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第二次瀕死
2024-09-12 21:54:28
作者: 水湄伊人
遲子鳴並沒有跟他們去鳥坡,而是焦慮不安地在旅館的天台上走來走去。
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讓遲子鳴感到赤裸裸的死亡威脅,他從不曾忘記窗戶上那幾個血淋淋的字:地獄的寒氣像噩夢一樣,追隨著你們,誰都逃不過。是的,接下來,除了他還有誰。
命運就像是跟他開了一個不大不小的玩笑,本來,他來這裡的目的就是為了自殺,這裡是他生命里的最後一站,因為,蔡依蓮曾在海邊對他說過,如果我們以後老了,就在這裡過著與世無爭的生活吧,如果你有一天不要我了,我想在這裡度過最後的日子。但是,命運像是跟他開了個天大的玩笑,拋棄他們之間感情的是她,而不是自己。她離開他的時候那麼堅決,連回頭看一眼都沒有。
但是現在,他還沒來得及去另一個世界,卻目睹著身邊的人一個一個地死去,他感到迷惑而震驚,他想知道原因,他想抓出兇手,他們並不想死,這是不應該的。但是,他努力分析過,四處奔波過,用盡了一切的方法,但是,到現在卻什麼線索都沒有,而且,他們個個死得那麼不安穩,不平靜,死得那麼痛苦與恐怖,死得那麼匪夷所思,死得那麼神秘離奇又無比地殘忍。
不,我不要這樣地死去,我寧可選擇自己的死法,也不要被挖去眼睛,被亡魂花吸乾了血,或其他更殘忍的死法,不,我不要。他拼命地搖著頭,內心充滿著慌亂、恐懼與絕望,他想縱身躍下,但是,他想起了夏逸民與鍾丹,那種死狀跟他們又有什麼區別,他不想死得那麼難看,他想起了那瓶安定片。
於是遲子鳴從天台跑了下來,跑到自己的房間,門口守著兩個警察,「能不能讓我進去,我想拿點東西。」
兩個人互相看了一眼,搖了搖頭,「現在不能,等他們先回來。」
「我,我心臟不好,必須把藥放在身邊。馬上出來,我不碰其他東西。」遲子鳴用近乎哀求的語氣對他們說。
他們互相看了一眼,「好吧,你拿了藥就出來。」
遲子鳴進了房間,看了一眼葛建亮那像木乃伊一樣乾涸的屍體,像是從沙漠裡剛剛挖掘出來的,然後打開抽屜,把那瓶安定片拿了出來,看到那個古怪的玉鉞,便把那塊玉鉞也塞進衣兜里。
當遲子鳴繼續向天台走去的時候,腦子裡出現了兩個念頭,是應該繼續自殺,還是離開這個該死的地方,這個問題在他的內心不斷地糾結著。不,我是逃不過去的,那是死神,我怎麼能躲得過死神的耳目。不,寧可自己選擇死亡,也不能讓死亡來找上他,當他一想起夏逸民、鍾丹還有葛建亮死的慘狀,他就不寒而慄。
不,不能,我不要這麼死,不要死得這麼痛苦與恐怖,連個全屍都沒有,我要自己選擇死亡。他雙手顫抖著,打開瓶蓋子,就往嘴巴里倒藥片。
當他吞下藥片之後,腦子裡有著短暫的清醒,他突然發現了一個重要的、十分明顯的卻又被他所忽略的問題:為什麼,出事的人都剛好是房客,而不是羅小鳳或其他的村民?為什麼會這麼巧?
如果真有死神,那麼他想報復的人應該是村子裡的人,而不是外來者,外來者跟他是毫無恩怨瓜葛的,而旅館裡的房客都是外來者,這明顯不合邏輯,如果真有死神,也不應該只對房客下手。他突然意識到這是個陰謀,他連滾帶爬想下去,想告訴他們,這裡面一定有著巨大的陰謀,但是,軟綿綿地撐到了樓梯口,那強烈的藥性已經開始發作,他的意識在迷糊,他努力地想喊出來,但最終只是發出了很微弱的誰都聽不到的聲音。
他用最後一點強撐著的毅力走到了二樓的樓梯口,還是癱了下來,此時,他的腦子裡只有幾個字:永恆,沉眠。
但是,這一次,遲子鳴還是進入了這個亦真亦幻的世界。
遲子鳴再一次來到這個古老的清虛廢城,那個世界永遠是臨曉之前般的清明與幽冷。
他在那個古老的城牆外面久久地徘徊著,那些風化的殘垣斷口長出了滑膩的青苔。天空,有一輪月亮,空洞洞地懸在那裡,像裁出的白紙那樣不帶表情,似乎,它對寂寞也已經麻木掉了,那是怎麼樣的一種悲涼。而這次,我是不是真的死了,為什麼又來到了這裡?難道這個清虛境才是我最終的歸宿?
他突然想起了那個女子,那個叫可兒的女子,他摸了摸口袋,裡面的那塊玉還在,如果這一切都是夢境,那麼,這塊玉又是從何而來;如果都是真的,那麼,他現在所處的地方難道是真實存在的?
他捏了捏自己的臉,好像並沒有痛覺,完了,我一定是死了。此時,有人突然拍他的肩膀,他嚇了一跳,轉過頭,正是可兒,那樣子,很興高采烈,「我們又見面啦。」
「喂,你老實告訴我,我是怎麼到這裡來的?」
「其實,這個世界存在著很多層空間,你所生活的現實世界是三維的空間加一維的時間,常人只能存生於三維的空間,我們現在是在另一層空間相遇,這,並不只是湊巧。」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整個兒跟一科幻世界似的。」
這時,可兒的眼神開始暗淡下來,「只有誤入了這個空間的人才會容易進來,你記不記得,你小時候,在你家後院的葡萄架下你以為自己睡著了,其實是進入了一個奇怪的世界,也就是這個世界,所以,你進來的時候,是不是覺得眼熟?」
遲子鳴想了想,確實,在他六歲的時候,他做過一個很奇怪的夢,夢到自己來到跟這裡很相似的一片成為廢墟的清明古國,但很短暫,就感覺迷失在那裡一會兒,隨即就清醒了過來。當時,記憶非常地清晰,但隨著時間的久遠,還有也沒什麼特別的事,當時也沒大放在心上,便慢慢淡忘了這件事,想不到,原來他是進入了另一個世界。
可兒繼續說:「其實,進入這個空間的人還有一個,但是,我之所以選擇你,是因為你離死亡最近,只有在生與死邊緣徘徊不定的人,才能夠更加容易地進入這層空間。你知道,我為什麼找你麼?」
遲子鳴搖了搖頭。
「我希望你能帶我離開這裡,我不想繼續在這裡待下去了,我已經在這個該死的地方待了整整四千多年,你知道我這四千多年是怎麼過來的嗎?」
遲子鳴搖了搖頭,「謝謝,我真不想知道,還有,這地方,我都不知道該從哪裡出去,我又怎麼能帶你走啊?」
「這是要付出代價的,我不知道,你會不會為我這樣做,因為,也有可能,會奪去你的生命。」
遲子鳴聽得更加疑惑,「到底要怎樣做?」
「你這是第幾次見到我?」
「第二次。」
「那麼,這兩次,都是在什麼樣的情況下?」
遲子鳴想了想,第一次遇到她,是在幻崖昏迷之後,差點丟了命,而這一次,是我吞藥自殺,難道只有在這麼一種瀕死的狀態下,我才能見到她麼?
可兒像是能看透他的心思,點了點頭,「只有你在接近死亡的昏迷狀態下,你的靈魂才能暫時游離出你的軀體,你才能進入這個空間,這個有著五千年文化的良渚遺址。而我被封印於此,每天在清虛陰冷的空間裡,寂寞地遊蕩著,我受夠了,求求你,幫助我好不好?」
「等等,這就是良渚遺址?還有你是怎麼被封印的?」
「是的。」可兒的目光飄向很遙遠的地方,像是努力在回憶那久遠的往事,看她那凝重的表情,真像是在回憶著幾千年之前的事情。
「四千多年前,良渚一片繁華,以玉器與各種珍貴器具為貴,我父親是一個玉匠,一家人過著忙碌卻又安康的生活。但在我十九歲那年,那場可怕的洪水改變了一切,母親與弟弟都被淹死,唯獨我與父親活了下來。但是,父親還是逃不過洪水之後的瘟疫,在他死之前,他把我帶到這個地方,他說,良渚將要成為一片廢墟了,瘟疫將奪走所有人的生命,他用神玉之光把我鎖在了這裡,可以百毒不侵,並且不會經歷生老病死。但是,我已經受夠了,我寧可像常人一樣的生老病死,也不想待在這個陰冷無邊的廢城,我已經受不了這裡的無邊的寂寞與冷清,求求你,帶我離開這裡。我會去適應現實的世界。」
遲子鳴想了想,「那麼,你告訴我,怎麼樣才能帶你離開這裡?」
「只有在你經歷第三次瀕死之後,你才可以穿過這神玉之光,然後帶我離開這裡。但,只有三十分鐘的時間,如果超過了時間,我會變成一具陳屍,你也會死。還有個可能是,你在瀕死狀態下無法復甦過來,並不是你每次將死,都有幸活過來,三十分鐘過後,你的靈魂如果不能返回到你的軀體,那麼,只能永遠消散了。你要想清楚。」
遲子鳴突然想到了什麼,「難道我只能等死神幸臨到我的身上,等他來殺我?」
可兒不解地看著他,「死神?」
「應該是以死神塔納托斯命名的連環殺手。他所殺的每個人都死得非常古怪,而且,全部都發生在羅洋村唯一的旅館之內,死的都是房客,兩個挖眼後自殺,還有一個是被亡魂花吸血而死,我是最後一個房客。我不知道,現在等待我的是什麼樣的死法,挖眼,吸血,還是更可怕更殘忍的死法?不,我不要這樣死去,不,我寧可留在這裡,我不想再去那個可怕的世界了,我在這裡陪你好了,這樣,你也不會寂寞了,我也不用再去忍受那個雜亂並荒謬的世界。」
可兒沉思片刻,「你說,亡魂花吸血?」
遲子鳴點了點頭,「對,就像這古城裡城牆邊開著的亡魂花,血紅色的。」
可兒的臉色突然變得很難看,「難道是?」
「是什麼?」
可兒深抿著唇,卻說不出一句話,半晌,才吐出幾個字,「你確定,那花跟這花是一樣的嗎?」
遲子鳴點了點頭,「我確定,一模一樣。我還親眼看到它們是怎麼吸乾我室友的血,不只是我一個人看到。」
可兒喃喃自語:「這花,本來是不會吸人的血的,這事,我會好好調查一下。」
調查?難道這事真的跟這個古城有關?但是,遲子鳴不想多問,可能問了也是白問,他只希望可兒能夠主動告訴他原因。
「你的時間到了,你快點回去吧,我送你回去。」
遲子鳴實在不想再回到那個世界,「我可不可以永遠待在這裡,我喜歡這裡,也忍受得了這個一片廢墟的世界,我真的不願意回去了。」
「不,你不可以,你一定要幫助我,你是唯一可以幫助我的人。你知道,那塊神玉在你的身上已經吸引了你的靈氣,已經在慢慢接收著你的氣息了,而且它會在無形中保護著你,你知道,若不是有著它,你可能這兩次都捱不過去了。所以,就算報答也好,你一定要幫助我,求你了,好不好?」
可兒淒涼而哀怨的目光可憐巴巴地看著他,當他清醒過來後,他的腦子裡一直充斥著這一句話:你一定要幫助我,求你了。
當他看著潔白的牆壁與潔白的床單,還有醫院裡來來去去一身白衣的護士,他知道,他又一次活了過來。
經歷了兩次死亡,最後都沒有成功,這是天意,還是老天爺故意戲弄他?不狠不罷休。
第一次,是從幻崖里回來,這一次,是吃了安定片後被洗胃。摸著難受而空空的胃,他突然感覺自己陳舊的積怨與惡毒,全部都隨著腸胃裡排出的東西統統剔除了。雖然他很虛弱,卻有種脫胎換骨的感覺。
他開始有種生活其實很美好的心態,但是,他現在卻在等待著第三場死亡,當他不想再死的時候。
他不知道,等待他的,會是一種怎麼樣的殘忍死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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