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萬年仙參

2024-09-12 23:33:13 作者: 柴柴
  「先生,我不想去書閣了。」

  藥廬的清晨,林默趴在桌案上,一張小臉苦得皺皺巴巴。

  雲沖正在配藥,拿起手邊計量的小木匙敲了一下她的頭:你才去了一日。

  雲沖敲打得也不重,林默摸摸頭抱怨道:「就是聽了這一日的課,才覺得無聊得緊。史真人一早上才講完一章史學,下午光是念這天宮各處神仙的司職,登記名冊,就整整念了三個時辰,我聽到有位燃燈仙子,專門給天帝夜裡點燈,已經點了數百年。我便問,那他們白天做什麼?史真人答,練習燃燈。我以為他開玩笑呢,就哈哈笑了起來,沒想到他還不高興了,我這才知道他說的是真的。」

  雲衝去藥櫃裡取藥:「那又如何。」

  林默直起身子:「先生喜歡醫術,在這裡千年萬年的看書研藥自然不膩,那燃燈仙子難道特別喜歡替人點燈?」

  雲沖向了想:「許多人也不懂醫藥之樂趣。」

  林默睜了睜眼睛,竟然覺得雲沖說得有幾分道理。但她還是搖搖頭:那些小仙才不如先生志趣高遠,他們定是沒什麼事也要找點事做,畢竟要修功德分才能升品階,做不了大事,就只能反覆做這些小事來累積。

  雲沖似乎毫不在意這些事情,隨口應道:我沒去過天宮,也不知他們在想些什麼。

  林默瞧著他:先生,你好像也不太願意成仙嘛。

  嗯。

  那你為何要在這裡呢?

  雲沖停了停手裡的活兒,似乎陷入了什麼沉思之中。林默瞧見他眉心微蹙,心中頓是一軟,忙伸手幫雲沖拿藥材:嗨!我不也走不了,怎麼還問起你來了。不提了不提了,先生,是不是要這個藥?

  先生?林默見他動也不動,忍不住揮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雲沖緩緩抬起頭,那張絕美的臉上似有一些淡淡的惆悵,林默有些慌神:我……我是不是說錯話了?

  你為何不好好塗藥。

  啊?「林默反映了半天,雲沖指了指她的手腕,那處原有一道細長的小傷疤,林默瞧了一眼:」我塗了呀?

  雲沖面色微慍。

  林默將信將疑又看了一眼,那細長傷疤上有那麼邊角的幾分沒塗上:就這點兒,不礙事……吧……「她又看了雲沖一眼,趕忙改口道:」我這就去塗,保證全身上下全都塗好!

  雲沖耳朵一紅,低頭道:你這毛手毛腳的,如何自己塗好全身……晚上叫那個地靈小紅過來幫你。

  林默還是被打發下山了,她生無可戀地趴在九色麋鹿上:「小鹿兒小鹿兒,你送我下山,便可以自己去玩一整天。我可真是太羨慕你了。」

  剛過碧河,林默遠遠便看見阿鯉被張君拖著朝前走,瞧那步伐虛浮,儼然也是困得五迷三道的。她也懶得直起腰來,拿腳軟軟踢了踢九色麋鹿的屁股。

  「二位早啊。」路過二人的時候,林默隨口打了個招呼。

  兩人一轉過頭來,倒是把她嚇清醒了,只見四隻眼睛齊齊掛了烏黑的眼圈。

  「林默仙子啊……早。」阿鯉說話也如在夢中,有氣無力的。

  林默翻身跳下麋鹿,放它自己玩去:「你們這是怎麼了?昨夜沒睡覺嗎?」

  阿鯉無奈地搖搖頭:「我記憶力不好,昨天仙師們講的,轉個臉便忘光了。還好張君記得多些,我這才能再多聽他說了幾遍。」

  「幾遍?」林默睜大了眼睛,「光王真人那課就念了三個時辰,你還能再聽幾遍?」

  張君嘆了口氣:「時間真是不夠,只能撿了些重要的講給她聽。阿鯉,你現在還記得幾成?」

  阿鯉蒙了一下:「我……我……」

  林默無所謂地拍拍她的肩:「這才一日嘛,著什麼急,慢慢學唄。」


  但等林默坐在學堂的座席之上,便感覺渾身不對勁。周圍那一排排的,尤其是她身後那些地級仙們空洞的雙眼,漆黑的眼圈,仿佛無聲地告訴她這裡不著急的大約只有自己了。

  「至於嗎……」林默也不想看他們了,托著腮往嘴裡送甜糕。

  很快她便知道為何大家都如此努力讀書了,史真人一進門便發了一張試卷,美其名曰了解一下各位仙家對昨日講課的理解,其實就是摸底看誰沒有好好複習。下午陳真人來講法學理論,他倒是笑眯眯如彌勒佛,講完隨手便列了十本書冊名單讓大家回去通讀,明日再一起「討論討論」,王真人更絕,沒他的課也跑過來,說是要新辟一座書庫,來幫忙的可累積一點功德分,那些天級仙自然是看不上這點功德分,還不如回家讀書性價比更高。像阿鯉,姚少司等天賦不行,學得也不行的便趕緊屁顛屁顛跟過去做苦力。

  阿鯉還十分好心地拉著林默:我看你考試三兩下便寫完了,定是也沒考好。要不要跟我們一起去整理書庫,積少成多嘛!

  林默趕緊道:「我……山上的那位先生說了,我身體還有傷,虛!幹不了這些活兒的。」

  「那太可惜了。」阿鯉還十分同情她。

  林默瞧著這滿院讀書的讀書,幹活的幹活,不由大大嘆了一口氣。

  史真人也大大嘆了口氣,忍不住用那枯枝一般的手指掐著自己的眉頭。

  陳真人端著一個烏金茶壺踱步過來:「史真人何事如此憂慮啊?」

  史真人氣不打一處來,抖著林默的卷子:「你瞧瞧你瞧瞧,就算是往日最差的實習天神,也不會做出這樣的卷子來!」

  陳真人好奇地放下茶壺,接過卷子瞧了一眼,那捲子上大半空著,但倒也寫了幾處答案。

  「問,南天門守衛之職責為何?答,站上一天。……問,上古時期天帝為何建立天宮?答,可能天上比較平坦,好建房子。」

  「她這倒也沒說錯。」陳真人撲哧笑出了聲。

  史真人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你就別取笑我了,明日你小考,怕不知她還要答些什麼來。」

  陳真人笑歸笑,危機感還是有的,也跟著嘆了一口氣道:「這資質差的,總還能逼著多學一學,我瞧這位仙子,打心眼就想糊弄。她不想成仙倒是不要緊,可如若我們今年教出個過不了試煉的金光提名,恐怕這功德分要扣個大半了。」


  王真人風風火火地回來,抓起那茶壺便往嘴裡倒。陳真人趕緊拍了拍他的後背:「辛苦辛苦!這書庫年久失修,虧了王真人想起這事兒好好弄一弄。」實則他是順勢趕緊把自己那烏金茶壺摸走。

  王真人緩了口氣:「我剛來,課程也少,當然是需要多做些事情才好。」

  史真人眼珠一轉:「那些地級仙可都有去幫你?」

  「別提了,我好心讓他們一同積攢點功德分,其他人都去了,偏那林默仙子說自己身體虛,病懨懨地走了。我瞧她一出書堂便活蹦亂跳尋她那九色麋鹿去,哪有半分虛弱樣子!」

  三位倒霉的真人又齊齊嘆了一口氣。

  林默尋的倒不是九色麋鹿,她在找小紅。

  雖然她已經能區別出小紅和其他地靈的不同,但這不代表她能從別人嘴裡問出來。林默連著碰見了七八個地靈,都不是她。

  「小紅!」她趴在九色麋鹿上滿書閣轉悠,「你在哪兒啊!我快餓死了!」

  小紅不巧正在仙師們的備課廳里奉茶。

  王真人瞅著窗外:「這林默又在搞什麼么蛾子?」

  小紅低著頭上前:「林默仙子可能是在找我。」

  「她怎麼知道你是小紅?你們不都長一樣嘛?」

  突然林默從窗口探出個腦袋,笑嘻嘻說:「哎!小紅你在這兒啊!」

  史真人咳嗽了一聲,姿態又端了起來:滿院呼喊,成何體統!

  林默恭恭敬敬行了個禮:「史真人,藥廬的雲沖先生給了我治傷的神藥。那藥可真是奇效,一擦就不疼了……但我這不是有些地方,自己不方便擦嘛。雲沖先生就許我帶小紅上山幫忙。」


  你找地靈辦事,隨便指一個就罷了。為何還非要找這一個啊?

  林默看了他一眼,嘆氣道:小紅隨我去整理過一次內務,這次雲沖先生便指明要她去。我想可能是先生不喜外人打擾。上次青鸞仙官隨彭祖上神來藥廬,好像也是第一次去。

  除了史真人,其他兩位老白鬍子也是第一次聽聞彭祖上神親自去藥廬拜訪過,互相遞了個眼色,陳真人剛想再多問幾句,史真人忙道:即使如此,那你去吧,這裡換個地靈來奉茶便好。

  史真人還暗暗打量了一下小紅,他怎麼看也看不出這個地靈與其他地靈有什麼不同。

  傍晚的藥廬里,雲沖在院裡煮粥,小紅在林默房裡給她的後背塗藥。

  先生今日做的這粥竟有些香!林默肚子咕嚕咕嚕如打雷,幾度想要衝出去把那粥奪來吃了,卻被小紅拉住。

  小紅細緻地給她的後背塗藥,那些傷疤有新有舊,卻都是蜿蜒醜陋,觸目驚心。

  小紅撫著一道刀疤,不由問道:疼嗎?

  林默搖搖頭,她回頭一看,小紅卻正在擠眉弄眼的:你在幹嗎?

  小紅也是一愣:「我瞧著仙子受了苦……有點難受。」

  「你……這是想哭?」

  小紅摸摸自己的臉:「他們說地靈就算是心痛難當,也是不會哭的。」

  她突然又想起今日聞到的那參與的氣味,心中一陣擔憂害怕,那臉上更是擠來擠去,像個皺了的紅橘子。

  林默托著腮幫子看著她:「你現在是有什麼心痛的事情嗎?」

  小紅看著林默亮亮的眼睛,這位仙子與其他人都很不同。她鼓起了勇氣:「我……我曾有一位朋友。他是一株萬年的仙參……」


  小紅臉上一紅,她也不知道該不該這樣稱呼他。

  「能吃嗎?」

  小紅忙擺手:「能……不能!不……那個……仙子請不要吃他啊!」

  林默嘿嘿笑著摸了摸她的腦袋:「逗你呢!你接著說唄!」

  小紅這才放下心來,這才喃喃道:「我們草木山石本就是盤古原神的靈氣幻化,但仙參活了上萬年,不僅化靈為人形,還參透了源法,可變幻自如。最厲害的是,與神仙的障眼法不同,他變什麼就是什麼,全無法術印記。傳說他的一根參須便抵上五百年修行,可就算是高階的上神,也難以從兩塊石頭裡辨出哪一個是他!」

  林默挑著眉毛:「果然還是能吃的。」

  小紅也已經明白林默就喜歡沒事兒逗自己兩下,但她還是難減擔憂:「我就是擔心……那天姚少司送無雙仙子的參須,與他的氣味特別像……」

  許多年前,當小紅還是一株剛剛擁有智識的小草,她所在的山坡上有數不清的小草,可她問遍了四周,卻沒有一株可以與她交談。如此春去秋來,冬雪覆蓋,其他的小草都枯萎低伏,她才發現自己依然翠綠如新,孤零零地站在大雪之中,直到又一年春天的到來,新的小草破土而出,卻依然沒有人與她說話。

  也不知道這樣過了多少年,又一個大雪紛飛的日子,她遠遠看著山坡那邊的群山與森林,身邊的雪突然輕輕鬆動,另一株綠油油的小草從雪地里鑽了出來。

  「你是說,仙參恰好化作了你身旁的小草,與你並排在那山坡上站了一整個冬天?」林默插嘴問道。

  小紅有些不好意思,繼續說道:「他跟我講了許多四處遊歷的見聞,所以我才知道仙參不容易被人發現,也知道他的香氣與其他人參的不同之處,還知道他的參須很珍貴,護養著仙參的心脈,百年才能更替一根。」

  自從在首課那天聞到參與的味道,小紅總是感到心神不寧。她記得那個味道,與普通的人參不同,它的辛辣之中帶著一絲特別的甜香——是他的味道,可是他又怎麼會把珍貴的參須給姚少司送人情呢。

  林默摸摸下巴:「你懷疑姚少司送無雙的參須是萬年仙參的?」

  小紅點點頭:「他與我說過,仙參的參須確實有救命的功效,但對於他也是極其重要的,所以除非是關乎性命的緊要事,他輕易不會拿出來送人,所以我擔心……我……」

  她聲音越來越小,林默眼神一寒,替她把話說完:「如果是緊要關頭,仙參自己送出參須,受難之人肯定馬上服用了,怎麼還會閒著留下來送禮。你懷疑姚少司不止得了一根參須,而是抓了萬年仙參,逼他斷須。」

  小紅深深低下頭,那臉又皺得難看極了:「我們化作地靈時不僅是有了五識,原身也有了靈肉之軀,仙參斷一須如尋常人斷一指,若是一根接一根地斷,那……」

  林默忽地起身,一股壓迫人的煞氣油然而生,小紅嚇了一跳,忙拉住她:「仙子,這個,還不確定……」

  「我去吃飯。」林默的臉別向一邊。

  飯桌上擺著一盆黑乎乎黏稠稠的粥,裡面除了染黑的大米,還有大小不一形狀可疑的黑色塊狀物,看起來不像食物,倒像是毒藥。

  雲沖坐下盛了一碗遞給林默,林默沒有說話,接過來便吃。

  雲沖見她不如平時那般有說有笑,還以為是這次做的粥實在有點噁心,有些不好意思地說道:「你不要怕。這是山藥,下鍋一煮便黑,但是補氣健脾,對身體有好處。」

  林默瞧也沒瞧那粥,一口一口往嘴裡送著:「原是山藥啊。怪不得這麼香,我剛才聞著都餓極了,黑不黑的有什麼關係。」

  雲沖聞了聞:「山藥氣味甚微,看來你的五識確實有些異於常人。」

  林默心中一動,快速將碗裡的粥扒拉幾口吞下,拽著小紅往門口跑,還不忘跟雲沖說:「時候不早了小紅在這兒也是打擾先生,我先送她出去,這粥先生先喝著,喝不完的留給我一會兒都喝了!」

  雲沖莫名其妙地看著二人跑出院子,心想,我雖不喜見人,但也不至於覺得被一個小地靈打擾了。難道是我的臉色很黑?他瞧了瞧那山藥粥,難道吃了黑的粥臉也會變黑?沒聽過這說法啊。他頓時飯也吃不下去,跑回藥廳翻起了書。

  另一邊院門之外,林默握著小紅的手蹲下與她說:「我鼻子靈,明日我去找無雙仙子借那參須聞一聞便能記住味道,等我聞好了便去找你,我們偷偷去姚少司的仙居找一找。這兩天你可不要跑得太遠,不然我找不到你,可不能像今天這般理直氣壯地到處喊你。」

  「仙子……」小紅感激得不知說什麼好,「我下山後便待在書閣,再不出去了。」

  小紅總算是有些心安,趁著微微夜色便急急下山,想著直接去書閣里候著好了。

  不料剛剛下山,便在碧河的木橋上瞧見了等候已久的史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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