的形狀,從不知名的某處曲線揚起,然後又落到另一個不知名的某處去。

  這裡是世外的桃源。

  勝過仙境。

  剪雨流霜島上,只有兩個人。

  白萱衣,和莫非楊。

  他們都住在一座幽靜的莊園裡。莊園名叫青瓷。莫非楊揮一揮衣袖就建造了出來。這個看似平凡的男子,他究竟有多大的能耐?白萱衣想一想,只覺得心涼。她沒有想到自己會失敗,沒有想到,以純陰封魂術,將唐楓的魂魄逼入莫非楊的身體,莫非楊竟然復活了,而唐楓,他只是在這具身體裡面,一個蒙塵的角落,被囚困著,無法突破,無法自主,就像一個寄居的啞巴。

  白萱衣想起自己第一眼看到莫非楊的時候,她驚呆了。躺在她面前的男子,已經死去多時,他的容貌清晰地映入——

  她是見過他的。

  在飛鸞流仙鏡的預見之中。可是,那個人卻又似乎跟眼前這個有些許的不同。他們真是同一個人嗎?


  後來,當莫非楊甦醒之後,在眾目睽睽之下擄走了白萱衣。

  他們來到剪雨流霜島。

  這裡被茫茫大海環繞,與世隔絕。

  他們在島上落腳的時間並不長。大概是從花到濃時的仲春時節起,到現在,也不過是秋霜漫漫,半年時光而已。

  這半年,每隔一定的時間,白萱衣就要為莫非楊輸入一次仙氣。

  為莫非楊修復他受損的元神。

  他們朝夕相對。一天,又一天。

  *

  白萱衣常常覺得,自己看見的,不是莫非楊,而是唐楓。她對著他喊,小老爺。——那是她對唐楓獨特的稱呼。

  從前,她在唐楓的面前,總是歡天喜地,一副無法無天的小模樣。可是此刻,面前的男子,是一張嶄新的臉,一副陌生的軀體。

  他像盯著仇人似的盯著白萱衣。

  他很反感白萱衣總是在他的面前說起唐楓。

  那一日,白萱衣端了一盤精緻的糕點,溫一壺上等的桂花陳釀,她說:「小老爺以前最喜歡喝這種酒了。」剛說完,莫非楊就站起來,一拂袖,將白萱衣手中的托盤打翻了。

  「我警告過你,不許在我的面前說起唐楓。唐楓已經不存在了,現在,只有莫非楊,沒有唐楓。」男子句句鏗鏘,瞪大了眼睛,狠狠地看著白萱衣。白萱衣咬了咬唇,委屈地蹲下身去撿滿地摔爛的糕點,白色的陶瓷碎片握在指尖,涼涼的,一直涼進心底。

  莫非楊愛喝的,是耘國特有的金雕瓊漿。那酒尤其烈,酒量稍淺的人,三五杯下肚就會醉倒。可是白萱衣親眼看見過,莫非楊喝了整整一壇,雖然滿面紅光,但依然清醒。她問他:「你很想喝醉嗎?」他便淒淒地一笑:「想,可惜就是醉不了。」


  「喝醉有什麼好?」白萱衣幽幽地說道。

  莫非楊道:「喝醉了,便可以忘記那些不願意想起的事,豈不更加快樂?」白萱衣微微一愣:「可是,一旦酒醒,那些悲傷又會重新聚攏來。」

  莫非楊罷了酒杯,負手站著,望著滿園青翠。

  良久,他問她:「你這樣留下來,不斷地為我輸仙氣,終有一日我的元神得到完滿,你便是罪人。為了唐楓,你認為這樣做值得嗎?」

  「這不正是你希望的嗎?」

  「我希望的,卻未必是你甘願的。」莫非楊揶揄道,「惟女子痴情,是這世間最難解的一道謎。」

  白萱衣默不作聲。

  這的確不是她所希望的。她不希望自己助紂為虐。可是,她卻無法自控。這山莊,敞開的大門,將她牢牢關著。

  她不願意走。

  儘管她一直都有很多的機會,隨時,輕易,便可以離開。但她不走。因為她不願意放棄唐楓。每當她的視線落在莫非楊的身上,她都幻覺,自己好像能看穿他的皮囊,看穿他的骨骼血脈,然後在那副身軀的某個地方,就藏著唐楓瑟瑟發抖的靈魂。

  她不能走。

  莫非楊再是清醒,也不知道,白萱衣和唐楓之間,還有一個他無法覺察的秘密。——夜裡,當莫非楊睡著以後,白萱衣跟唐楓,可以在他的夢境裡相遇。夢境裡的世界,跟現實一樣深,一樣沉。夢境裡的唐楓,隻身一個住在青瓷山莊。

  *

  那一日。白萱衣睡著了。她仿佛嗅到茉莉的清雅,臘梅的馥郁,這些不同時令的花,齊齊開放,花香鑽進她的鼻孔。她揉揉鼻子,坐起來,赫然發現自己並不是身在臥房裡。而是在青瓷山莊的露天花園,真的有百花齊放。

  白萱衣踉蹌地站起身。


  忽然,迴廊轉角一抹青色的身影晃花了她的眼睛。她難以置信。她竟然看到了唐楓。她日思夜想的唐楓。

  她像久旱逢甘霖的禾苗,激動顫抖。她猛地撲過去抱住了唐楓,耳朵貼在男子的心口,那裡面強有力的心跳給她鎮定踏實的感覺。「我不是在做夢吧?小老爺。」她又哭又笑,一會兒又咧著嘴,扯著唐楓的胳膊直跳腳,「就算是夢,能在夢裡看到你也是好的。」

  「這真的是夢。」唐楓淡淡地說,「是莫非楊的夢。我試了好久,終於找到這樣的方法跟你相見。萱衣,你怎麼這麼傻啊?」

  莫非楊的夢裡,五彩斑斕,鮮花齊放。

  或許他並不是表面看來的那麼殘暴冷漠。他也有不為人知的柔軟。他也有對浪漫的憧憬與期待。可是,白萱衣不在乎。

  那一天夢醒之後,白萱衣欣喜若狂。因為她可以再度看見唐楓。哪怕只能是在夢裡。但飛蛾撲火甘之如飴。

  這是一個奇蹟。

  後來,白萱衣開始頻頻地闖入莫非楊的夢。

  唐楓既急且氣:「我主動找你,是希望你放棄,自己找機會逃出剪雨流霜島。你怎麼還冥頑不靈。你這樣強行入夢,只怕被莫非楊發現,他會對你不利。」

  「我不怕。」粉臉揚起倔強,白萱衣握緊了拳頭,「小老爺,你不要放棄,我們一定會想到辦法,還你自由。」

  唐楓搖頭,道:「這副軀體,就好比一個固定的容器。莫非楊占據了八成,我只剩兩成。我如何能跟他斗,他現在每天都試圖找尋我,他可以不動聲色就在他的身體裡將我殺死。萱衣,我很感激你救我。但我想,我們已經失敗了。」

  夜風吹著青色的衣襟,唐楓看上去哀傷而單薄。

  「不……不……」白萱衣使勁地搖頭,大顆大顆的淚珠子從眼眶裡掉下來,「小老爺,我不許你說這樣喪氣的話。」

  唐楓很努力地擠了一個笑容。那笑容十分虛弱。白萱衣想起自己第一次遇見他的時候,他也是這樣,蒼白,無力,眼睛裡永遠都含著愁,她看多幾次心就跟著微微發痛。她是愛他的。可是,他的心,卻不屬於她。

  *


  白萱衣不斷入夢。

  儘管那樣也有損她的仙氣。可是沒有什麼能阻止她去見唐楓的決心。她只要看到他,看他笑,看他哭,聽他的聲音,對他說鼓勵的話,她就覺得自己渾身充滿了力量。

  莫非楊的夢,始終斑斕。

  鮮活。

  充滿陽光與溫暖。絲毫也不像現實中的那個莫非楊。那麼冷漠。深沉。連一個眼神都仿佛要吃人。白萱衣想,或許,我可以試著勸一勸他。

  「我不知道你為什麼總是這樣一副兇狠粗暴的態度,但我想,內心深處的你,也有善良柔情的一面。只是被你刻意掩藏了。」白萱衣望著莫非楊,「我說得對嗎?」

  莫非楊的嘴角勾起一絲冷笑:「哼,別以為你很了解我。也別試圖了解我。你是我的俘虜。我若不是要利用你的仙氣來復元我自己,你這樣聒噪,我早把你殺了。」他折斷了一朵艷麗的菊花。金黃的花瓣飄落滿地。

  秋已經很深了。

  「這花就這樣掉了,多可惜。」白萱衣的眉頭輕輕一皺,蹲下身去,將花瓣一片一片地揀進手帕里,說道,「我學過做菊花糕呢,我可以做給你吃。唔,據說我學什麼像什麼,手藝堪比酒樓的大廚。」說罷,想起了唐楓。這話正是唐楓誇讚她的。

  莫非楊好像看穿了白萱衣的心思,一把抓過她,緊緊掐著她的手腕,道:「你留在我身邊,不是誠心想幫我,你還在幻想如何從我體內拿走唐楓的魂魄,是不是?」白萱衣踩著滿地菊花瓣,倔強地昂頭:「沒錯。」

  「妄想——你就算拿走唐楓的魂魄,又怎樣?他如今已是殘缺不全。你沒有本事再救活他了!」

  莫非楊狠狠甩開白萱衣。

  她一個趔趄,撞在花壇冰冷的外沿。額角在石頭上磕出血來。

  莫非楊卻轉而譏笑道:「怪只怪你自己學藝不精,道行未夠,卻妄想使用純陰封魂術,沒想到不但沒能救唐楓,反而還將我復活了。說起來,你還是我的恩人,我應該好好謝你。」

  天開始下雨。


  雨送黃昏花易落。

  *

  那天夜裡,莫非楊的夢,第一次有了陰霾。白萱衣問唐楓:「你能感知他此刻的想法嗎?為什麼我忽然覺得,他好像很悲傷,很無助。」

  唐楓搖頭:「我不能,他的內心,實在太自我,太封閉了。」

  白萱衣沉默著搖了搖頭。看著花園裡開始凋謝的百花。也看到那株白天被莫非楊扯斷過的菊花,滿地菊瓣,依然鋪著。

  可是,忽然之間那些菊瓣紛紛飄起來,飄回枝頭,那斷掉的菊枝也重新昂起頭來,漂亮地立回了頂端。——這既然是莫非楊的夢,想必是他在睡夢裡無意識地構造了這一幕。難道莫非楊還是惜花之人?白萱衣無奈地笑笑,伸手去摸那朵死而復生的菊花。突然,青空一道閃電在頭頂劈開。

  周遭景物瞬間變幻。

  花謝了。夢境裡的陰霾散了。颯颯秋風吹亂滿院枯黃的落葉。

  「你竟然入我的夢?」原來,莫非楊竟然醒了。不知何時他覺察到白萱衣在他的夢境中與唐楓會面。他惱羞成怒。

  倏忽之間,他已扼住白萱衣的咽喉。

  只要再一用力,她脆弱的喉管便要被捏破。

  他的雙眼都冒著火光,死死地,死死地盯著她,可是,卻那樣靜止了,遲遲沒有下一步的動作。

  忽然,他將她推開。不輕不重地,她的身體被拋起,摔在石階上。就如先前的那些菊瓣,離了枝,迅速地凋落。那並不疼,只有淺淺的一點皮外傷。她知道那是他對她小懲大誡,可是,他的的眼睛,卻於憤怒之中布滿迷霧。

  她看不懂。

  *


  莫非楊的怒氣,總是在最鼎盛時懸崖勒馬。

  後來,有好幾次,白萱衣惹惱了他。他揮手想打她,可手停在半空,動作還是靜止了。然後慢慢地放下去。

  他寧可沉默不語地走掉。

  白萱衣說:「這就是你的柔情與善良。而你兇狠的外表,只是偽裝。」她說:「我不知道你不斷吸取我的仙氣,企圖提升你的體力與法力,是否有什麼特殊的目的。但是,我想勸你,千萬不要做出為禍蒼生的事情來。」

  莫非楊冷笑:「倘若我一定要呢?」

  「那麼,我不怕跟你同歸於盡。」白萱衣倔強地仰著臉。莫非楊的影子覆蓋著她,她心裡有些怕,可還是強撐著。

  莫非楊的確是有目的的。

  這麼長的時間,在剪雨流霜島,他靜靜地等待,只為了等自己完全恢復的那一天。然後,再去完成他所謂的使命。

  白萱衣不知道他的使命是什麼。

  但是,想一想,總覺得毛骨悚然。這一切就好像是一場事先被安排好的局,白萱衣被困在這局裡,受引誘受擺布,看似無奈,但卻又好像是被這場預謀牽著走。

  從飛鸞流仙鏡開始。

  到耘國,印霄城,遇見唐楓。後來一連串的事情。直至莫非楊的復活。似零散卻又彼此牽連,想著想著,不寒而慄。

  *

  那時間一天天逼近。白萱衣每次為莫非楊輸入仙氣的時候,都可以愈加強烈地感受到,莫非楊的體力正在洶湧地增長。

  「你的使命,究竟是什麼?」白萱衣不止一次這麼問。


  起初,莫非楊總不回答。他總是自斟自飲,或者盤腿靜坐。他像一汪深不見底的黑潭,裡面埋藏的,是無數的機關和秘密。

  後來的某一天,他鬆了口。他總是喜怒無常,說話有時多有時少,那天他用譏訕的口吻對白萱衣說,他的使命,是要這人間覆亡,妖孽為尊,他要引來一場腥風血雨,使生靈塗炭。白萱衣不信,可是心裡卻怕得慌,莫非楊那神情太嚴肅,絲毫也不像誇口或者講笑。她問他:「憑你一己之力,何來如此大的能耐?」

  莫非楊似嘆似笑,說:「我?我的確沒有這樣的能耐。我說了,我只是將災難引來,我是一塊敲門磚,一隻墊腳石,這就是我存在的價值,是我復活的原因。」

  他的背後,還有一股更龐大的勢力。

  白萱衣不寒而慄,輕聲道:「我到底要怎樣才能說服你,打動你?」像在自言自語,唇齒間都落滿嘆息。莫非楊笑得更張狂了:「說服我什麼?說服我放棄我的使命,還是,說服我將唐楓的魂魄還給你?」

  白萱衣一怔,答不上話。

  她知道,純陰封魂術已經失敗了,唐楓的魂魄與肉身分離太久,縱然她可以取回他的魂魄,卻未見得還能使他復活。

  她在堅持什麼?

  僅僅是為了在夢裡看他一眼,與她對飲三杯,那麼近,卻那麼遠,延續這場無望的相思嗎?

  她是飛蛾。一而再,再而三,縱身撲火。

  她愛他。她短短几百年的生命,愛上的,只有這樣一個人。唐楓。

  可是,他呢?他是她的小老爺。口口聲聲,清清脆脆,卻恰好是這稱呼,一語成讖,將他們的關係限定——

  他對她,只有主僕之情。只有朋友之誼。

  別無其它。

  兀自出神的時候,白萱衣忽然覺得手背一暖。赫然看見莫非楊與自己近在咫尺,正低頭看著她,握了她的手,用一種生澀的語氣,問她:「可不可以忘了唐楓,你跟我,我們相守相依,重新開始。」


  白萱衣駭然,甩開莫非楊,跳出幾丈遠:「我不懂你在說些什麼。」

  「我愛上你了。」

  莫非楊說。

  他的語氣是僵硬的。仿佛是很想用一種溫柔的深情的態度去闡述這壯烈的語句。但是,他不擅長。他彆扭得連汗毛都在輕輕發抖。他悄悄地在背後握緊了拳頭。時而看著白萱衣,時而又覺得尷尬,膽怯,不敢正視。

  白萱衣呆呆地站了許久,望著此刻與平日不相同的莫非楊,沉默著,終是一句話也沒有說,轉身飛快地跑開了。

  *

  那天夜裡,雖然知道莫非楊一直都在密切地監視著自己,入夢是很危險的事情,但白萱衣還是再次施了法。

  強行進入莫非楊的夢境。

  她看到了唐楓。

  她只是很想看到他,想跟他說話,沒有成文的原因。就只是想。

  但這次,唐楓並沒有像前幾次那樣責備她,或趕她走,而是告訴了她自己驚人的發現。「莫非楊的體內,在心臟附近的位置,開始出現一團暗灰的迷霧。那迷霧的顏色正在日漸加深,外層覆蓋有白色的螢光。而且——在迷霧的中心,漩渦之中,有一團紫紅色的火焰。」

  紫紅色火焰?

  難道是?

  白萱衣醒了醒神,也不知是喜是憂。她忽然明白,原來,她一直以來之所以無法分辨莫非楊的真實身份,是因為他刻意將自己的心臟保護起來,掩藏起來。因為,他的心臟會暴露他究竟所屬何界。

  他是魔。


  只有魔,在會在心臟周圍縈繞那樣的紫紅色火焰。

  那被稱為魔的惡果。

  是魔的核心所在。

  所以,無論是莫非楊自己刻意隱藏,還是渡化莫非楊成魔的人替他將惡果包藏起來,都只有一個目的——

  掩飾莫非楊的身份。

  以防止想要對付他的人找到他的弱點。

  惡果是他的靈魂。也是他的弱點。只要專攻其心臟部位,毀了惡果,那麼,縱然這魔的力量再強,也會在短時間內迅速衰竭,喪失抵抗的能力。

  *

  白萱衣偷偷地備了一把匕首。以仙氣淬鍊,特殊而成的匕首,是藏在袖口的暗箭,只等時機,攻入莫非楊的心臟。

  噬其惡果。

  可是,她卻還有猶豫。她猶豫是因為那匕首會送走的,不僅是莫非楊,還有唐楓。這個決定,對她來講,太殘酷。

  她始終沒有下定決心。

  唐楓一再勸她,將她的堅持剖析得一無是處。他說我已經是個死人了,我不可能再有復活的希望,我的魂魄,甚至是殘缺的,你拿到了又怎樣?況且,隨著莫非楊體力的恢復,我的精神已經愈加萎靡,我們在同一副軀體裡,是此消彼長的關係——

  「眼下,莫非楊心中的惡果尚且需要你的仙氣來復元,他的生存,也需要藉助我的魂魄來供給能量,所以他暫時還不能拿我怎樣。你若對他動手,成功了,他在滅亡之際必然不放過我,要我跟他玉石俱焚,那我便是死;但你若不殺他,待他復元之日,也會是他徹底吞噬我,令我消散之時,你縱然還可入他的夢,也無法見到我了。所以,不管怎樣我都只有一種結果,萱衣,你又何必再固執?倒不如拼上一次,若能殺了他,或許還可阻止他去完成所謂的使命,使蒼生免去一場災禍。」

  白萱衣一直想著唐楓的這番話。

  如萬蟻鑽心。

  血淋淋的真相撕開在面前。她以前不是沒有想過不是沒有預計過。她只是不願意直面。她寧可夜夜入夢,沉醉在那虛幻的夢境裡,畫餅充飢。

  難道,真的沒有別的選擇了嗎?

  *

  匕首就藏在袖子裡。那一日,白萱衣像往常那樣,為莫非楊輸入仙氣。莫非楊的眼睛微微閉著,眉心緊鎖。

  她還在猶豫。

  耳畔似乎徘徊起唐楓催促的聲音——萱衣,快動手啊!你還在猶豫什麼?不能再等了,你再為他多輸入幾次仙氣,他便可復元了!

  白萱衣覺得驚顫,煩亂,手輕輕一抖,那匕首便滑落出來。她順勢接住,緊握著。寒光凜凜。

  這時,鉗子似的一雙手將她牢牢地截住。——莫非楊察覺了:「你想殺我?」他不容她辯駁,臉上的青筋已是暴出,眼中好像有一座噴薄的火焰山。他一掌將匕首打落在地上。連帶著白萱衣也隨匕首飛出幾丈遠。

  那個混亂的瞬間,白萱衣只見莫非楊如兇猛的野獸般跳起,像巨石壓頂,落在她面前,然後,狠狠地,一掌向著她的天靈蓋劈下來。

  寒風呼嘯。

  盤旋於頭頂。

  寂寞的青絲被風與氣流掀起,翩飛亂舞。白萱衣悽然一笑,閉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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