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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86章 求道者

2024-10-11 22:43:07 作者: 情何以甚
  第2386章 求道者

  命運真有一支頑劣的筆。

  在正常的人生軌跡里,陸霜河差點就成為姜望的第一個授業之師。

  而今他卻成為朝聞道天宮裡的第一個求道者,第一個站到姜望面前。

  幼童姜望在鳳溪邊的猶豫,在鳳溪水底的怔然,如今有了絕妙的迴響。

  姜望不是那個姜望了。

  陸霜河還是那個陸霜河。

  隕仙林的慘敗,好像並沒有對他造成什麼影響。

  遺憾的是,也沒有帶給他太多的進益。

  以他的修為、才情、道心、積累,在這段時間裡早該無憾踏足絕巔。

  但他卻沒有。

  他好像永遠地困頓在那一天嗎?

  但又不太像。

  他從殿門剖進來,依然是獨屬於他陸霜河的鋒芒。

  或者說,僅就以陸霜河之名,來向姜望求道這一件事。從差點帶走姜望的「仙師」,變成向姜望請教的「求道者」,這種近乎天地顛倒的轉變,就不是一般人能夠面對。

  陸霜河的求道之心,仍然是天底下最純粹的那柄劍,至少也是最純粹的之一。

  「姜真君願意教我麼?」陸霜河定於殿中。

  姜望正坐於彼:「此天宮,為求道而起。若有能解釋於萬一者,我必毫無保留。」

  陸霜河抬了抬眼睛:「這座求道天宮還是有門檻的,並非來者不拒——你為何不拒絕我?」

  天宮中一坐一立的兩個人,各自靜而有道光。

  金髮像在燃燒,霜發像在融化。

  或許生命就是死亡的過程,道是消逝的方式。

  而誰能超脫這一切,在生死之間,把握永恆?

  「當初在鳳溪邊上,你也沒有拒絕我。」姜望說。

  「看來現在的你,已經知道我是對的。」陸霜河道。

  姜望淡淡地看著他:「我並不認可。但你有你的正確。」

  「還是路不同。」陸霜河按劍而沉,但雪發輕揚:「鎮河真君傳道,不求同道中人?」

  「路在腳下,不在言語。道在行時,不在問時。」姜望道:「我不問,不求。我走我的路,隨便這條路上誰來或誰去。」

  「哪怕背道而馳?」陸霜河問。

  「篩選是劇真人的事情,我只負責傳道。」姜望淡聲道:「倘若今日我拒絕你,朝聞道天宮就失去它的意義。」

  「不揚善抑惡了麼?」陸霜河又問。


  陸霜河不是一個問題很多的人,今日的確是為求道而來。姜望也不是一個很喜歡聊天的人,但他今日在朝聞道天宮。

  問即是惑,答即是傳。

  姜望答道:「我不認為我的眼睛能夠看清人心善惡,或者說相較於我個人的判斷,我更相信法繩法矩,法的區分。」

  「但法並沒有區分我。」陸霜河淡漠地說。

  相較於姜望那些劍術秘技、修行感悟,他好像更在意自己為什麼能夠走進來。

  天人法相有著與之相近的淡漠:「我說了,我只負責傳道。」

  昔日陸霜河經行鳳溪邊,並不在乎自己帶走的是誰。

  今日天人法相坐鎮朝聞道天宮,並不在乎來者是誰。

  座次似有山川之遠,隔著寬廣的大殿,陸霜河看著姜望的金銀雙瞳。他在這雙眼睛裡,正正的看到了自己。

  似乎天道映照著天道。

  但他知道,陸霜河在鳳溪邊的不在乎,和姜望在朝聞道天宮的不在乎,並不是一件事,也不在一條路。

  前一個不在乎,是天道至公般的無情。無論誰生誰死,此心不偏不倚,不起波瀾。

  後一個不在乎,是天容萬物的無限廣闊。無非求道述道,不拘來者。

  當然,二者都不絕對。

  他行天道而有執,只求創造一柄能夠斬斷自己,或者有資格被自己斬斷的劍。


  天人法相行天道而有私,私心向陽,願予眾生公平,以及向上的力量。

  他們都不能算是真正的天道。

  或者說,真正的天道,本就不在人的特性里存在。

  陸霜河注視這樣的姜望良久,終於說道:「你的日月天印並不平衡。」

  姜望在蒲團上伸了伸腳,淡漠又隨意:「我知道我想要什麼,我不需要坐得那麼端正。」

  陸霜河靜了一陣,道了聲:「受教。」

  就此按劍轉身。

  姜望的功法、秘技乃至戰鬥技巧,都不是他所求。

  他早知道姜望在走什麼樣的路,他只是想知道絕巔後的姜望,又往哪個方向走。世人所傳之名,終究不夠真實具體。

  他持天道無情,但並未徹底地投身天道。一則天人難證,他所缺天地之功,也要機緣巧合,才能填補。二則他有最強之執,而天道無執。

  姜望已經證明了天人不是最強的路。

  姜望的路,也一定不能走出最強的陸霜河。

  他為求道而來,已聞道矣。

  聞道則走。

  「陸真人!」姜望叫停了他:「來都來了,何妨坐下來一論?我預感今天來的不止是你——縱然你已不能在我身上有所得,未嘗不能在別人身上感受更多。」


  陸霜河想了想,就近找了一個蒲團,坐了下來。

  朝聞道天宮的主體建築目前只有兩個,一個是藏法閣,一個是論道殿。

  藏法閣里記錄了姜望一路走來所有獨屬的秘法道術、劍術身法、修行法門,乃至於他在修行路上的種種思考,他毫無保留地對這個修行世界開放。

  說起來只是姜望一人的修行之路,然而詳述於文字、記錄於圖形,卻是堆積如山。

  從中幾乎可以窺見姜望的一生,因為他一生至此的絕大部分時間裡,的確只有修行。藏法閣里的每一個字,都浸透了他的汗水,是過往時光的總結。日復一日,年復一年。

  論道殿裡別無所有,只有姜望的法相坐鎮其中,隨時為人傳道解惑,也隨時迎接切磋。

  藏法閣里是自學自修,每個人進入其間,都是單獨的空間,不會被人打擾。

  論道殿裡是隨來隨去,所有人都在同一個殿中,大家可以互相討論,甚而拔劍問道。

  陸霜河剛剛坐下來,殿外的光影便一折。一個鬚髮如亂草、堆了滿臉的人,裹了一件看不清本身材質的衣衫,走進殿中來。

  他有一雙異常明亮的眼睛,隔著鬚髮仿佛從林隙透出來,就用這雙眼睛看著姜望,很直接地說道:「我來求劍。」

  天地劍匣守匣人,號為「劍痴」的萬相劍主!

  除了向鳳岐之外,天下沒有任何一個真人,能夠近他十步而不死。可以稱得上是方寸之間搏殺第一的真人,十步之內的無敵。

  當然,神魂也好、殺力也好、方寸間搏殺也好、中域第一北域第一也好……這些所有的洞真層次的「第一」,都只在姜望打破洞真極限之前成立。

  如果一定要較真的話,在姜望登頂之後,也再次成立。

  姜望注視著這位劍痴,天人法相雖然淡漠,也略有疑問。


  畢竟萬相劍主出山,還真是比較稀奇的事情。這位劍痴長時間與世隔絕,幾乎從不離開天地劍匣,怎會關注到朝聞道天宮的消息,還第一時間趕過來呢?

  極淡的疑問的情緒,被萬相劍主所捕捉。

  他難得出山,捉情緒如捉劍,幾乎把這當做一個正式的問題,認真地道:「司閣主開匣喚出了我,說以前被占了的便宜,要我占回來。」

  「什麼便宜不便宜,我知道您並不在意。您之所求,唯劍而已。」姜望眸靜如水:「請坐,您將看到我的劍。」

  話音才落下,一個身披重甲、外覆罩袍,面甲也關著,遮得嚴絲合縫的人,就此走進殿中來。

  此人先抬頭看了一眼姜望,高傲地點了點頭,點評道:「像那麼回事。」

  倒像他是來此宮講道!

  聲音是一種強行捏出來的公鴨嗓,顯然要將身份隱藏到底。

  就此走了兩步,又看了看陸霜河與萬相劍主,不輕不重地嘀咕了一句:「怎麼都是老傢伙。」

  陸霜河面無表情。

  萬相劍主則盤坐於蒲團,認真地看著前方地面,絲毫不為所動——

  那裡寫著「拾叄」,一筆一划,都是姜望留下的劍痕。

  姜望覺得莫名其妙,這裡是太虛幻境裡的朝聞道天宮,他是擁有太虛幻境最高權柄的太虛閣員,又是朝聞道天宮的創建者,什麼人能在他面前隱藏身份?

  除非是個超脫者!

  此人掩耳盜鈴,還十分囂張,真是叫人想不通。


  但天人法相情緒極淡,他也不說什麼,只道:「請坐。」

  來人道:「上座可也!」

  大步上前,走到了刻寫為「第一」的蒲團前,坐了下來。

  「那個,我有個問題——」此人大大咧咧地坐下,很是自然地張嘴,但旋即又想起什麼,轉道:「初次見面,怎麼稱呼?」

  姜望看了看他:「大家都為求道而來,稱道友即可。」

  「你會不會留一手?」此人問。

  姜望面無表情:「我不自證,你當心知。」

  此人又道:「你傳道天下無所求,做的可是虧本的買賣。會不會教到一半,又需要補點什麼?」

  這廝現在倒是謹慎。

  頗似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

  「入宮已納束脩。」姜望道:「你向我請教,也是在教我。」

  「正是如此!」此人一拍大腿:「一般人能夠遇到這些問題嗎?一般人我能問他嗎?咱們是互不吃虧,誰也不占誰便宜。也別說誰教了誰!」

  姜望不置可否。

  此人又道:「我有一個朋友,乃蓋世天驕,他是練重劍的。有這麼一個問題,你看看啊——」

  「等人到齊了,再一起論道,如何?」姜望打斷了他:「你的問題,可能是別人也在思考的問題。」


  姜望把自己放在論道者的位置,而不是傳道者的位置,他不覺得自己所言,就是唯一的真理。或許其他人會有更好的答案,他也會欣然學習。

  重甲罩袍下的人,又嘀咕了幾句,什麼「在精不在多」、「別什麼人都等」,見沒人搭理,也就安靜了。

  又一卷黃雲飄來。

  黃舍利頭上簪花,風風火火地走進來。

  她有一種健康的、燦爛的美,大大咧咧地沖姜望擺手:「不用招待,我自己來。」

  左右巡視一圈,目光只在陸霜河臉上稍作停留,大步走到最前,就在第一排第三個蒲團上坐下了。

  坐下來也不干別的事,就目光灼灼的盯著姜望。

  甭管其他人是為什麼而來,她反正是單純地欣賞天人法相,平時叫姜望換個法相什麼的,姜望可不理會——對美色始終如一的追逐,又何嘗不是一種求道的精神呢?

  黑衣黑刀的秦至臻,就在黃舍利之後走進天宮。

  他求至境,求完美,不放過任何努力的機會。而洞真之極致,正在眼前。能得到姜望毫無保留的指點,他怎麼都不會錯過。

  一步一步,極穩定地走到前排位置,在第四個蒲團上坐下了。

  他的目標一直都很確定。

  叄、肆是離「老師」最近的蒲團,前者被黃舍利占了,他別無選擇。

  「劇老閣設計的考核幻境好像不太行啊。」秦至臻坐下來後,黃舍利便低聲抱怨了一句。

  大家同在太虛閣,總歸是親近一些,就有課上講小話的衝動。


  秦至臻是個穩重的性子,先回頭看了一圈,再次確認劇匱並不在場,又斟酌了一下措辭,才道:「我也覺得。劇真人有時候太過教條,這就導致——」

  吱呀~

  天宮大門再一次被推開。

  面無表情的劇匱,和一本正經的鐘玄胤,就走了進來。

  「我來確認一下【九格】是否有效。」劇匱一板一眼地說。

  「我來記錄朝聞道天宮初開的情況。」鍾玄胤照本宣科地道。

  若是魔猿法相在此,必要玩笑一番。

  天人法相只道:「兩位道友請入座。」

  劇匱坐在了黃舍利後面,鍾玄胤坐在了秦至臻後面,也就是第九、第十的位置。

  秦至臻頗不自在地抿了抿唇,但定身不動,如山如礁。

  「黃閣員覺得,這考核幻境,哪裡不行?」劇匱認真地問。

  黃舍利可不會不自在,大大咧咧地道:「有些欠缺。」

  「比如?」劇匱問。

  「比如對面相的把控。」

  「面相?」

  黃舍利語重心長:「朝聞道天宮是這麼重要的地方,天宮開啟也算我們太虛閣三九三零年的頭等大事,你總得招點面相好的進來吧?」

  劇匱沉默了片刻,意識到自己有點對牛彈琴了,但還是不死心地問了句:「什麼才算好的面相?」

  「好看。」黃舍利言簡意賅。

  劇匱決定不再理會她的意見。

  但黃舍利卻轉過身來,很認真地強調她的理念:「美麗即力量,生得好看是造物的嘉許,這本身即是道的體現。劇老——」

  她的滔滔不絕,戛然而止,直愣愣地看著殿門方向。

  「怎麼?」劇匱莫名其妙。

  「錯怪你也!」黃舍利說著,竟然起身。

  劇匱循著她的視線回頭——

  但見得緇衣的一角,輕輕飄起,像一朵素淨的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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