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渾身是毒的男子

  疆木嗖一下竄了出來，張開雙臂等待著那股熟悉的靈氣與自己相連。等了半天，才隱約感覺到小小一股靈氣爬上自己的手指，它不可置信地回頭看林默：「就這？！」

  沒等林默回話，男子陰陰的笑聲便隨著綠氣蔓延而至：原來這便是傳說中的疆木神尊，幸會幸會！

  疆木一揮手，圍繞林默的綠氣翻湧了一下，頓時退了兩三丈，但其他方向的綠氣卻似乎並未受到什麼影響。小圓木眉頭緊皺，緊緊護在林默前方，與她暗中傳話：「這人陰毒得很，你再磨嘰恐怕誰都護不住了！」

  「不愧是神尊，說得極是。」男子不知何時已經從舊池出來，他看了一眼雲沖和孟不歸的去處，「仙子的法力恐怕也不過送他們百丈之遠，或者仙子你再想想，我先去會一會那萬年難遇的神醫？他那朵小白花我倒是有些喜歡。」

  「你敢！」林默心中一股熱氣上頭，她緊緊握著拳頭，壓抑著微微升騰的怒火，她凝神觀察，發現男子只是輕飄飄地說話，卻未真的朝雲沖追擊而去，且那綠氣雖毒，爬行卻也緩慢，不像是想要快速消滅對手的樣子。

  他是沖我來的。

  林默死死盯著男子：「你到底是誰？」

  男子瞥了她一眼卻沒有回答，反倒衝著疆木笑道：「也罷，難得見到疆木神尊幼容，我倒也好奇，以我如今之力，是否可與神尊抗衡一二。」

  他身未動而周身綠氣瞬時凝成獸爪，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朝疆木抓去！

  疆木深吸一口氣，無數枯藤自四周拔地而起，形成一隻藤手奮力與那獸爪直面抵抗。可那藤編之手再細密，也抵擋不住本為氣體的獸爪，無數遊絲般的綠氣自藤縫中穿透過來，疆木這才一口氣吹出，一時間山搖地動，狂風四起，那綠氣被吹得四散消弭。

  「不好！」疆木專注於吹散毒氣，卻無力再顧及藤手，那藤被獸爪觸及之處，竟飛速地感染了毒皰。枯藤本是無根死物，受神木之主召喚抵禦強敵，如今卻被毒皰迷了靈智，便立刻調轉方向，攜獸爪一同朝疆木捲來。

  林默心中焦急，忙幻化了一道堅冰去阻，誰知那冰牆在獸爪與藤手之中恍若無物，只一眨眼便化作蒸氣飛散，好在容不得了這一眨眼的空，兩隻小手不斷化出無數葉片，將自己團團護住，但它依然被兩隻手死死掐住，眼見那毒氣毒藤沾染過的葉片便瞬時枯萎，也不知它還能撐多久。

  「多年不見神尊，如今可是羸弱了不少呀。」男子嘻嘻笑著。

  疆木哪兒受過這種委屈：「別說得我跟你很熟一樣，就算本尊過去再平易近人，見過你這等下三濫的髒玩意兒，回去都得洗上幾百年的眼睛！」

  男子神色陡然一沉，臉上再無嬉皮笑臉之意，眼中第一次騰升起熊熊的憤恨與殺意：「神尊如今跟了沒用的新主，失去的可不僅僅是那七分記憶！今日我便讓你死在我這髒玩意兒的手上！」

  他揚起手，那獸爪猛地鑽入藤手，竟令它突然膨脹變異，頓時比之前又大上好幾倍，通體發黑髮亮，似飽吸了大量的毒液，蠕動扭纏，極為可怖。

  疆木本是天下神木之首，這些枯藤雖然無根無蒂受法力擺布，卻也是對它有著一絲本能的親近。即便是被那毒液鼓脹得幾乎炸開了，到了生死關頭，卻還是拼死扭動抵抗，不想讓那些毒液崩裂出來。

  「殺！」男子顯然很不耐煩，怒吼一聲。

  毒液崩裂之時，那些枯藤的身軀也終於節節碎裂，它們不會說話，但那些藏於風中的破碎之聲亦像是一首古老的悲歌，疆木的眼睛死死地瞪著，憋得滲出了血絲。

  一股冰藍靈氣迅速地繞上了疆木的身體。

  疆木精神為之一振，只一個念頭，那四散的毒液竟生生在半空中停住了。

  「想當年天地初開，萬物混沌，我乃是盤古之靈凝聚於世間的第一棵樹，本尊不僅是神木之首，亦是這天下生靈之本初！」

  疆木保護周身的葉子片片落下，它的背後那冰藍色的靈氣竟然層層凝聚，幻化出一個豎目怒瞪，威嚴不可侵犯的神明少年的靈身。

  神木之靈體皆為原身模樣，即便是疆木，在聚靈潭現世之時，也不過是幻化為參天大樹的模樣，此番它竟可直接將靈體聚化為人形，男子知道此一戰恐怕再難受自己掌控，他的眼睛卻瞟向林默。

  一看不要緊，原本劍拔弩張一觸即發的氣氛，那男子卻眉毛抖動，一臉莫名其妙不可置信的古怪神情。

  疆木也察覺不對，順著他的眼光往林默那瞧去——這麼緊張的時刻，這貨竟然雙手合十朝天，一腳獨立，另一隻腳盤在半空，嘴裡念念有詞，那臉上更是做作地表現出一副享受自然的神情。

  「你幹嗎呢！」疆木好容易恢復一些神威，卻見主人這般可笑的姿態，著實在敵人面前很沒有面子。

  林默跳舞似的落下左腿，又緩緩側彎腰將雙手指向身側，平淡安詳地扭過頭。

  「看你祖宗我幹嗎！」那張臉轉過來時突然就變形扭曲，充滿著暴虐的殺意，「說這麼多屁話你是沒吃飯嗎！干他啊！」

  原來林默迫於無奈只得將靈氣連接疆木，但是又怕戾氣無法自控，只好強迫自己不斷練習雲沖教的那套「靜心功課」：「第一式，氣緩神凝，摒棄雜念……我摒棄我的你他媽的快上啊！」

  疆木的眉毛也抖了幾下，他嘆了口，轉臉看向男子：「你不逃嗎？」

  男子緊緊握拳，疆木此時的靈壓比起剛剛已經大不相同，顯然林默已經向它傳輸了大量的靈氣。他看著林默努力克制情緒的模樣，咬了咬牙道：「便是過去，我也從未在你面前逃過。」

  「你與我交過手？」疆木奇怪地看著他。

  男子仰頭長笑，突然天空烏雲驟聚，黑壓壓地裹著電閃雷鳴盤旋在眾人頭頂。男子奮力一躍，在半空中向那舊池施法，一池毒水突然旋轉成一條水龍，裹著綠氣沖向烏雲。頃刻間，如同捅破了天池，巨大的綠色雨柱傾盆而下，覆蓋之廣，竟使得整個崑崙山脈一大半都籠罩在綠色的水霧之中，雨水觸及之所皆冒起了毒煙，一時間草木枯萎，鳥獸飛散悲鳴。

  疆木的神明少年靈體冷著臉在空中劃了一個藍色光點，自光點四散無數光點和靈線，形成一叢叢巨大的蘑菇群靈，飛速籠罩在一座座山頭之上，如同巨傘阻隔了那些有毒的雨水。

  男子陰慘慘地朝林默笑著：「也不知你那好看的神醫先生躲去了哪裡，想想他那張臉，若是被這毒雨沾染一二，倒還挺可惜的。」

  一束冰藍色的光飛速朝男子襲去，男子狼狽躲開，臉上卻還是被割出了一道血痕。

  林默以一個古怪的姿勢停在他的身後，她一手持冰劍向前，一手卻鉤住後腳跟，只讓一隻腳單立，想必她還在練著那靜心功課，可男子瞧著她的眼睛，卻露出了一絲得逞的微笑。

  那眼睛已經全紅了。

  林默的心正在被理智和暴虐撕裂著。

  她清晰地感覺到自我的意識似乎在被什麼東西蠶食著，眼前的敵人雖令人厭惡，但他的臉卻越來越模糊，她甚至不覺得自己是要保護雲沖而與此人拼殺，仿佛殺戮本身就是令人興奮而愉悅的，她努力控制著自己的身體，但她的手在發抖。

  林默繃不住了，她猛地回過頭，一把掐住了男子的脖子，一陣青煙冒起，林默的手掌被毒液浸蝕，頓時血肉模糊，男子卻笑了起來，笑得十分絕望。

  「從來沒有人會在觸碰到我之後，還能死在我後面。」

  可他還沒笑完，胸口便受了重重一拳，整個身軀如破敗的紙片一般飛到半空之中！

  他還來不及反應，左臂一陣劇痛，竟是被林默生生折斷了！他慌忙踮腳想要後退丈余，卻不想林默速度比他還要快，一陣暴風驟雨般的拳頭直直地打在他的身上。

  林默周身的藍色靈氣濃得發黑，她的眼中已經寫滿了殺戮之意，雖然每一拳觸碰到男子身上都被毒液侵蝕得痛徹心扉，但她似乎已經感覺不到了。

  林默抬起頭，面前的男人已經不再是一個人，他是夢中那些面目猙獰的神怪，他是那些將自己母親扔下大海的自私凡人。

  她只想殺人。

  疆木冷著臉勾了勾手，神明少年的靈身飛躍而起，死死拽住男子的身體，林默高高舉起拳頭，這一拳帶著風雪冰刀，打下去恐怕那男子便魂飛魄散了。

  林默心口被莫名的仇恨堵得難以疏解，仿佛千萬個聲音在她耳邊高喊著「殺了他！」，但這致命的一擊她卻遲遲下不去手。不是這樣的，她不該這樣的。

  「你想起什麼了嗎？林默？」男子嘴角淌著血，笑著問她。

  是一道光。

  在那些無邊的黑暗之中，有一道光，那裡站著一個男子，在對自己說話。

  「林默，過來。我在這裡。」

  「林默！」

  天空中突然冒起耀眼的白光，無數的白花在天空綻放，仿佛無聲的戰鬥，頃刻間便把漫天的烏雲和毒雨淨化取代。

  崑崙山頂那些被荼毒的草木和生靈，都突然重新煥發了新生，青苔從灰燼中鑽出，折斷的枯木重新生芽，舊池中的綠氣漸漸消退，就連死傷斷肢的鳥獸魚蟲也都奇蹟般恢復如初。

  不僅崑崙山頂，就連山脈下方圓千里的人間，那些有傷病頑疾的人們也都在這場莫名的耀眼白光之下得到了治癒，此後凡間幾百年都流傳著這位神靈天降，賜福人間。

  林默的手也慢慢治癒。她的心突然猛地一空，從半空中跌落了下來。

  落在了一個熟悉又溫暖的懷抱里。

  「雲沖……」

  「沒事了，我來了。」雲沖抱著她，他的臉閃著微微的光。

  林默渾身發抖，眼睛通紅，腦子裡一片混沌，她突然踮起了腳尖，舉起雙手：

  「先生…嗚嗚…我亦如風，我亦如天地…靜心第四式我總是練不好…」

  眼淚啪嗒啪嗒地流了下來。

  男子也跌落在地，他迅速看了一下四周，頓感不妙，自己毒液浸染的範圍越來越少！

  他抬頭一看，雲沖身後綻放著巨大的仙斛蘭韻花靈，他作為世間劇毒之物，當然知道自己的克星正是雲沖手中這株解毒神花，但明明這靈體剛才還是一個稚兒……半炷香工夫，它幾乎已經達到本體之大！

  「這不可能！」男子瞪大了眼睛。

  但他來不及思慮，仙斛蘭韻的白花靈已經蔓延至自己腳下，再不走恐怕自身也要被淨化，到時候……他心中一慌，趕忙從懷中掏出一道黃符貼在自己身上，那黃符閃了一下，上面的咒文脫落而下，將男子團團圍住。

  疆木哼了一聲：「斷了本尊一隻胳膊，就想這麼跑了嗎！」

  它飛身而起便要撞碎那符文，誰知衝到一半便驚在當場：「那是……」

  隨著男子的消失，疆木這才說出後半句：

  「古咒法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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