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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九章 塵緣村的瘋子

2024-09-12 23:37:27 作者: 柴柴
  「拿繩子!」

  一群漁民瞪大著眼睛,只瞧見浪濤之中一片烏黑,根本瞧不見說話的人在哪裡。

  「把船都連成片!可扛風雨!」

  漁民們如夢初醒,也顧不上盤道問話,紛紛從各自船上取來繩索。但風雨太大,船隻本身就搖晃不穩難以控制,更別提靠近另外的船隻把繩頭扔過去。

  眾人掌舵的,扔繩子的忙碌著,沒留意林默已經爬上了最大的一艘船。

  林默一把奪過一個少年手裡的繩子,將繩子一頭繞在最堅固的主桅杆上,另一頭則三兩下繞在自己身上。少年與那幾個漁民這才發現那身影不過是個瘦弱的小娘子,不禁愣神。

  「把繩子把住了啊!」林默囑咐完就要往水裡跳。

  少年趕忙攔住她:「你要幹嗎?」

  林默撓撓頭:「游過去啊!」

  「你……你……這巨浪滔天,烏漆墨黑的,如何能游的!」一個巨大的浪頭撲上甲板,打斷了他的問話,少年驚恐地抱頭趴在地上,手裡緊緊地拽著繩子。

  「小山!你沒事吧?」其他人問著。

  小山緩過神來應了一聲,再看時,面前只剩下一根不斷遊動的繩子,不一會兒,那繩子騰得一下繃緊了。

  他抬起頭,另一艘漁船已然出現在視線之中,林默張開胳膊用力向他揮舞著:「收繩!」

  她笑嘻嘻的,眼睛裡閃爍著堅定而富有活力的光彩,連一絲絲恐懼都看不見。

  小山,以及其他的漁民們,似乎都被這股突然而來的力量影響,一掃頹靡恐懼,紛紛喝著號子,幾個身強體壯的,更是也學起林默背上繩索,義無反顧地投身於漆黑的海中。

  不一會兒,在林默的帶領下,一眾小漁船被繩索連成一片,最大程度上穩定了群船。

  林默回過頭,三兩下游回不遠處自己的小船。

  「老夥計,你可真棒。」林默拍了拍船身,無論多大的浪頭都不會將它淹沒,就好像一個雖不會說話,卻始終堅定地守在她身邊的可靠夥伴。

  雲沖瞧著她,如今她已經長大,他不再能夠和過去一樣護在她的頭頂,保她不受風雨淋濕。但他還是溫柔地伸出手遮在她額頭上,讓她那雙明亮如燈火的眼睛不被雨水迷住。

  林默掉轉船頭,迎著風雨,意氣風發地對著漁民們喊著:「跟著我,往東!」

  很快林默將船隊帶出了風暴區,漁民們自然是千恩萬謝。

  「過兩個月便是除夕了,您若無要事,不如跟我們回去過年,一塊兒熱鬧熱鬧,也讓我們好好感激您的救命之恩!」

  「我家那婆娘別的不會,做魚糕是一絕,您可一定要去我家嘗嘗!」

  ……

  林默望著遠處岸邊的小村莊,心底湧起一股親切之情。這次她已經在海上航行了半年之久,或許真的應該停下來休息休息了。

  快到漁村的時候,雲沖終於認出來這便是當初逼「無雙」露出真面目的塵緣山。

  「阿姐!這便是我們的家鄉了!」小山拉著林默跳下船,熱切地跟她介紹著。「山上有一條河直通入海,就叫塵緣河。族裡老祖說,這裡以前住了老神仙,塵緣河的一砂一石都是有靈性的,每逢正月十五,村里家家都去上游放河燈。」

  「快捉住他!楊家傻子又來搶船啦!」

  一個蓬頭垢面的漢子突然朝著剛剛下船的眾人撞了過來,雖然他體型瘦削,但愣頭青一般不要命地衝撞,反而是阻攔的眾人手裡有些分寸,被他紛紛撞開了。

  眼看他就要衝過來了,林默順手從旁邊抄起一根繩索,扔了一頭給小山,小山會意,默契地拽著繩子拉開一段距離。漢子沒頭沒腦地撞進了繩圈,兩人配合轉了兩個圈,輕鬆拿住了他。

  眾人撲上來,氣喘吁吁道:「楊虎啊,你搶船有啥用呢!你會開嘛?!」


  楊虎齜牙咧嘴地朝著每個人嘶吼,雲沖恍惚覺得他也朝自己吼了一聲,但圍觀者眾多,此人又失了心智,他便沒太放在心上。

  小山跟林默解釋:「阿姐莫怪,我們這兒背靠著山,楊大哥家是後山的獵戶。這些年氣候古怪,山上獸群四散,樹木凋零,他家就下了山。獵戶本就不懂航海捕魚,水性更差,楊大哥隨父兄在海里落了難,一家人只有他趴在船板上飄了回來,連發了幾日高燒腦子燒壞了,時不常地就要搶船出海。」

  林默看著不斷掙扎的楊虎:「那他也挺可憐的。」

  「其實也不光是他家,這村裡的漁民遠航技術本就不行。」小山指著入海口繼續說,「過去塵緣山水土豐饒,不說山上的獵戶村,就說山下的漁村,每年大批的魚去河道上游繁育,只待新魚回海,我們在出海口堵撈半月,便能頂上半年的收成。現在氣候乾旱,河道常有乾涸,魚都不上來了,我們才不得不出遠海捕撈。」

  一個婦人淚眼婆娑地趕來抱著楊虎大哭,看起來是他的母親。

  眾人看了甚是唏噓。

  「這年頭誰家不死幾個出海的,都像楊虎這樣咱都別過了!」

  「切,你說得倒是輕鬆,他家就剩這瘋兒老母了,飽一餐飢一餐的能不苦嘛!」

  ……

  林默想了想,拉過小山低聲道:「海上雖兇險,但也不是毫無規律可言。回頭我教你一些,避禍,救人,總是有用的。」

  「那可太好了!」小山興奮得一蹦三尺高,旁邊的村人們還不明就裡,奇怪地問道:「這小娘子是誰?」

  小山拉著林默大聲答道:「這可是我們的救命恩人,厲害極了,是海上的女神仙!」

  眾人這才知自己家的親人們險中獲救,紛紛感恩不已,基於林默孤身一人,住在誰家都不太方便,便把一間空屋騰出來給她安住,村里人都來幫林默修補舊屋,又送來許多生活用品,年貨什麼的,林默想起小時候自己也是這般在漁村里吃百家飯長大,心中不免升起許多溫情。

  小山一家送來許多紅彤彤的對聯,年畫什麼的,把這屋子一下裝扮得熱熱鬧鬧。

  「你家裡人竟寫得一手好字!」林默羨慕地看著小山貼對聯,「我就怎麼都寫不好,沒少叫當年教我的先生嘆氣。」


  小山頗為得意地說:「我家上三代可是考過秀才的,我父親從小練字,我從小就練畫。阿姐,我明天來給你畫個像怎麼樣?」

  雲沖戳了林默一下:「瞧見了吧,早跟你說了字要勤練,你說說這些年,何時靜下來練過字。」

  林默悠閒地坐下:「不急,我反正想多住些日子,回頭也叫你父親教我練練字,免得以後碰到我那先生又絮叨我。」

  原來林默的字跡是此時改的,雲沖莞爾一笑。

  小山不懷好意地扭過臉:「阿姐,你老是先生長,先生短的,你是不是喜歡他?」

  「是啊,小時候我最喜歡的人就是他了。」林默一點也不扭捏,倒是旁邊的雲沖臉一紅。

  「那你為什麼一個人在海上遊歷,不回去見那先生呢?」

  林默微微一笑:「總有一天會見到他的。」

  「哦。」小山摸了摸腦袋,男女之事他也不太懂,「也好,你留下來還能多教教我們!」

  林默就此留了下來,白天教授一群年輕力壯的後輩觀天測象,航海救援之術,晚上總有人家送來飯食,那些孩子們也願意圍在她身邊,親切地喊著阿姐,聽她講這些年海上遊歷的傳奇。

  「嗷嗷,我是鮫獸!咬細你!」一個男孩子披著床單嚇唬同伴。

  「給你吃藥!」另一個女孩子嘟著嘴站在床上,高傲地揮著手。

  林默撲哧一笑,抱過小女孩:「它咬你,你不然跑,不然打,怎麼餵起藥來了?」

  小女孩眨著眼睛:「你不是說,它們被大壞蛋下了毒才變壞魚魚的嘛?我不想殺它們,我想像神仙哥哥一樣會用藥,就能救它們了!」

  「要是它們不聽話,就不肯吃藥,那你要怎麼辦呀?」


  「琴琴也不愛吃藥。」琴琴垂下長長的睫毛,「那怎麼辦呢?」

  「那就把藥變成甜甜的。」林默和雲沖異口同聲地說。

  林默笑著胡亂指了指桌上的藥碗:「啦啦啦,阿姐會法術,把藥變甜啦!琴琴你嘗嘗看,你要是能喝下去,鮫獸肯定也能喝下去。」

  琴琴猶豫了片刻,大義凜然地接過來咕咚咕咚地喝下去了。

  琴琴自小身體不好,但總不愛喝藥,林默就往藥里加了甘草飴糖,那是小時候雲沖給她喝的。

  「嗯,還是有點苦。但是……我覺得它們能喝下去了!」琴琴咂巴著嘴,非常認真地點評著。

  林默豎起大拇指:「太好了!神仙哥哥可以用它幫鮫獸解毒啦!」

  ……

  一晚嬉鬧之後,孩子們紛紛結伴回家。林默不放心琴琴體弱,便也出門送她回去。一路上琴琴還在裝雲沖給鮫獸灌藥,不停扯著小男孩玩兒,小男孩不耐煩了,一把推開她:「你就瞎學,阿姐都不知道神仙哥哥長什麼樣子!你裝也裝不像!」

  琴琴不服氣:「我知道!」

  她有模有樣地比畫著:「神仙哥哥跟這個小樹苗差不多高,穿粗布的衣裳,眼睛長長的,手指長長的,還有還有,他穿著下地的鞋子,我後山種地的阿叔也穿那種鞋子!」

  說者無心,雲沖卻瞪大了眼睛,他近日喜歡在山間閒逛,查看當地的水土枯竭的問題,圖方便就穿著藥農的衣裳,正是粗衣布鞋,小孩子胡亂想像,總也不會把一個神仙哥哥想成農夫吧?

  但一旁的林默卻更是心口怦怦直跳,愣愣地盯著琴琴。她來到此處之後從未再問過眾人,是否見過這樣一位男子,她雖然沒有見過雲沖,但是在她的心目中,雲沖從不是翩翩神仙公子,反倒該是如此不拘小節的山民野夫,才可不知疲憊地上山下海,挑燈研藥。

  「誰告訴你的?」

  琴琴抬手指了指遠處:「瘋叔叔!他說村裡有個大家看不見的人,就跟阿姐說的神仙哥哥一樣!」


  那是楊虎的家。林默心中突然有種異樣的感覺。

  小男孩嗤了一聲:「瘋子說的話你也信!」

  林默回過神來:「天氣涼,琴琴受不得風,哥哥送她回家好不好?」

  「嗯。」小男孩也算懂事,抓起琴琴的手就往她家去了。

  林默想了想,抬腳往楊虎家走去。

  遠遠地,便聽見楊虎在吼叫,他的老母親正無奈地哭:「兒啊,你快睡吧!」

  林默推開虛掩的門,看見楊虎被綁在床上,身上的棉被已經被他掀開,楊母淚眼婆娑地給他重新蓋好。

  「楊嬸。」

  「哎喲,是林娘子!」楊嬸急忙地擦了眼淚,林默是村裡的神人貴客,她手忙腳亂想找點茶水果子,卻發現家裡冷鍋冷灶,一時什麼都弄不來。

  「不急不急。」

  林默麻利地走到柴房,才發現裡面四處漏風,地上柴火不多,倒雜七雜八堆著些石塊,她仔細撿了些乾燥的柴火,送到屋裡的爐灶點火,又幫著颳了些冬雪進鍋里,不一會兒雪水便煮開了,屋裡也有了一絲熱氣暖光。

  林默看到楊家 大過年的也沒有半分喜氣,不由有些心酸:「小山的阿爹教我寫字,屋裡好多對聯,年畫,門神都堆不下了,我明兒給您送點來。就是我的寫字得不好,您別見怪。」

  「不會不會!」楊嬸眼眶紅了,也不知說什麼感謝的話好,只得眼巴巴看著楊虎掉眼淚。

  林默發現他不叫了,只是愣愣地瞅著自己。不對,更像是瞅著自己身邊。但一會兒工夫他又揚著頭,好像看起了床幃。

  「楊嬸,楊大哥這個病怎麼落下的,請大夫了嗎?」


  楊嬸嘆了一口氣:「他小時候跟著木頭飄回來時,嘴裡就剩半口氣了。問他發生了什麼,也說不出來。連著發了三日的高燒,大夫都說沒救了。後來幾乎是斷了氣,村里做喪事的都請到家門口等著了,這人突然又坐起來了。直到後半夜,燒褪了,可這人卻傻了,冷不丁就往船上,海里沖……我估摸著,他是見到阿爹兄長落了難,受了刺激。」

  林默皺眉:「琴琴說他跟她講過話,還說有看不見的人在村里。他跟您說過嗎?」

  「他會說話?」楊嬸頭擺得跟撥浪鼓一樣,「他傻了之後只會咿呀亂叫,平日不瘋的時候就在院裡發呆,那些娃子們有時候好奇來瞧他,逗他,但是要說他會講話,這些年我是沒聽過啊!」

  「琴琴身體這麼弱,也跟著孩子們一起跑這麼遠?」

  楊家在村尾,林默走過來也費了些功夫。

  楊嬸點點頭:「琴琴這孩子心軟,別的孩子調皮搗蛋拿石頭扔他,琴琴就常拿糕點果子來餵他,這麼說來,她倒是喜歡在他身邊自說自話的。」

  兩人又看向楊虎,難道他真的會跟琴琴多說些話?

  林默站起來,這些年她遊歷尋藥,又有醫冊在手,逐漸也懂了些望聞問切之道。她來到楊虎面前,卻見他盯著床幃的眼睛,又滴溜溜轉向自己的身後。

  「你在看什麼?」林默順手掀開棉被一角,握起楊虎的手腕準備診脈。

  在接觸楊虎手腕的一瞬間,胸口的神鳥羽毛微微一熱,它似乎也在猶豫著是否脫繩而出。林默眼神一凝,忍不住看向楊虎,卻又被他好奇的目光引向身後。

  空空蕩蕩,什麼都沒有。

  她看不到的是,雲沖深深地皺著眉站在那裡。楊虎的眼神雖然飄忽,但他幾次來回踱步,很明顯他正看著自己。

  一個當世的凡人能看見自己,雲衝來到此世的數十年間,唯有一個可能性。

  那便是共工暗藏的血魂維繫著此人的軀體,使其跳脫於三界之外。但是楊虎……雲沖忍不住也看向床上眼睛滴溜溜轉著的凡人。

  難道他已經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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