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續篇（九）

  大夫說，雲姜是因飢餓疲憊導致的虛耗過度，加上感染了風寒，而且心有鬱結，心氣難舒，從而令她有昏迷、疲軟、暈眩等症狀，她需要靜心調養，吃藥進補就可見好。但難就難在這其中還有一道心氣難舒。

  她是有心病。心病只能心藥醫。但這心藥，卻是求之不得的。

  雲姜暫時沒能離開王府，她想養好了身體再走，但吃了三五天的藥，還是唇青面白，昏沉盜汗，她越是焦急，病情反而就越嚴重。樓驛風都是用最好的藥材醫她，而且飲食也十分講究。雲姜身體不適，所以每天都是在房間裡用膳，有一天的午膳剛送進來，齊素微便來看她了。

  齊素微已經試探過樓驛風了，知道那晚雲姜並沒有看見那個刺客，樓驛風問她何以會深夜走到王府外面去，她便假裝哭哭啼啼地說自己遭逢劫難，心中抑鬱，忍不住那煩躁的情緒便想四處亂走，沒想到出門卻遇到了強盜。樓驛風見她哭得可憐，便沒有多加追問，相信了她。

  此刻，雲姜看見齊素微來了，急忙起身相迎道：「素微，你有傷在身，怎麼來看我呢？應該我到吟秋閣照顧你才對，都怪我自己身子不爭氣。」

  齊素微的嘴角抽了抽道：「雲姜姐姐，說什麼照顧，我受不起。」她見桌上飯菜齊備，主動在桌邊坐下來，問，「姐姐還沒吃呢？」

  雲姜問道：「你呢，吃過了嗎？」

  齊素微道：「沒有，我能跟你一起吃嗎？」她嘴上這麼說，卻不等雲姜答應，就已經拿起碗筷，先吃了起來。雲姜看她狼吞虎咽的，就像餓了很久似的，勸道：「你吃慢點，別噎著了。」

  齊素微包了一嘴的飯菜，「唔，王爺最近不是進宮了，就是到哪個大臣家裡去了，我老是一個人吃飯，今天跟姐姐一起吃，覺得特別有滋味。」雲姜請人再拿了一副碗筷過來，坐下來跟她一起邊吃邊聊，說：「你若是一個人在吟秋閣寂寞，就到我這邊來吧？」齊素微立刻冷了臉，「嗯，寂寞？我不會寂寞的雲姜姐姐，我有王爺啊？」她擱了筷子站起來，擦了擦嘴，「我吃飽了，我回去了。」

  那幾天，齊素微時常來懷夏閣找雲姜，跟她一起用飯，一起繡花，閒話家常。齊素微總是喜怒無常的，前一刻還在活潑愛笑的，眨眼卻拉長了臉，或者就什麼表情也沒有了。雲姜私下裡還跟樓驛風提過，樓驛風說她大概是因為受到了重創，所以情緒不安，他也時常開解她。可是在他面前，她的那些反覆無常卻都收起來了，通常就只是笑，而且還笑得很甜很溫柔。

  雲姜的身體稍微養好了一些，她便又再尋思著離開京城的事情了，她想她大概也沒有別的地方好去，那就回家鄉映州吧。但她囊中羞澀，銀兩不夠做回鄉的路費，她只好將一些首飾當了。

  那段時間因為南面有戰亂，宋堯王的叛軍和朝廷的軍隊戰火不歇，所以南邊的局勢就越來越緊張了。南邊時常有成批的百姓北遷，流民草寇因此增多，大半個琰昭國都陷入了混亂之中，以至於國中經濟也受到影響，雲姜的那些首飾本來都是上等的貨色，但卻都只能賣到次等的價錢。

  雲姜把兌換回來的那幾張小額銀票放進包袱裡面，盤算著幾時離開，忽然聽到有人來敲門。她急忙將包袱塞回柜子里，問了聲：「是誰啊？」

  門外面的人沒有回答。

  她把門一打開就看見樓青煜站在面前，她想也沒想，下意識地就想關門。樓青煜雙手抵著門扇，「怎麼，我皇叔就是教你這麼待客的？」

  雲姜知道她強不過他，只好鬆了手放他進來。「皇上，王爺不在府里，他到顧大人家中去了。」

  樓青煜說：「我知道他不在，我是來看你的。」那天因為他有政事急需處理，所以沒等找回雲姜他便回宮去了，臨走之前千叮萬囑樓驛風，一有雲姜的消息務必要通知他，好令他放心。

  「雲姜，我聽說你病了。」

  雲姜客氣道：「民女的病已經好了八成了，皇上有心。」

  樓青煜看她眼神閃爍，連跟他對視都不敢，他笑道：「喂，你是在怕羞嗎？」雲姜想到那晚他那麼對自己，的確是羞澀不已，但心中卻也怨他沒有尊重她。他湊在她耳邊輕聲調笑道：「你是應該怕羞的，畢竟……我——是你生命中的第一個男人。」雲姜急忙捂著耳朵，「你別再說那晚的事情了！」

  樓青煜故意撒嬌道：「小宮女，你跑到哪裡去了？你不知道我很擔心你嗎？」

  她道：「我自然要去一個沒有你的地方！」

  他得意道：「哦，但這江山都是我的，哪裡才是沒有我的地方呢？」

  她道：「無間地獄好不好？」

  他看她是真的生氣了，便不再跟她開玩笑了，正色道：「雲姜，我知道我欠了你一聲對不起。那天晚上我沒有尊重你的意思，我太失控了。」

  她道：「對不起？一聲對不起就能彌補你犯的錯嗎？一聲對不起，就足夠換取王爺的原諒嗎？」

  他道：「你怎麼還想著他？你為什麼不想想我，不想想你自己？你是愛我的，雲姜，我知道你是愛我的！」

  她的眼中已有淚意，「在公，你是君，他是臣，他是你身邊最能信任、最能倚重的一個人。在私，他是你的叔叔，你們自幼便在一起，親過叔侄，甚至親過親兄弟，你真的捨得那麼自私，要令他傷心難堪？」

  他道：「皇叔會諒解我的。就算他不能，我也會做一切的事情來令他原諒我。」他扶著她的肩，「雲姜，皇叔他要怎麼樣，都衝著我一個人來，錯是我犯下的，就由我來擔，你不必擔心他會怎麼對你，因為有我在，我會保護你的！」

  雲姜被他這幾句話深深地感動了，淚落如珠。他見她梨花帶雨，楚楚可憐，便愛憐地替她拭淚。「你別哭了，每次看到你流眼淚，我心裡都不好受。雲姜，我知道我專橫霸道，衝動任性，脾氣又壞……我有一千個、一萬個不好，但若我還有一點好，那就是我是真心愛你的。」

  雲姜越聽越哭得厲害，她越哭他便越心疼，越是把她溫柔地呵在懷裡。他再次心猿意馬了起來，忍不住又想親吻她。她推不開他，由得他抱著吻著，唇舌的交纏，帶著澀澀的眼淚的味道。

  他輕咬著她的嘴唇哀求道：「雲姜，跟我回宮好不好？」

  雲姜聽到回宮兩個字，頓時如夢初醒，大力地推開他道：「不，你別再逼我了！」

  樓青煜緩緩道：「三年前，我有一句話是想跟你說卻沒有說出口的。那個時候，我父皇要求我放棄你，如果我不肯，他便不把皇位傳給我……」雲姜聽他提起這件事情，心中更難過了。「那個時候我就很想告訴你，為了你，我忤逆了我父皇，我不顧一切的後果，不去想我可能會失去些什麼，因為我太想跟你在一起了……我很想問一問你，你願不願意跟我一起面對我們的將來，面對我們也許要承受的種種考驗？」他認真地看著她，「現在，我終於有機會親口問你了。雲姜，你願意跟我一起面對我們的將來，面對我們也許要承受的種種考驗嗎？」

  雲姜沉默了一會兒，這沉默的片刻，她的腦海之中已有千百種念頭翻過。她深吸了一口氣道：「你給我一點時間吧，我想親自對王爺有個交代。等我處理好了，我會給你一個答案的。」

  樓青煜著急道：「我說了，事情由我來承擔……」

  她道：「這是我跟他之間的事情，你就讓我們自己來處理吧？」

  樓青煜信以為真，道：「好吧，從今以後我都會尊重你的意思，不會再做什麼令你為難的事情了。我就答應你，我等著你的答覆。」

  可他的心裡還是有一種說不出的忐忑，又問：「雲姜，你還會不會像三年前那樣，讓我空歡喜一場？」堂堂一國之君，眼神卻委屈得近乎可憐。雲姜看他那樣，心中更難受了，說道：「皇上，時候不早了，你早點回宮吧？我……我會給你一個令你滿意的答案的。」

  樓青煜喜道：「真的？」

  雲姜幾乎就要連她自己都騙過去了，「真的！」

  樓青煜走到門口，剛準備開門，忽然覺得後背一暖，雲姜已經追過來抱住了他。她抱得他很緊，道：「皇上，你一定要儘早平息宋堯王的叛亂，坐穩這個江山，做百姓心中的好皇帝，做雲姜心中那個豪情蓋世、傲然天下的霸主！」

  樓青煜沒想到雲姜會主動來抱他，大喜過望，故意調笑道：「唔，我看我就算當好了這個霸主，都不如現在這一刻有成就感啊。竟然有一個口口聲聲說不愛我的小笨蛋主動來抱我了，唉，我還是不走了吧？」

  雲姜自知失態，鬆開他道：「雲姜恭送皇上。」

  樓青煜狡猾地笑了笑，忽然在雲姜的粉頰上輕輕地吻了一下：「笨蛋，我看你以後得學會如何不掃我的興才行，就像一個好妻子對她的好丈夫那樣，嗯？」雲姜捂著自己被他吻得滾燙的臉。好妻子，好丈夫？以後？你我之間還有以後嗎？雲姜強抑著心中的暗涌，送樓青煜出了門。

  門外還站著一干隨行的東御府禁衛，都尉楚淮也在其中。

  雲姜掃了眾人一眼，發現楚淮正在打量著她，那種嚴肅而且若有所思的表情，令雲姜的心裡無端覺得不自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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