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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五章 海中綠刃

2024-09-12 23:36:08 作者: 柴柴
  林默呆呆站在老者的墓旁,覺得心口空空,四下茫茫。先生真的不管我了嗎?就連我身上的共工之謎也不管了?

  「他就這麼走了?」孟不歸有些驚訝。

  林默發著呆,自從告訴雲沖自己要找的人不是他,他就再沒多問過一句話,終日只是悶頭看書研藥種花,現在又要獨自回去藥廬找清靜。

  林默煩躁地踢著小石頭,不料石頭只是大石頭冒出的一個小尖頭,林默一腳下去它是紋絲不動,反倒差點讓自己失去平衡,一個踉蹌摔在地上:「哎喲!」

  孟不歸趕緊去扶她:「你好歹是古往今來第一個放火燒書堂的神仙,一個小石頭給你絆……」

  他突然意識到不對勁:「你怎麼了?」

  林默和阿茶打了一夜,只是被愈靈修補了表面,其實身上沒有一處完好的。這一跤摔得她渾身骨頭散了架,痛得坐在地上半天站不起來。

  「沒什麼。」林默看著遠處天空那一抹遠去的白影。

  反正也很痛,不如躺下歇一歇。林默仰面躺在草地上,陽光撫在她的臉上,她又想起那日醒來時,雲沖躺在她的身邊的時候。

  那是她從來沒有過的輕鬆,溫暖,安心。那一刻她看著雲沖,覺得自己是如此的幸運,自有記憶的第一天起就是他就陪在自己身邊,她做什麼,去哪裡,面對什麼樣的選擇,心裡總有股任性的底氣。如今他走了,這底氣好像沒了,天大地大,她又該去哪裡呢。

  孟不歸瞧出她心裡不痛快,湊過去坐在她身邊:「嗨,你過去不是天天嚷著做神仙又無聊又累,想來凡間好好遊歷玩耍嘛。如今權當和我一樣放了長假,四處轉轉去唄!」

  說完便拉著林默的胳膊:「別躺著唉聲嘆氣了,雲沖先生只是回藥廬嘛又不是找不到他了。咱們先去玩兒~」

  林默胳膊生疼,喊出了聲:「別別,別拽了……」

  「你到底怎麼了?」孟不歸更狐疑了,「過去皮實得跟個猴兒一樣,現在怎麼動不動就痛?」

  他上下打量了一番林默:「你哪兒受傷了?」

  林默正煩悶,隨口答道:「前些日子跟山裡的野妖打架輸了。」

  疆木在一旁撲哧笑出聲,不知道阿茶知道自己被叫作野妖會不會再打林默一頓。

  林默白了疆木一眼,疆木咳嗽兩聲幫她圓謊:「你就是弱嘛,本尊睡著了,你就連個小妖都打不過。」

  「嚴重嗎?怎麼也不讓雲沖先生看看?」

  林默別過頭:「他有事忙。」

  孟不歸看了她一眼:「雲沖先生向來如此,你也寬寬心。」

  「他向來如此什麼?」

  「我認識雲沖先生的時候,他能一句話說完的,便絕不會說兩句。你也知道那些仙童為了積功德分,一開始個個輪番來勸他下山入學,不過幾日便無人來問了。只因他說過一次不去,便再不回答第二次,那些仙童時間寶貴,瞧他雷打不動地修屋建灶,翻土種草藥的,就知道此人不願成仙之心已絕,不必浪費精力在他身上。」

  林默喃喃道:「在外人眼裡他可能只是一個性情疏離,只圖自己一方天地的藥痴,但先生赤子之心又有誰知道。他身處仙界,日常所研之方,卻皆是對凡人有用的。他見不得人受傷,明明神仙的皮肉傷自己也會痊癒,他卻嘮嘮叨叨一點都不放心。他若是想清靜,早不必管我這等麻煩事……」

  孟不歸心裡吃醋,憤憤打斷她道:「先生在凡間受了打擊,雖執著於醫學,卻不肯再做藥神。他若是想清靜,你去他身邊敲鑼打鼓,他也是聽不見的。」

  林默突然眼睛一亮:「你剛才說什麼?」

  「……你去他身邊敲鑼打鼓,他也是聽不見的。」

  「不是,」林默騰得坐起來,「你說先生不肯做藥神!哎呀,我怎麼把這個事兒給忘了!」

  林默起得太猛,身上又一陣疼。孟不歸趕緊扶住她:「你小心點兒!什麼事兒?」

  「醫書啊!」林默顧不上疼,「我忘了告訴雲沖先生,世上還有一處地方用他的醫術救人。再怎麼樣,我也得拉他去看看才好!」

  她說著便要施法飛身跟上雲沖,卻發現自己的氣力無多,飛都飛得跌跌撞撞。


  孟不歸飛身扶著她:「不過是個小道消息,百年來各路神仙都說不服他,你確定能說得服他?」

  林默嘻嘻一笑:「那我就跟他說我受了傷也偏要去看看,他可見不得我如此這般不惜命。」

  「你……」孟不歸欲言又止,知道林默不過是找了一個藉口去找雲沖,可卻怎麼也不舍說出阻止的話。

  二人一路跋涉飛到藥廬,卻沒有看到雲沖一絲身影。

  「先生飛得這般快。」林默嘴裡嘟嘟囔囔的,瞧見熟悉的藥廬,心裡卻說不出的快樂,急匆匆推門而入,「先生!雲沖先生!」

  藥廬里空空蕩蕩,桌面上的書本藥瓶如舊,浮著淺淺灰塵,顯然已經許久沒有人回來過了。

  孟不歸看了看四周:「我就說嘛,雲沖先生一定是猜到這裡也躲不過你來尋,乾脆另尋一處躲清靜去了。你還巴巴地跟回來。」

  林默沒有說話,摸著窗角的木紋,磨蹭著灶上的藥鍋,一遍又一遍地看著院裡的瓶瓶罐罐,一磚一瓦,涼亭草木。尤其是那藥房,書架上滿滿都是雲沖所讀的書,所研的藥。

  還有這一幕,他半夜給自己端藥,他斥責自己受了傷,他一大早上就催自己起床……過去雲沖有多愛護自己,如今想起他冰冷的眼神,林默就有多難受。

  他連這裡都不願意回來了,他的心始終還是被自己給傷了。

  神山下的海邊,疆木白眼都要飛上天了,一聲不吭勾了勾小手指——他如今的形態越發像一棵樹人了,小胳膊小手都全了,就是身後還有一截拖尾,倒像是沒進化完全的小猴子。

  「你管這個叫小船?」林默怔怔看著海里那艘上下兩層,打磨得溜光水滑,雕樑畫棟,船頭還做作地刻著雄獅頭的「小船」,嘴巴都合不上。

  疆木嘁了一聲:「本尊可是神木之首,讓我做條船,難不成做成雲沖先生那艘——你要那樣的,不如自己去砍根樹抱著就行了。」

  林默拉過孟不歸:「就我倆這點靈力,要能驅動這麼大一條船長途航行,幹嘛不飛過去?」

  孟不歸嘁了一聲:「讓你多休養幾日再出發,你卻非走不可。」


  林默瞧了一眼山上,雲沖不在藥廬,也不知去了哪裡。正如孟不歸所說,他要清淨便誰也打擾不了。她心裡愧疚,如今能做的,只有幫他找到那本醫書,或許可以令他解開鬱結。

  疆木瞧出林默心情低落,飛過來她身邊:「最近我發現一個新技能,剛好可以玩一玩~」

  疆木摘下身上幾支小芽,往船上一送,那小綠芽便如同加快成長的蔓藤一般,爬上獅頭船,並迅速在船頭幾處纏繞生長。疆木朝他們吹了一口氣,那三五根株蔓藤竟然搖身一變,成了幾個精壯的水手模樣。

  孟不歸吃了一驚:「你現在已經可以造人了?」

  「本質上還是木頭。」

  疆木一躍飛上船,對著那水手的腦袋敲了敲,發出「咚咚」的回聲。

  「沒腦子的,但是讓他們劃划船倒是不費力。」

  說著,他一揮手,那些「水手」便兀自忙了起來,揚帆的揚帆,拉繩的拉繩,放舢板的放舢板……一個找不到事兒乾的,竟從手裡直接幻出一個掃把,掃起地來。

  「這才叫神仙日子呢!」疆木搖頭晃腦地躺在船頂上。

  「那就感謝神尊賜船了!」林默被逗樂了,也與孟不歸上了船。

  夜晚的海面無風無浪,水面如同鏡子,倒映著一片銀盤般的月光。林默瞧著孟不歸和疆木追著那些木頭水手玩兒,心中總算有些溫暖之意。疆木回頭看了她一眼,伸手在她身後變出一把藤椅。那藤上還開了些小花,簇簇擁擁,柔軟又清香。林默特別喜歡,就勢躺倒在椅子上,仰頭便是漫天的星光燦爛。

  孟不歸跑過來:「這個東西好!神尊也給我做一個唄!」

  疆木白了他一眼,一腳踢過去一個木凳子。

  孟不歸也不惱,嘻嘻笑著搬來坐在林默身邊:「現在我明白你為何不想成仙,只想要來凡間了。」

  林默沒有回答。她看著天上,心中又不免想到雲沖不知一個人在哪裡,是否看得到這漫天星光。她磨蹭著手中一個小藥瓶,那是雲沖以前給她做的傷藥。她蹭了一點擦在傷處,頓時覺得清涼舒適了不少,但心裡卻越發難受起來。


  孟不歸撓著頭:「平日老見你嘻嘻哈哈的,如今卻老是不說話,我還挺不適應的。」

  林默看了看他,這些日子孟不歸的心意她也猜出了七八分。她手指輕輕一動,一縷海水在半空中輕輕划起,冒起陣陣白霧,不一會兒白霧凝結成晶瑩的佳釀灌入了二人面前的酒盞之中。

  「喝點酒吧。」

  孟不歸稀奇地端起酒盞:「海水釀酒,虧你想得出來。」

  「我在一本古書上看見的,說是共工發明的。可能大家提到共工就不開心,明明是好酒釀方,卻被人棄之不用,好像喝了便會中毒似的。」

  孟不歸嚇得一激靈,一時間不知道該不該喝。

  林默揚頭喝了杯中酒:「孟不歸,我這個人就挺不講規矩的,在仙界這麼死腦筋的地方肯定是混不下去,之前答應幫你做個大官兒,可能要食言了。」

  「誰也幫不了我。」孟不歸眼神閃過一絲寒意,也一口乾了杯中酒。

  兩人閒閒散散又喝了幾杯,林默轉過頭:「孟不歸,除了做上神,你還有別的什麼願望嗎?」

  孟不歸想了想:「變好看一點吧。」

  林默噗地笑出來:「好志氣!」

  「你別笑!你們女孩子不就喜歡雲沖先生那樣好看的臉嗎?」

  林默點點頭:「你會找到喜歡你的女孩子的。」

  孟不歸聽出弦外之音,欲言又止,林默卻搖了搖頭,閉目睡了過去。

  孟不歸嘆了口氣:「我以前是不明白到底自己喜歡誰,現在發現原來從始至終,我只希望你能喜歡我。」


  林默眼皮動了動,她自然是沒有完全醉了,只是避開孟不歸的表白。但此句話卻戳中了她的心病,孟不歸如今明白了,那自己呢。

  海面似乎起了許多霧,林默恍恍惚惚站起身,孟不歸和疆木不知哪裡去了,那些木頭水手們也停止了動作,真如一塊木頭般立在各處,看起來有些詭異。

  但更詭異的是,霧靄之中似乎有一個人靜靜立在海面,身影像極了雲沖先生。林默腦中昏昏沉沉,也分不清這是現實還是夢境。

  「先生,是你嗎?」

  那人笑了一下,揮手散開了輕霧,面目逐漸清晰,竟是林默要尋找的那位男子。

  「林默,過來。」

  林默的眼淚突然止不住地流下來,她心跳得極快,說不出的激動,只想往那人身邊跑去。

  不對。林默努力地甩開自己過於強烈的情緒。一定是有哪裡不對!

  她明明聽見了男子的聲音,卻奇怪得連男聲女聲都記不住。林默使勁掐了自己大腿一把,頓時腦子清明不少,對著男子喊道:「你是誰?!」

  忽然似一陣大風把她刮回船艙,耳邊傳來疆木的聲音:「你幹嗎呢!」

  林默猛一睜眼,自己還是在甲板之上,被疆木拉在船艙邊。但四周早已是驚濤駭浪的暴風雨夜,小船劇烈搖晃著,那些木頭水手正熱火朝天地降下船帆,固定物品。

  疆木緊張地護在她身前:「你中術了!」

  林默如夢方醒:「孟不歸呢?!」

  疆木朝一側揚了揚頭,林默看了看船艙里,只見孟不歸已經變成了個大兔子,渾身白毛炸開,被兩個木頭水手緊緊捆住,不停地揮手在空中搗鼓,看樣子還在迷夢中和人爭鬥,嘴裡還嚷嚷著:「我乃雷部天兵!你算什麼東西!」

  林默走過去猛敲了他腦袋幾下:「孟不歸!孟不歸!」


  孟不歸這才艱難地睜開一雙紅彤彤的眼睛,迷茫地看著四周,半晌才開口問:「怎麼了?」

  暴風雨上空,彭祖正在雲端看著下方的一切。他緊緊皺著眉頭,似乎下了一個重大的決定,手掌輕輕一推,一股法力灌入海中。

  無數綠色針葉在海底無聲凝結,齊齊朝著飄搖的木船游去,看似柔軟卻鋒利無比,刺入船底猶如刀鋒落豆腐,不一會兒便密密麻麻墜在船底。

  林默感到不對勁,大浪之中,這船怎麼還穩了?

  船艙忽然滲進來一些水,她和疆木對視一眼,同時喊出聲:「船底!」

  孟不歸此時已經被木頭水手鬆開,他一把掀開艙底的門,一陣洶湧的海水伴著無數針葉噴薄而出,那些水倒不至於傷了神仙,但水中包裹的針葉卻片片兇猛,只擦過孟不歸的臉,便迅速滑出幾道血痕。

  兩個木頭水手離得最近,撲上去堵住那艙門,誰知只一瞬間功夫,便被千萬片針葉刺穿,瞬間化為一堆木頭殘渣。孟不歸飛身護住林默,卻依然擋不住無數綠光四處飛散,林默顧不上許多,一把撈起孟不歸,和疆木飛出甲板,飄於半空之中,眼看著船身在風浪與針葉的夾擊之中斷成兩截。

  「這東西有點眼熟。」林默忍痛從身上摘下幾片針葉,卻一時想不起來哪裡見過,「孟不歸,你見過沒?」

  「孟不歸?!」林默這才發現孟不歸背後插滿了針葉。

  「你還等什麼……」孟不歸紅著眼睛,斷斷續續地咬著牙說。

  彭祖嘆了一口氣,手中的法陣也猶豫了起來。

  突然一陣瀰漫著泥土綠葉氣息的清風拂過,無形中消融了彭祖手中的法陣。

  「你的大地萬綠之法是我教的,只為讓你記住你是第一個凡人修仙,亦向天神們證明世間萬物皆有慧根。」

  軒轅從雲中現身,彭祖呆了許久,終是露出羞愧之意,俯身行禮:「仙師。」

  軒轅嘆了一口氣:「去吧,天帝在等你。」


  彭祖欲言又止:「但是她……」

  軒轅看向腳下的海面:「她若真與海神共工有關,在海上你又怎麼能阻止得了她?」

  林默抱著奄奄一息的孟不歸,似堵著一團沸騰的怒火難以疏解,並沒有意識到懷中的混沌之石正發著微光。

  一股巨浪帶著點點綠光再次朝她襲擊而來,林默紅著眼大吼一聲:「退!」

  那巨浪震了一下,海水突然化作一陣細雨應聲落下。而那些綠色的針葉無所依附,也如同普通葉子一般紛紛隨風四散。

  林默靈力遠遠還未復原,此時陡然發力,四肢百骸如同被拆了一般劇痛。她頓時失去支撐,抱著孟不歸從半空墜下。

  兩人卻落在一片柔軟的藤蔓之上,林默艱難抬起頭,竟還是那艘獅子船。船頭的木頭獅子突然轉過臉來,那又厭煩又傲慢的神情,是疆木自己無疑了。

  疆木沒好氣地數落著:「跟著你這無能的小神仙真是倒了八輩子霉,一點多餘靈氣都沒了!還得我自己變成船!」

  「你這小樣兒……還挺可愛的。」林默疼得直喘氣,還不忘調笑獅子臉的疆木。

  疆木有些不好意思,兇巴巴扭過獅子頭:「本尊親自變船,難道真弄個木頭給你倆抱著啊!傳出去……我不要面子的!哎……這些破葉子撓死我了!」

  林默笑了一下,她閉上眼睛,將手伸入旁邊的海水裡,船身四周的海水似乎感應到微弱的靈氣,變得不再暴虐,而是安靜地包裹著船身。那些綠葉拼命往裡鑽,十有五六被擋在了外面。

  「無聊,又不能全擋住。」疆木嘴巴上數落著,卻悄悄讓船身的藤蔓長出花草,柔柔托著已經有氣無力的林默。

  林默聞了些花香,耳目漸漸敏銳了些。那些風雨雷電的細微之聲,潮濕海風的腥鮮之氣,海中遊動的魚群輕微地震盪……遠處某個地方,海鳥輕快悠閒地划過天空。

  「往東南開。」

  疆木沉著臉,一陣忽來的逆風調整了船頭:「別死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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