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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64章 白日之下

2024-10-11 22:42:18 作者: 情何以甚
  第2364章 白日之下

  姜望殺了包括鄭肥李瘦在內的諸多人魔。

  姜望是人族第一天驕。

  姜望舉世聞名……

  這些都不是燕春回的記憶點。

  他只記得兩件事情。

  姜望全面超越了向鳳岐。

  姜望召集了幾個真君,想要殺他。

  於是他就想起來,他為什麼來雲國。

  寬敞雅致的客棧房間裡,白髮蒼蒼的老者,只是抬了一下眼皮,頃刻滿屋游電,虛室生白!

  一段一縱即逝而竟被許多人冠名為「時代」的歲月,在新曆三九二九年的冬日醒來。

  老東西總算想起來了!

  刺骨的寒意令老黃狗肢體僵硬,它叼著那黑色的神龕,縮到牆角,耷拉著長長的耳朵,只用餘光警惕著燕子。

  它不明白為什麼燕子對它有那麼大的敵意,總是想殺它——很多過去的事情它都忘記了。

  但對於這些變態,也沒什麼好探究的。

  很多時候……沒有為什麼。

  順手的事兒。

  無回谷里的活物,沒有一個不該死,無論最初是因為什麼原因走進來。

  老黃狗只是告訴自己要小心。

  就算現在是條狗,就算只是做一條狗,也要懂得保護好自己。

  燕子鬆開了燕春回的手,不再攙他,遠遠避開,如避蛇蠍——雖然她自己比蛇蠍更毒。

  她一直都不吝嗇對燕春回表現出憎惡,恨不得燕春回立刻去死,死得越慘越好。但相較於偶然清醒的那些時候,還是那個健忘痴呆又有些耳聾的燕春回,更能讓人接受。

  痛楚像一隻有著尖細利齒的怪獸,不斷啃噬著她的身心。在偶爾平靜的那些時刻,她常常還能夠停下來,還願意叫一聲老大。也很進入人魔的角色,聽從吩咐,去做一些莫名其妙的事。

  但清醒狀態的燕春回,哪怕只是站在那裡不動,也是在時時刻刻地提醒她——

  提醒她她是一個什麼樣的東西,這是一段怎樣糟爛的人生。

  她竟無法面對。

  「醒來」的燕春回,並不留戀那攙扶,當然他也從未需要。他只是微垂著眼睛,稍斂其鋒:「姜望果然到了雲國。且還大搖大擺,聲勢甚隆。不知道的,倒還以為他是要跟葉小花示威。」

  「來得這樣快,就是防著您呢!」角落裡的老黃狗,這時候擔當一個『智囊』的角色:「他怕你對他的親妹子下手,這裡好像還有一個他喜歡的女子。」

  燕子從那綿延無盡的痛苦中倏然驚醒,恍惚想起姜望當初追殺自己的樣子,千里相逐,一息不止。那時候的姜望還能稱得上年少,那時候的眼神就已經沒法形容。

  那種誓殺不縱的決意,每每讓她在渾噩的午夜驚醒,汗濕中衣。

  明明她不怕死,明明燕春回怎麼都不會讓她死,明明她總在求死——可是她在怕什麼呢?


  「他?喜歡?」燕子的語氣是荒謬的。

  姜望那樣的人,一心撲在修煉上,時時刻刻都在修行。一路從小國鄉野,殺到超凡絕巔,不回頭地走到現在……他知道什麼是『喜歡』嗎?

  「根據可靠消息。」角落裡的老黃狗,在『可靠』兩個字上加了重音:「至少他對凌霄閣的少閣主,是最特別的。有別於他對其他所有女人的態度。」

  「我想他眼裡就沒有男人和女人的分別。」燕子語氣複雜:「只有弱點和要害。」

  老黃狗極寶貝地搭著那黑色神龕:「再孤心求道的劍客,也有春心萌動的時刻,也有柔軟的瞬間。」

  「你倒是一條細膩的狗。」燕子的聲音聽不出褒貶:「只是對於那種修煉瘋子來說,什麼心動,什麼柔軟,都應該算是外魔,一劍就都斬掉了。」

  「但他現在已經走到絕巔。」老黃狗說。

  燕春回已經沉默了半晌,大約是沒有什麼心情言語,更不在意姜望的情感糾葛。他立在窗前,眸光似乎照破雲海。而也確切的是有黃昏的天光落下,暈染了雲霞。

  「老頭!」燕子問道:「你特意來雲國,是為了找機會殺死他最重要的人嗎?或者拿他最重要的人來威脅他,逼他自殺?」

  「如果不能殺了他,如果不是為了殺他之前的凌辱,那麼殺他身邊的人毫無意義。」燕春回冷漠地說道:「無論面對什麼情況,姜望這樣的人都不會自殺,他知道希望只在他的劍下——我來這裡,只是知道他會來這裡。」

  「姜望此刻大搖大擺地出現,是不是暗中還埋伏了其他的真君?他的人脈一向很廣,而且投資他回報豐厚。」相較於半痴呆的老頭、時不時求死的瘋婆子,老黃狗還是更相信自己的智慧。它認真地思考:「尊上,這很有可能是個陷阱!」

  「有沒有可能是虛張聲勢?」燕子幽幽道:「姜望如果要埋伏老頭,就不應該大搖大擺地來雲國,而是要暗中潛藏才對。現在這樣大張旗鼓,分明是想嚇走咱們。」

  「你們不理解絕巔的姿態,姜望初登此境,正是一覽眾山小的時候。這只不過是一種宣告。」燕春回道:「他不希望在雲國同我發生戰爭,他不介意在當下、對整個世界表露雲國對他的重要性,但他也準備好了面對那種結果——面對任何結果。」

  蒼老的絕巔強者莫名嘆息:「每一個剛剛走到世界極限的人,都以為自己無所不能。」

  老黃狗縮在角落,屈著脊弓,小意地問:「您已經等到了他,您打算怎麼做?」


  它的狗爪所搭著的黑色的神龕,仿佛一個幽森的洞口。

  神龕里香爐仍在,燃香未熄,神塑無蹤。

  燃香上明滅不定的火星,仿佛接住了天光,在這晦明晦暗之間,使得神龕的陰影如同一扇門,忽開忽關。

  門內的某種存在,似乎也在等答案。

  而燕春回道:「跟他聊聊。」

  這位白髮蒼蒼的老者,古飛劍成道的絕巔,此刻並不顯現忘我人魔的兇惡。他看著窗外的雲海:「我是一個講道理的人。我想他也是。」

  ……

  傍晚的紅霞中,有一縷劍意遊動,在霞光之中並不明顯。但在姜望這樣的劍客眼中,夭矯如龍。

  而他並沒言語。

  他和葉青雨、姜安安、宋清芷、傅鏡如、蠢灰,組成了五人一狗的小團體,此刻正聚在一起烤肉吃。

  泥灶里還埋著兩隻荷葉雞。

  那縷劍氣發起了對話的邀請,而姜望在思索,此刻把太虛閣全員召來,能否尋劍意而定劍主,鎖殺燕春回於當場。

  答案是並不能。

  但凡其他幾位太虛閣員稍微爭一點氣,多衍一個道。姜望現在就直接掀桌子,斬斷溝通的可能——

  跟這種肆意行惡的邪魔外道,有什麼話可講!


  然而並沒有。

  真要把太虛閣員都召齊,恐怕要成全燕春回的砍瓜切菜。

  舉閣盡天驕,奈何飛劍太利。

  恨斗昭未衍道,冠軍不絕巔。

  我獨快人一步,十分寂寞!

  寫信催一下吧,召集就算了。

  姜望第一時間趕到雲國,就是為了防備意外的發生。驚動了人魔,必然要防備人魔的報復。

  當然現在他知道,燕春回此刻就在雲國,這也是一種對話的姿態。縱觀過往種種,大概這也是忘我人魔唯一一次的溝通嘗試。

  在今天之前,誰會覺得燕春回是可以交流的呢?

  「清芷,你這烤魚的水平可不怎麼樣。」姜望隨口道。

  曾經扎滿頭小辮子,擼起袖子就想揍姜望的混世魔王宋清芷,現在竟是十分婉約。比旁邊正在傅鏡如碗裡搶肉吃的姜安安,不知淑女到哪裡去。

  水族生長緩慢,她現在的身高比姜安安矮了一截,不過坐在那裡,更像姐姐。

  她不好意思地道:「姜大哥見笑了。這水裡的魚兒,往前確實沒有烤過……因為我也是水裡的。」

  大凡水裡的,都是砧板上的。

  物傷其類。


  她出生時是水族公主,尊貴非凡,集萬千寵愛於一身。後來水君宋橫江身死,清江水族易權,她也隨兄長一起,被趕出自小生活的水府。性格便大有不同,在生活的波折中,逐漸敏感脆弱。

  「人族水族親如一家,只是住處不同,就像有人住華屋,有人住高宇。」姜望溫聲說道:「你跟我們是一家,你跟魚兒可不是一家。」

  說著,他踹了蠢灰一腳:「蠢狗,誰叫你撈這麼多魚來。」

  蠢灰趴在地上一滾,露出柔軟的腹部,讓姜真君的腳感更好一些。

  宋清芷噗嗤一聲笑了。

  姜望想了又想,終是一彈指——

  雲上見驚虹。

  在無盡雲海之上,鋪陳霞光之中。

  兩縷劍意終相逢。

  轟隆隆隆!

  天崩地裂,都在雲海深處翻湧,恍惚天光聚於一點,不為視線所捕捉。

  這是一片虛無之地,既無光陰,也無寰宇。

  一世的過往,都是晦影。半生的理想,都是塵煙。

  此即劫無空境。

  姜望靜靜地站在那裡,也就成為中心,於是有了上下四方,於是時間好像也開始流動。


  燕春回自一縷微渺的劍光中顯化,輕衣布鞋,披髮在肩。

  這才算是他們第一次真正意義上的見面,因為以前的姜望,並沒有資格這樣站著,並無資格站定!

  他平靜地看著姜望,目光中並沒有什麼敵意,只是帶著一種審視——一種奇怪的審視。

  「你知道我不那麼容易被殺死麼?」燕春回問。

  「我知道。」姜望說。

  「我們之間的確有過一些交集。但那些事情已經過去很久……大概很久吧!」燕春回問:「我可對你滿懷仇怨?我可有對你窮追不捨?」

  「你不曾。」姜望道:「你大概是忘記我了的。」

  「我若一意要殺你,你能活到今天嗎?」燕春回問。

  「大概很難。」姜望道。

  「那你現在能夠告訴我了嗎?」燕春回抬起眼皮:「你為什麼如此激烈地找上門來,誓要殺我?」

  姜望一直都很平靜,此刻同樣如此:「首先我要說,你從前沒有殺我,並不是什麼人情。你在斷魂峽和星月原,都順手殺過我,只是沒有殺成。昔者我享齊爵,是齊國黃河首魁,你若殺我,齊國傾國殺你,你很難活命。後來我列名太虛閣,你若殺我,天下殺你,你必死無疑。你或者忘了,或者是付不起殺我的代價了,僅此而已。」

  「其次?」燕春回問。

  姜望道:「你問了一些很重要的問題,所以在這些問題之後,你應該知道,我要殺你,並非為我。」

  燕春回難得的咧了咧嘴,笑了:「那為了什麼?天下蒼生,黎民百姓?」

  「這句話太大,這個擔子也太重了。我擔不動。」姜望不為所動:「其實同樣的問題也有人問過我。我也問過自己,我為什麼要殺你。我想了大概一刻鐘,最後的答案是——我還記得。」


  燕春回皺眉:「記得?」

  「我還記得,你們把人煮熟了的樣子。我還記得,鄭肥和李瘦比賽殺人,以此為樂。我還記得,卦師算命,用他人性命占卜。我記得那些事情,記得我心中的惻隱。」姜望平靜又認真地說道:「燕春回,這是我一定要殺你的理由。說天下蒼生,太宏大了,本質上是我的憤怒和不忍。」

  「憤怒,不忍。」燕春回說道:「很好的理由。」

  姜望道:「剛好我的道理在眼前,剛好我手中有劍。我找不到任何一個理由,不去踐行。」

  「我來給你一個理由罷!」燕春回道。

  姜望看著他:「請講。」

  「你若不來找我,我們井水不犯河水。無回谷內,不會有多少血腥。那些新來的人魔,無論怎麼作惡,都殺不了太多人。你若執意找我,從此我遊走天下,所過之處,血雨腥風!」燕春回道:「姜望,你說,該怎麼選?」

  這就是燕春回的條件了。

  他做出巨大的讓步。他可以完全忘記姜望這一次糾集人手去無回谷殺他的行為,可以當做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

  對於肆行惡事的人魔來說,這幾乎是一種軟弱。

  這是對著整個星月原戰場出劍,根本肆無忌憚的燕春回!

  他的退讓,是應該被尊重的。他的強大,應當被敬畏。

  而人命與人命之間,好像可以用數字來衡量。燕春回的行為,好像可以讓姜望來承擔——你是選擇坐視人魔殺少數的人,還是選擇逼我殺更多的人?

  在絕巔之前,沒有多少人在乎姜望的道理。

  在絕巔之後,所有人都必須要看到他了,又好像天下問其心。


  姜君何來啊?姜望你要怎麼選?

  但姜望只是搖了搖頭:「這道選擇題不是這樣的。」

  「你以為是什麼樣?」燕春回問。

  姜望道:「你養出人魔,縱容為惡至今,我會想辦法殺你,你也可以想辦法殺我,這是你我之間的事情。此為第一種選擇。你敢遊走天下,掀起血雨腥風,我就會傳檄天下,號召列國諸宗、世間強者,一起來殺你——這才是第二種選擇。」

  或許有人會懷疑姜望的號召力,懷疑他是否真能挑頭,使天下共剿人魔。

  但燕春回顯然並不會。

  無生教是前車之鑑,張臨川空餘恨聲!

  他常常保持半痴呆的狀態,但他非常清楚,這是一個有秩序的世界。即便它有再多的血腥、殘酷、不公,但它有陽光下的道理。

  那是三代人皇至今所傳承的,人族所延續的核心規矩。

  在明面上所有人都必須要維護它的存在。

  而恰恰今日的姜望,已經能夠舉起這面旗幟。

  「世間為惡者眾,你姜望就算走到超脫,能殺盡人之惡性,殺絕世間惡行嗎?」燕春回道:「曾經我也和你一樣,有自己的痴想。但人魔是殺不完的。魔也永遠存在。」

  姜望平靜地看著他:「我知人心鬼蜮,不可斷絕。魔心孽念,永不會止。但我要叫世人知道,肆意為惡者,不可以走在白日之下——這就是我斬在無回谷的劍。」

  轟隆隆隆!

  陳國無回谷外,恰逢狂風驟雨,驚電雷霆。


  一道電光炸破天穹,照亮了無回谷外一座高大的碑石。

  那是一座劍刻的碑,碑上銘道字,字字刺目有寒光。字曰——

  肆意為惡者,不可以走在白日之下。

  落款是,姜望。

  轟隆隆!

  陳國雷蛇萬里掣長空。

  雲國的雲海卻是一片靜。

  在一點劍光展開的劫無空境裡,燕春回看著姜望的眼睛。

  年邁看著年輕。

  逝去的時代注視著現在。

  燕春回咧開了嘴:「你選擇成為我的敵人。」

  「不是我選擇成為你的敵人,是我一直往前走,恰好在這裡遇到了你。這是我本心所想,本欲所從,我的道就在這裡。」姜望平靜地道:「你要麼繞道,要麼斷道,要麼斬碎我,沒有第四種選擇。」

  他完全不妥協,不讓步,不見人留一線,完全不給燕春回面子!

  燕春回一時白髮飛舞,眸中跳出難以描述的鋒芒,一整個逝去的時代,凝聚在他的眼睛。恐怖的殺力貫穿了歲月而存在,澎湃的劍氣攪動命運河流,在這一刻他的殺意,幾乎要斬裂整個劫無空境!!!

  最後他道:「怎麼繞道?」

  感謝書友「三年Xx」成為本書盟主!是為赤心巡天第802盟!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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