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03章 鏡世
2024-10-11 22:43:46
作者: 情何以甚
第2403章 鏡世
大齊軍神姜夢熊,實在是近千年來標誌性的人物,隨著齊國的崛起而崛起。
其人本身就是一段波瀾壯闊的歷史。
他的弟子也都很精彩。
王夷吾、計昭南、饒秉章,以及……陳澤青。
這位繼承了軍神軍略的男子,如今的春死統帥,像一口容納一切的井。實在是深幽而安寧,靜謐而有力量。
在人族所面對的諸多對手裡,妖族無疑是最難纏的那一個。
也只有妖界,有著針對現世所有修士的「征役」。
每一個神臨修士都要履神臨之責,都得去妖界廝殺一回。「現世雖強,不敢忘危」。
對很多人來說,那都是艱苦的經歷。
但陳澤青卻很想去那裡。
姜望毫不懷疑,若是給這樣的人一個機會,他會迸發出怎樣席捲天地的力量。
難得今天一起並排看夕陽,陳澤青又頗有談興,姜望也很願意跟他多聊兩句,但往事實在沉重。
「說起來,陳兄今天怎麼沒去上朝?」姜望道:「我記得每天都有朝會,每天都得去。」
陳澤青笑了笑:「沒有讓瘸子每天站崗的道理吧?」
姜望看了看他的後腦勺,不確定他是自嘲還是在嘲自己。
不過像陳澤青這種級別,待在營中治軍,才是主要工作。只要不是須得他親自奏對的大事,都不必赴朝會。
「唉!」姜望忽然長吁短嘆。
「姜真君為何嘆息?」陳澤青湊趣地問。
姜望沉吟:「我在想,我已經到臨淄這麼久。天子怎麼還不召見。」
往常可是前腳到臨淄,後腳見韓令的!
陳澤青想了想,比較委婉地道:「陛下每日臨朝,決斷萬機,恐怕不是那麼有空。」
姜望看了一眼大元帥府,裡面兩人不像是能很快打完的樣子,還在彼此試探的階段呢。
「算算時間,他也該下朝了。算了,我主動一點。」他說道:「這裡你先看著,我去去就來。」
不等陳澤青應聲,他就已經消失不見。
來一趟臨淄,不順便拜訪一下天子,實在不是很懂事。
再者說,景國因為殷孝恆一事大索天下,搞得人心惶惶,朝聞道天宮都被叫停,他也想聽聽天子的意見。雖修為已至現世頂點,很多事情還是看不清楚。什麼原天神、天馬原、玉京大羅、蒼天神主,古今錯雜在一起,簡直一團亂麻。
姬鳳洲的心思,他可猜不明白。想來只有大齊天子可以感同身受。霸國的脈,還得是霸國天子來把。
「什麼意思?我沒聽明白。」
東華閣外,姜真君皺起了眉頭。
他來東華閣,可從來沒有被拒之門外!
長得很是威武的霍燕山,硬著頭皮道:「天子國事繁重,暫時沒空見您。」
「我可以等他。」姜望也不計較,很是隨意:「正好我也還有點事,你跟陛下說一聲,我忙完再來。」
「我剛才說錯了。」霍燕山有些尷尬:「不是暫時,陛下很長一段時間都沒有空……姜真君請回吧。」
姜望看了看他:「原話?」
今日的姜望,可不是當年的姜望了。
鎮河真君、朝聞道天宮之主、有史以來最年輕的絕巔……
雖然只是輕描淡寫的一瞥,也叫權重如霍燕山者,感到巨大的壓力。他又不是前任韓令,跟姜望還有一份香火情在。遲疑了片刻,還是道:「滾!」
姜望大怒:「你敢這麼跟我說話!」
當世真君,現世之極,連應江鴻都不曾對他無禮!
「不不,這話不是咱說的。」霍燕山連連擺手:「姜真君,是您讓我複述啊。」
姜望道:「對,你就這麼複述。」
「啊?」霍燕山懷疑自己聽錯了。也不敢聽對。
姜望咧嘴笑了笑:「開玩笑的,走就走!」
「霍總管,實話跟天子說,我也很忙!」他擺了擺手,來去匆匆。
這趟東華閣之行實在是太有效率。
去的時候陳澤青坐在那裡,回來的時候,他還坐在那裡,位子都沒有挪一下。
大元帥府里的戰鬥還在繼續,雙方都擺上陣了,一個劍光化劍陣,一個兵主召軍陣,殺得天昏地暗——即便以姜望的眼光來看,也沒有太多進步空間,他們都走到各自的極限——也就是元帥府里的演武場規格高,還能輕鬆容納。
姜望沒什麼聲音地站定了,不動聲色地觀察這場戰鬥,就好像他根本沒有離開過。
「這麼快?」陳澤青今天好像特別想聊天。
「就打個招呼的事情!」仙龍法相淡淡地道。
「天子沒見你吧?」陳澤青又道。
要是真我法身在這裡,不知得多尷尬。仙龍法相就不一樣了,只要板著臉就可以。
他板著臉,輕輕地挑眉:「你怎麼知道?」
陳澤青悠然道:「你知道游家嗎?」
仙龍法相不動聲色:「奉天府名門,泰平游氏?」
陳澤青一聽他這麼說,便知他已和游氏有過交集。姜真君實在不像是會關心景國內部事務的人,尤其游氏這種已經衰落的名門,如非特別關注過,很難有印象。若只是聽人提及過,那又不必表現的這樣若無其事。
再聯想到都城巡檢府當年突然把地獄無門的相關情報抹去——這只能是天子授意——不難判斷這交集是何時產生。
游氏滅門案,另有隱情?
但他只是平靜地坐在那裡,好像一無所覺:「泰平游氏,算是景國最有天賦的家族,天驕輩出,家族情況也非常複雜。在昆吾山約戰凰唯真的南天師游玉珩,是堅定不移的帝黨。沉寂數百年之後,崛起的中州第一游欽緒,卻是站在玉京山那邊的人。等到成名於黃河之會的游驚龍,則又是帝黨。」
仙龍法相若有所思。
游驚龍這個名字,觸動了他的心情。游缺借地獄無門之手,假死脫身,不知現今在做什麼呢?
陳澤青以為他已經懂了,遂不言語。
巷子裡的沉默,就這樣延續了一陣。
仙龍法相忍不住道:「你突然說這個,是什麼意思?」
陳澤青還算平靜:「我是想說,景國內部的情況非常複雜,從泰平游氏可見一斑。姜真君急著去見天子,跟景國現在的行動也有關吧?若只是問候天子,不至於連這場戰鬥都等不得。天子不見你,或許是要告訴你——這是一灘渾水,你不要蹚。」
他索性把話說得更直白一點:「家師雖然挑戰大羅掌教,很見氣勢。夷吾卻是真正的禁了足的。」
姜望道:「你早這麼說,我不早就明白了嗎?」
陳澤青笑了笑:「姜真君不怎麼關心這些小事,難免疏漏。就算我不跟你說,博望侯也會跟你說的。」
姜望心想,稍後若是有暇,倒是可以跟勝哥兒分析分析,免得他總小眼睛瞧不起人。
「其實還有一個原因——你現在是坐鎮朝聞道天宮,傳道天下的大人物了。」陳澤青似解釋,又似寬慰:「天子不想對你呼來喝去,磨損了你的威嚴。可天子當國,也沒辦法對你太過親近。現在不見你,又何嘗不是一種親近?」
仙龍法相沉默半晌:「你們這些聰明人,總是想得很多。」
他只是想見天子,便去見了,沒有想過是否要注意什麼影響。
陳澤青道:「你只是太天才,也太強了。可以不用想很多。」
仙龍法相想了想,說道:「我覺得他老人家未見得想了那麼多,說不定只是在生我的氣。」
陳澤青決定還是關注元帥府里正在進行的戰鬥,他問:「你覺得誰會贏?」
「自然是向前!」姜望說。
陳澤青嘆了一口氣:「我很遺憾,你並不客觀。」
「你能客觀?」姜望反問。
陳澤青一臉的認真:「夷吾有九成勝算。」
姜望斬釘截鐵:「總勝算是一百成!」
兩個人都笑了。
陳澤青想了想,又道:「無論最後是誰出手,都不要說對方來過。」
雖說姜夢熊是他們的師父,但姜夢熊實在是太忙了。幾個師弟的藝業,很多時候都是他在教導。常年給師弟們擦屁股,也讓他養成了大家長般的習慣,總是有操不完的心。
姜望推著他往前走了兩步,讓他追上墜落的夕陽:「我懂!」
……
……
人是追不上夕陽的。
尤其是在現世。
它不是具體的某一顆星辰,而是諸天萬界光照的概念。
它不曾被誰所獨有。只予你一時的溫暖,卻留下永遠的懷念。
素衣疾飛的女尼,就這樣停了下來。
當然,逼停她的並不是無望追及的熔金的夕陽,而是夕陽下大袖飄飄、身著道官之服的傅東敘。
鏡世台台首。
「想必我不用再介紹自己。」傅東敘行了個道禮,姿態溫雅。
玉真還以佛禮:「既然是鏡世台台首當面,想來玉真也不用再自我介紹。」
「玉真師太。」傅東敘笑了笑:「你暫時不能回去。找個地方坐坐,如何?」
「好啊。」玉真停於雲中,俯瞰山河:「前面不遠就是星月原,我聽說白玉京酒樓有六國風味,天下名酒。就去那裡吧!」
傅東敘看著她:「出家人喝酒是不是不太好。」
玉真道:「酒肉穿腸過,佛祖心中留!貧尼卻是葷素不忌的。」
傅東敘本不介意去哪裡,以中央帝國之威勢,今日之決心,天下雖大,哪裡去不得?
但想了想,微笑道:「還是換個地方吧!酒樓人多嘴雜,恐傷師太聲名。」
不待玉真說什麼,徑道:「我看觀河台就不錯!天下第一台,風光無限好。」
玉真面無表情:「傅台首這是要把貧尼關起來啊。」
治水大會雖然已經落幕了,但觀河台上,現在還有景國的駐軍。說去觀景,與坐監也無異。
「還請理解。」傅東敘道:「只是禁足數日,以待調查結果。不止是師太,朝聞道天宮所有參與者,都是如此。」
「走吧!」玉真逕自轉身:「貧尼無事不可對人言,也想看看傅台首能如何傷我聲名?」
「師太誤會了!」傅東敘跟在旁邊解釋:「只是鏡世台職責所系,傅某刀下皆為奸惡之輩,若與師太同坐,不免引人議論。」
玉真語氣很淡:「原來鏡世台這麼體貼。」
傅東敘面帶微笑:「鏡世台一向都很體貼,只對壞人殘忍。」
玉真道:「那倒是貧尼對你們不夠了解。」
「流言蜚語總是比真相傳得快,傅某早就習慣了誤解!」傅東敘漫步而前:「幸運的是我們還有很多時間,師太可以慢慢了解鏡世台。」
「從哪裡開始呢?」玉真問。
傅東敘笑了笑:「來找師太的路上,傅某順便翻了翻相關情報。發現一些很有趣的東西——不知師太能否為我解惑?」
玉真不置可否:「比如說?」
「師太俗姓澹臺,生身父母是衛國交衡郡人氏,沒來得及給你取名就死了,只有一個乳名,叫妮妮——」傅東敘說到這裡,頓了頓:「我發現衛國真是個人傑地靈的地方。」
「或許吧!」玉真淡然道:「空門中人,並無家國之念。」
「這次還出來一個盧野。」傅東敘笑道:「真是死而不盡,亡而不絕,仿佛天眷。」
玉真眉眼微垂:「一個十幾歲的少年,也值得你們關注麼?」
傅東敘道:「值不值得關注,是中央大殿裡那些大人們思考的事情。鏡世台的職責是『關注』,關注任何消息,無論有沒有用,多久以後有用。」
「看來殺死殷孝恆的兇手,你們已經找到了。」玉真若有所思:「不然堂堂鏡世台首,不至於有這樣的閒心,還跟貧尼解釋這麼多。」
傅東敘並不回答,繼續道:「說回那個俗姓澹臺的女嬰——恰好妙有齋堂的首座玉明師太路過,便將她抱回洗月庵。後來代師收徒,使她列歸門牆,予她法號為『玉真』。」
他轉過頭來,看著玉真:「你就這樣在洗月庵長大了。」
他的眼睛如鏡,映照著面前這位女尼所有細微的表情:「玉明師太是前任妙有齋堂首座慈心的弟子,因此你也在慈心師太這一脈。但這都只是名義上如此。事實上你從小被養在畫中,在洗月庵那位神秘莫測的師祖身邊。你的身份,遠比人們看到的更加貴重。」
「有趣的部分在哪裡?」玉真問。
「雖然鏡世台查你的經歷查了很久,費了很大的勁,但我想——這個玉真不是你。」傅東敘說。
「我不太理解。」玉真止住身形,不再往前飛:「玉真若不是我,那我是誰?」
「可能我的表達不夠準確。」傅東敘輕聲而笑:「你當然是玉真,但你的人生大概率不是如此。」
「我的經歷有什麼問題?」玉真問。
傅東敘搖了搖頭:「洗月庵修的就是過去。師太的過去實在沒什麼可查驗的,有問題鏡世台也看不出來。」
玉真豐唇微抿:「傅台首真是一個風趣的人,貧尼被你氣笑了。」
傅東敘卻跳開了這個話題,悠然道:「洗月庵謀求佛宗第三聖地,想要取代枯榮院當年的位置,甚至在此之上。僅僅現在做的這些,可還遠遠不夠。」
玉真皺眉:「我不明白傅台首的意思。」
「我是說——」他看著遠空,那裡有一尊銅色的身影,正高速馳來,那是現任妙有齋堂首座月天奴:「也許我們可以合作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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