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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一章 油燈之舞

2024-09-12 23:37:33 作者: 柴柴
  楊虎側過頭對雲沖問道:「是為了她嗎?」

  雲沖穩住心神:「我不過是來探望故人的一生,遇到上神也是意料之外。」

  「哦?」楊虎審視著越來越近的林默,「仙友風姿綽約,卻似乎還未成正形。恐怕為了此術,不知哪位上神甘願耗損千萬年修為。只為你探望一個凡人女子的一生,這倒是令我十分好奇。」

  雲沖暗暗咬牙:「世事難料,更何況是未來之事。上神自身亦是難保,何必多管他人之事。」

  楊虎雖然點著頭,但轉頭去看林默,笑容愈發陰森:「我倒是不想管,可你隨著這女子的命運幾次三番遇到我,可見咱們多少有些緣分在的。」

  「你想做什麼!」

  楊虎笑了笑:「我如今不過是借了凡人之軀行事,手無縛雞之力,又能做什麼呢?」

  「楊大哥!」

  林默的船已經靠了過來,她疑惑地看著他:「你在跟誰說話?」

  楊虎輕鬆地指了指雲沖:「一個神仙,你看不到也聽不到的那種咯。」

  「你在說什麼?」

  林默看著楊虎指向的方向,心中一陣氣血翻湧,只會怔怔地站在那裡。

  楊虎一屁股坐在船頭,瞧著二人隔空相望,心中竟有些許惆悵:「仙友放心,世間因果早已註定,你做什麼不做什麼,皆是前因,改變不了後世的結果。若還能在她身邊,日日瞧著,看著,倒不如放輕鬆些。」

  「我竟不知共工上神也有如此好心。」

  楊虎坦然一笑,那笑中卻又有幾分傷感。藏在楊虎背後的共工,此時心中卻也想起和亡妻同游海上的舊日時光。只是這光彩很快被一層更深的陰霾籠罩。

  「反正就算是瞧見她死了,你也註定什麼也做不了。」

  林默胸前的神羽突然飛刺而起,掙脫了繩索朝著楊虎襲去。楊虎倒也不躲,大剌剌坐在那裡等著。就在神羽擊中楊虎之前,一隻手飛快地扯住了它。

  林默不知何時已經跳到了舊船之上,雙眼發紅地盯著楊虎,半晌才擠出幾個字:「……他真的在我身邊?」

  「阿姐!楊大哥!」

  一股喧囂自海上傳來,是小山和救援隊的聲音。

  「小姑娘,別著急,我們以後一定還會見面的。」楊虎朝後一仰,從船頭跌落海中。林默下意識地伸手,神羽脫出,搶先一步追入水中。一道紅光閃過,楊虎卻沒有冒出頭來。

  林默頓了一下,這才趕緊跳入海中,直潛而下,追到不斷下墜的楊虎。她使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將笨重的楊虎拖上水面,小山等人已經圍了過來,套了繩圈快速將二人拉到了船上。

  「楊虎!楊虎!」林默顧不得自己凍得直打寒戰,拼命推著楊虎。

  小山探了探楊虎的鼻息,頓時臉上煞白:「阿,阿姐。他好像已經死了多時了……」

  林默一愣,她大約猜到楊虎和鮫人國的屍身一樣,被共工之血寄生,如今共工血魂已散,楊虎也便沒了氣息。

  救援隊眾人面面相覷。

  「阿姐,這是怎麼回事?剛剛我們還看見他坐在這裡,就算落到海里,也不該一絲熱氣都沒有了啊。」

  「今天可是除夕啊,這,這怎麼跟楊嬸交代……」

  ……

  林默看了一眼空空的舊船,深深吸了一口氣,站起來:「先回去吧。」

  年關痛失愛子,楊嬸自然是悲慟欲絕。林默沒有說那些離奇際遇來給自己開脫,只是低頭道歉,任憑楊嬸扯拽自己的衣裳。


  「我們親眼瞧見他自己落入海里的,他自己傻,不掙扎……這不關阿姐的事兒!」

  小山憤憤地解釋,眾人雖然嘴上沒說什麼,看林默的眼神卻都透著些恐懼。在他們心裡,除夕出海已是禁忌,帶了個死人回來,更是天大的晦氣。

  林默抬眼瞧了一圈,轉身輕輕跟小山囑咐著:「現在天涼,去楊嬸家搭個靈堂好好安放楊大哥,過了初三再入土為安。一應喪費,從救援隊的帳上支出。從今往後,若救援不力使孤母喪子,幼子喪父的,喪費一應由救援隊全包,後續生活也要多加幫扶。若是家中獨子的,以後也不必加入救援隊了。」

  林默聲音不大,卻每一個字都說得清清楚楚,擲地有聲。

  小山及一應救援隊的少年眼眶濕潤,用力地點點頭。

  林默最後看著小山:「若是再遇到今日這般情形,你還會出海嗎?」

  小山羞愧地低頭:「今日是我猶豫了,若早一些出海,可能楊大哥就不會死了。以後就算天上下刀子,我也不會再猶豫半刻!」

  「我也是!」

  「我也是!」

  林默笑了:「行!也不枉費我教你們一場!辦完楊大哥的喪事我便要走了,以後就靠你們自己啦。」

  「阿姐明日就要走?」小山驚訝地張大嘴巴,「大伙兒都想讓您多留一陣兒呢!」

  他抬頭去看眾人,除了救援隊卻無其他人應和,做媒的張大嬸身後跟著一名男子,長得倒是清秀,只是他侷促地縮在張大嬸身後,擠眉弄眼正眼也不敢往眾人中心多看,倒顯得猥瑣無能。小山頓時住了口,憤憤抓緊了自己的衣服。

  「沒事,我本來就有自己的事情要做呢。」林默無所謂地拍拍他的肩膀。

  小山點點頭,大聲說道:「阿姐救我性命,教我技藝,阿姐走的時候,別人我管不著,反正我會去送阿姐的!」

  林默在楊家幫守了三日,到了初四便與救援隊眾人一起在海邊火葬了楊虎,又禮數齊全做了場風光法事,只是村里其他人忌諱,竟然沒有一個來參禮。


  「林娘子,是我家楊虎命薄。若不是你,恐怕連他的屍身也難尋回來。」楊嬸擦了擦眼淚,「你莫要怪村里那些人,靠老天爺賞飯吃的,有命出去不知道有沒有命回來,鬼神忌諱就特別多。當日我兒回來瘋了,他們也是疏遠了好些年,才逐漸接納了我們。」

  眾人皆是低頭不語,唯有熊熊烈火發出噼啪的響聲。

  「瘋叔叔!」一個稚嫩的聲音打破了沉寂,林默抬頭一看,雪地里穿著粉衣的琴琴好似一縷春風,跌跌撞撞朝自己跑來,跟在她身後的是那個老跟她吵嘴的男孩。

  琴琴眼睛哭得通紅,緊緊抓住林默的衣角:「阿姐,瘋叔叔是不是死了?」

  「是的。」林默蹲下來,坦誠地看著面前的孩子們。

  琴琴低著頭:「有時候聽見他們說,我的身子弱,活不了多久也會死的。」

  小男孩板起臉:「少聽他們嚼舌根子!我叫長生,你只要跟我在一塊兒,就不會死的!」

  林默摸摸兩人的頭:「其實人們會老,會病,最後也都會死。死了以後呢,可能就什麼都忘了,投胎去做別人家的小孩子了。雖然是這樣,我們還是應該努力地去活著。因為我們這一生總會有喜歡的人,喜歡的東西,也不知道下一世還會不會繼續喜歡它們,所以要盡力活得久一些,這樣就能喜歡它們久一些。」

  琴琴點了點頭,對長生說:「以後我都會好好喝藥,因為喝了藥,阿娘才許我出來玩一會兒,我喜歡和你在一塊兒玩,所以你也要好好活著。」

  她似乎想起了什麼,從懷裡摸出一個果子,認認真真地舉到焚火的旁邊放下:「瘋叔叔喜歡吃果子,瘋叔叔你把它帶走吧!」

  楊嬸再也忍不住,掩面痛哭起來。

  送走了楊嬸和孩子們,林默站在海邊久久出神。

  遠處濃雲滾滾,雷電影影綽綽,眼看著一場暴風驟雨正在海上肆虐。林默深深吸了一口氣——這潮濕的海風,危險的氣息是如此熟悉,令她心中不僅沒有恐懼,反而頓生萬丈豪情。自己如此喜歡這片大海——還有那個追尋了半生的溫暖的聲音。

  人生苦短,何必蹉跎。

  她大步朝岸邊自己的小船走去:「我走啦!屋子裡還有許多玩意兒,你們都分了吧!」


  小山跟在她身後小跑著:「阿姐,怎麼就要走了!你別管村里人怎麼說嘛!哎……這怎麼行,總要備些吃的喝的,再說天氣這麼冷,你這衣服也不夠啊!馬上又要下雨了!」

  「往南航行月余,氣候要比這裡熱上三四分,一路上有好幾處小島可做補給,沿途的海域有一些腦子極其笨的魚,敲敲船就圍過來了。」

  「那您是要南下?」

  林默扭頭調皮地一笑,露出少年時驕傲的神采:「看心情咯!」

  那日小山最後看見的林默,和他第一次看見的極為相同——巨浪滔天的墨綠色大海,每一個浪頭都好像一座小山,永遠顛簸在海丘頂點的小船,揚著薄席做的小帆,林默毫無畏懼地站在船上,眼裡充滿著飛揚的神采,用力地跟自己揮著手。

  他突然釋懷了,林默仿佛天生就該遨遊於天地,縱情於四海。什麼張大嬸介紹的鰥夫,簡直就是個天大的笑話。

  「早點找到神仙哥哥啊!」使勁地在喊著。

  雖然已經離岸很遠,林默卻還是聽見了。她目光抬起,輕輕掃視著空空的船艙。

  「神仙哥哥。你就在這裡,對不對?」

  雲沖坐在她的面前,四目相對,卻什麼也說不出來。

  林默低下頭,摸出角落裡一壇酒,又取了兩個杯子斟滿:「我就當你在這裡啊!今天陪我喝兩杯。」

  杯中酒在油燈的映照下發出溫柔的琥珀光華。

  「我已經快二十八歲了!要在家中,估計阿爹阿娘連孫兒都抱上了!」林默連飲了三杯,「不過你放心,我一點都不後悔!」

  她目光灼灼,抱起酒罈站在船板上,夕陽落在茫茫大海上,波浪如金色群山連綿,又像熱烈奔涌的岩漿火焰。林默露出驕傲的笑容:「試問哪家女子如我這般架凌波之上,以彩云為伴!」

  浪頭撥動小船,林默一個踉蹌,雲衝下意識地去扶,林默卻似乎有感應似的腰身一沉,穩穩立於船頭。她炫耀似的回頭對桌上酒杯的方向說著:「不必擔憂,浪頭來時,足不可發力對抗,而是要力沉腰腹,足尖隨波輕點,順勢而為!」


  雲沖無奈地瞧著她孩子般的笑顏,眼中全是溫柔:「知道你厲害,但也要小心一些。」

  「我當年出海是為了尋你。可我越走越遠,才發現世界比我想像中的還要遼闊廣大!要找到一個樣子都不知道的人……甚至可能是神仙,或鬼魂?我知道這無異於大海撈針的大傻事!可這一路波瀾壯闊,盛景無數!我每每想著,還好當初做了這件大傻事,才讓我有幸在短短一生里,見到這樣無邊無際的世界!」

  她心中一陣豪邁之意,仰脖咚咚又喝下一口酒:「傳聞夸父逐日,愚公移山!原本感嘆於他們為了心中的夢想鍥而不捨,現在我倒覺得,這追日之路,移山之舉,本就是世上最快樂的事!所以……」

  她定定走向桌邊坐下:「我想過無數次若有朝一日能見到你,我該說些什麼?現在我知道了。」

  隔著油燈的火光,林默微醺的笑顏格外的明艷,眼中似有星辰大海。

  「嗨,我是林默,你還記得嗎!我找了你好多好多年!現在我想跟你說——謝謝你治好了我的耳疾,謝謝你,讓我心中有你,出來尋你,才讓我這一生過得如此與眾不同!」

  「也謝謝你帶我看這世界。」雲衝心中激盪,「若不是你,我不過是頹靡於仙山的一個廢人。」

  可是在林默的眼中,她的一切豪情與表白的對面,依舊只有寂靜如常的船艙。

  她嘆了一口氣:「我真是醉了,竟把一個瘋子的話當真,覺得你還在我身邊。」

  夜色漸濃,淅淅瀝瀝下起了雨。船身不免有些搖晃,林默迷迷糊糊的卻還記得要把油燈穩固好,她伸手去扶燈,卻因為喝得有些醉了,手指不免戳到火焰上。

  那火焰突然飄開。

  林默揉了揉眼睛,試探著又伸手去摸,這下看得更清楚些,火焰逆風而舞,就是不碰她的手指。

  林默噌地一下趴到桌上,死死盯著油燈,那火焰像是怕燒著她的臉一般,壓得低低的幾欲熄滅。

  林默眼眶紅了,一字一句地說:「若你在,別讓這油燈熄滅可好?」

  說完她抓起油燈,趁著酒意隨性起舞。

  狹小的船艙之中,喝醉的女子與她看不見的意中人,合著雷雨擊水之聲,隨著波濤搖晃的船身,一個隨心舞動著油燈,一個雙手團團護住火光。

  林默無論怎麼舞動,那火卻怎麼都不肯熄滅。

  「你在這裡!你在這裡!」林默哇哇地哭起來,哭著哭著醉意上頭,倒頭睡了過去。

  「……我還是好想再聽聽你的聲音啊。」

  那油燈落在地上,這才自行黯然熄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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