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八道灣
2024-10-08 16:56:33
作者: 三秋空城
「春雨驚春清谷天,夏滿芒夏暑相連。秋處露秋寒霜降,冬雪雪冬小大寒。」
秦萱萱邊哼著秦九章教給她的節氣歌,邊在街上撿著煤核。
不知不覺中,她來到了八道灣胡同。
一扇院門打開,出來個中年婦人,把一堆燒剩的煤灰倒了出去。
萱萱快步向前,用夾子熟練地挑出幾塊還沒完全燒乾淨的煤塊。
中年婦人看了看她,說:「小姑娘,你等一下,家裡還有,我再倒出來。」
萱萱開心道:「謝謝夫人!」
不知為什麼,自從五天前哥哥帶回一張舊報紙後,每天都能遇見讓自己高興的事。
萱萱等在院子外,嘴裡哼著節氣歌,不自覺中又用夾子在地上寫了起來。
此時,又一個戴著眼鏡頗有書卷氣的教授,領著一個八九歲的少年到了這處院子門口。
中年婦人出來後,教授說:「周夫人,豫才兄在家嗎?」
豫才是魯迅的字。
那麼這位中年婦人自然就是魯迅的妻子——朱安了。
朱安忙說:「錢教授,您快請。我把煤灰倒給這個女娃就進去給你們泡茶。」
錢教授,便是大學者錢玄同。
他有禮貌地等在院子門口,等著與朱安一同進去。
朱安把煤灰全倒在萱萱身前:「姑娘,你自己挑吧,有些是昨個兒燒剩的。」
「夫人您大富大貴,萬事如意,闔家幸福,子孫滿堂!」萱萱是個機靈鬼,立馬說好話。
朱安嘴角笑了笑,就是笑得有點勉強。
她轉過身,對錢玄同說:「教授,請。」
錢玄同剛邁步,突然聽到萱萱輕聲哼的曲調,第二步硬是沒有邁出。
小男孩拉了拉錢玄同的手:「爹?」
錢玄同示意他不要說話,仔細聽萱萱小聲哼唱完了整首節氣歌。
「錢教授,怎麼了?」朱安問。
「等我一下。」
錢玄同轉身走到萱萱跟前:「小姑娘,你剛才這四句詩全在韻腳上,而且我聽著,似乎與節氣有關?」
萱萱抬起頭,看向眼前穿著昂貴西裝、戴著眼鏡的教授:「您好厲害,一下子就聽出來了。」
錢玄同對音韻方面的研究在整個民國都是首屈一指的,「你能不能再清楚地念一遍。」
「好呀。」
萱萱完完整整給錢玄同念了出來,然後說,「就是其中幾個字我還分不清。」
「你認字?」錢玄同問。
「認的不多,畢竟只學了幾天。這都是我寫的。」萱萱說。
錢玄同低頭看去,28個字只有「露」和「霜」寫錯了。
如果受過教育,一個十幾歲的孩子寫這些字易如反掌,但眼前的小姑娘卻是個撿煤核的窮孩子。
錢玄同喃喃道:「幾天前我與蔡校長去農科大學視察,蔡校長還在聊農時與政府推行的公曆問題,以及農科大學生與田間農民的脫鉤問題,沒想到你一個小姑娘只用四行詩就解決了。」
「您在說什麼?」萱萱納悶道,「這就是哥哥兩天前隨便教給我的,難道不是大家都知道的?」
「大家都知道?」錢玄同也很納悶。
「玄同,你在大門外面幹啥?」
魯迅看他遲遲不進來,也好奇地走了出來,卻發現他在和一個小姑娘盯著地上的煤灰看,於是笑道,「你這人平時就有點古怪,現在又要學怎麼挑煤核嗎?這一點還真要向小姑娘好好討教討教。」
錢玄同招呼他:「豫才兄,你快過來看看。」
魯迅一愣:「行吧,我與你一起跟著小姑娘學怎麼撿煤核。」
錢玄同卻指著地上的字:「都是這個小姑娘寫的。」
魯迅默念了一遍:「節氣?朗朗上口,還挺押韻。」
錢玄同說:「你在教育部上班,有聽過嗎?」
魯迅搖了搖頭:「沒有。」
「所以很奇怪,一個十來歲的女娃娃怎麼會寫出這種東西?」錢玄同說。
實際上對他們來說,節氣歌只是很小的學問,不足掛齒,關鍵是從一個撿煤核的窮孩子處聽到。
萱萱問道:「真不是人人知道?」
錢玄同疑惑地看了她一眼,又叫過來小男孩:「秉穹,你在學堂里聽過嗎?」
小男孩也搖了搖頭:「沒有。」
「孔德學校都沒有教過?」錢玄同嘖嘖道,「那還真有點意思。」
魯迅點上一根香菸,問道:「小姑娘,你從哪兒聽來的?」
「我哥教給我的。」萱萱再次說。
「什麼時候教給你的?」魯迅問。
「前天。」
「其中有兩個字錯了。」
「我知道,因為我學認字也就四五天。」
「學認字只有四五天?」
「對啊,」萱萱自豪道,「也是我哥教我的!」
「你哥是誰?」魯迅繼續問。
「我哥叫秦九章。」
魯迅沒聽過這個名字:「你哥是做什麼的?」
「我哥是個車夫。」
「車夫?」魯迅吐了口煙,「什麼車夫?」
「還能是什麼車夫?」萱萱笑道。
魯迅右手兩根手指夾著香菸,指向胡同口的大街:「你說的是那些拉車的車夫?」
萱萱點點頭:「對!」
魯迅悠悠道:「確實有點意思。」
萱萱已經撿完煤核,問道:「你們還有什麼問題嗎,沒有我就走了。」
魯迅向她擺了擺手:「再見。」
然後才與錢玄同進了屋。
錢玄同坐下後說:「這個姑娘的話讓我想起了豫才兄的一篇文章。」
魯迅撣了撣菸灰,「是啊,我也想起來了。」
五四那一年,魯迅寫了篇文章《一件小事》,可能很多人沒有看過。
文章非常短小,只有一千來字。
講的是有一次魯迅在京城乘坐人力車外出。
剛走到S門,突然一個穿著破棉衣服、花白頭髮的婦人橫穿出來。
車夫讓開了道,但婦人的棉衣沒有扣上,兜著車把,因此倒了下去。
魯迅認為這是一件小事,車夫沒有責任,他對車夫說:「沒有什麼的,走你的罷!」
可車夫卻放下車子,攙扶起那位女人,毫不躊躇地向巡警所走去。
魯迅這時突然有一種感覺,「覺得他滿身灰塵的後影,剎時高大了,而且愈走愈大,須仰視才見」。
後來巡警走近魯迅說:「你自己僱車罷,他不能拉你了。」
魯迅掏出一大把銅圓,委託巡警給他。
魯迅在文章後寫道:「獨有這一件小事,卻總是浮在我眼前,有時反更分明,叫我慚愧,催我自新,並且增長我的勇氣和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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