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三章 終會相見(上)
2024-09-12 23:37:38
作者: 柴柴
林默駕著小船,小心地接近鯊魚群。
不出所料,只要船上沒有銀魚妖的氣息,那些鯊魚便毫無攻擊的行為。只是魚群有些莫名的躁動,彼此聚集著交頭接耳,似乎已經沒有耐心再據守於此。
海上微有薄霧,風浪徐緩。任憑她如何去聽,似乎都聽不到暴風雨的聲音。林默繞過最後一條鯊魚,這才點起油燈,像過去一樣對著燈火問道:「可否前行?」
那燈火隨著微風來回搖擺,定不出方向。
「今日不知怎麼,這船也不穩。」她回頭看了一眼無名島,喃喃自語。
船身突然應聲一陣猛晃,差點翻了過去,仿佛被什麼撞擊了一下。林默定睛一看,那些本已經繞過的鯊魚,竟齊齊掉轉頭來,朝著林默飛速游來。只是它們的目標並不是林默,而是某個逆風的遠海方向。
林默立刻壓低身體穩住小船,一條鯊魚從她面前極近之處游過,她看清了它的眼睛,散發著幽幽紅色妖光。脖子上的白色羽毛也似乎被感染,突然躁動發光。
雲沖從高處望去,那些鯊魚群發了狂似的狂奔,林默的小船在衝擊之下來回顛簸,幾欲傾覆。他忙急衝下來,把住船身。一陣林默看不見的白色靈光一閃,船身奇蹟般越過一個浪頭,穩穩落下海面。
「呼!還是老夥計你靠譜!」林默被淋了一身水,抱著船身驚魂未定地摸了把臉。
雲沖大聲斥責:「你怎麼自己出海了!」
他急得忘了林默根本不知自己在身邊。
林默爬到船頭,將脖子上掛著的神鳥羽毛掏了出來,它逆著風直直地指向鯊魚群離去的方向。
「你也感覺到了吧。」她像是說給羽毛,又像是說給雲沖聽。
雲沖冷靜下來,一股巨大的寒意從那風的方向傳來。
「是共工。」林默目光如炬。
「你不可去!」雲衝心中莫名地慌亂,四處找著油燈,「你快點起來,你快問我!」
林默卻咬了咬牙,瞧也沒瞧油燈,悶頭扶起了船槳。
雲衝心急如焚:「你明知那是上古妖神,你一個小小凡人去湊這熱鬧做什麼?!」
這些年幾次三番遇到危險,皆與那妖神共工有關。林默想起在鮫人國淺灘遇到的恐怖男屍,想起楊虎臨終前臉上詭異的表情……若說年少離魂時偶然遇到白鳥神與水龍鬥法,她還只是感到法力壯闊,這些年當她透過屍身與共工四目相對,卻深深感到一種具體的恐懼。
那是作為一隻渺小無力的螞蟻,被巨獸輕蔑注視著的本能的恐懼。
「我不怕!」林默突如其來地暴吼一聲.
雲沖更摸不著頭腦了。
林默仰起頭,鼓勵著自己:「若陳祖之說的仙師是你,我便是豁出命也要找到你!」
雲沖愣了一下,頓時明白了七八分:「傻子!怎麼可能是我!你!你……」
他看著林默憋得通紅的小臉,即便她聽不見自己的聲音,卻也一句訓斥的話也說不出來了。
雲沖默默看著林默脖子上的羽毛,如一個風向標直指共工的方向。
「難道這便是天命。」他嘆了口氣,冷靜下來,「我與林默成日在這四海遊蕩,為何平日它不能感應共工所在?今日有什麼不同?」
他想起發鳩山,一絲靈光閃過,忙伸出手算起了日子:「……天帝進入天人五衰最後一個階段,神智偶有迷失……」
他想起天帝初病之時去藥廬找過自己。
「雲沖,普天之下只有你,或可暫緩我的病發。」
雲沖看到天帝神色清朗,不禁問道:「天人五衰乃是靈力漸散的過程,您看似短暫失去神志,卻正是仙體對自身的保護,讓您少消耗一些靈力。如此雖天命難違,卻還有數千年仙壽可享。若是強行壓制病發,恐怕……」
「若是尋常仙人自是無妨,但我是天帝。」天帝看向遠處的無盡山巒,「女媧娘娘創立仙界,本就為了以仙靈之力護佑四海八荒,凡人生靈。若帝靈衰敗,則天相不穩,妖獸橫行,禍亂叢生。天帝之衰,便是天地之劫。如今尚無仙家具備繼承帝靈之資,我若任由病體發作,這天下則不知要跟著我受多少次劫難。」
屆時的雲沖對天命不免悲觀:「您仙壽折損,更沒有時間尋找下一任天帝。如此兩相其害難分輕重,豈不是一個死局!」
天帝笑了笑:「所以我天天喊你做神仙,你又不願意,不如就此答應了我,說不定你就是下一任天帝呢?」
「您放心,我心無宏願,為人痴癲,女媧娘娘不會看上我的。」雲沖嘆口氣,「您還能開玩笑,看來病情還不算緊要。平日多吃多睡,少碰政務,少做憂思,我再給您配些寧神的仙藥,自然發病少些。」
天帝突然收起笑容,鄭重地行禮:「此事拜託雲沖先生了!在尋得繼任天帝之前,斷不可因為我,令天下再度受到滅頂之災。」
……
雲沖琢磨著當日的話,隱約意識到天帝沒說出口的隱憂。精衛失蹤,天帝憂思發病,禍及四海,他最害怕的便是共工因此突破不可知之地的結界。再度滅頂之災,也就是再一次的大洪水之亂。
算算天帝發病的時間,正是此時!
他仰頭看向天空,灰雲稀薄,仙靈黯淡。天帝的擔憂沒有錯!或者說,共工比他們想像的還要強大。在帝靈衰退,天帝初失神智的那一刻,共工便已經開始了他的謀劃。
一滴冰雨落在林默的臉上,似有血腥之氣。
紅光映入了兩人的眼前,剛剛還在奔命的鯊魚,只剩下了半截頭顱,殷紅的血層層暈染著海面。
林默越往前行,氣候越發冰寒,海上橫著的屍塊越來越多。一部分是見過的紅眼鯊魚,一部分是別的什麼海魚海獸,唯一的共同點就是死不瞑目,眼珠瞪著散發著興奮的紅光。整片海籠罩在腥臭的血氣之中,渾渾噩噩天光似乎都被吸走,恍如地獄。
林默的心撲通撲通地跳著,任她再膽大,隻身面對一片猩紅血海,手腳也不自覺發起抖來。氣溫驟冷,小雨之中夾起了冰粒,林默放下船槳,回到船艙翻出一個炭爐,哆哆嗦嗦點了幾次火都點不著。雲沖走過去雙手護住她的手,也護住了她手心的火苗,將炭爐燃了起來。
有了熱氣和火光,她稍微安心下來,喃喃自語:「那個仙師到底是不是你……」
「自然不是!」雲沖摟著她,感覺到她微微地發抖,自是又心疼又感動。
不知什麼撞了小船一下,林默掀開布簾,瞧見一隻商船貨箱。
林默拿船槳戳箱子,鼻子聞了聞,是草藥包。放眼望去,一些商船的殘骸也零零散散飄蕩在海上。陳祖之說的仙師定在此處無疑了。
林默目光中恢復了一些堅定,無論這人是不是神仙哥哥,她也不會對落難之人視而不見。
眼前已經可以看到一些尚未斷氣的魚獸,林默冷靜下來,看到它們頭身糜爛,不像是互相撕咬而成,倒像是被什麼東西強烈撞擊而傷。這茫茫大海,既無礁石又無巨船,它們撞上了什麼?
天色越發昏白晦暗,此時一隻尚未斷氣的鯊魚,頭上雖已是血肉模糊,但仍掙扎著躍出海面,朝著空中撞擊而去。那空中看似什麼都沒有,鯊魚卻好像撞到牆上一般悶哼一聲反彈回來。
此處有結界!
林默突然往前一踉蹌,她趕忙穩住身形,原來是脖子上的神鳥羽毛,突然變得極其不安,如箭要離弦,急急往前飛沖,竟把林默拉扯著差點摔跤。
林默下意識地握住羽毛,她突然愣在原地,仿佛看到了什麼詭異的東西。
雲沖瞧著她,伸手輕輕觸及那片發光的白羽。
一片廣袤沉靜的綠色山林忽然躍然於天海之間,鯊魚們想要撞開的那道無形的牆,正隔絕著此處和彼處。
雲衝心中一動,難道對面的山林,就是傳說中的不可知之地?這些鯊魚在海中吞食妖元,定然是共工或相柳暗中布局,只待天帝靈衰之時以妖元撞破封印。
水中一片暗涌沸騰,林默沒有往水中瞧,卻猛然抬頭看向天空。原本晦暗的雲層以迅雷之勢捲成一團烏黑,雷電鏗鏘,妖風席捲。這天就好像突然漏了一個洞似的,冰冷的大雨傾盆而下。
大海更是翻起滔天巨浪,高高拍打在結界之上。林默眼尖地看到一處透明牆體閃過幾絲暗光。隨著海浪躍出的,還有那些詭異的鯊魚,海獸,它們好像被什麼東西指引一般,紛紛朝著結界黯淡之處不要命地衝撞。
「不好,天帝此時定是病發了!」雲沖雖知道共工此一斗並未成功,但林默尚在亂局之中。他忙護住林默,兩人伏在船上,拼命地穩住顛簸的船身,卻也止不住被巨浪帶著往結界衝撞。
忽然,一抹白光柔柔繞向船體,小船竟然生生停在了結界之前。
林默轉頭一看,一個冷峻蒼白的白衣男仙,飛身越過她身側,手起劍落,斬下了衝撞結界的鯊魚。
林默呆呆地看著男仙,一時百感交集竟不知道開口說話。
男仙卻也沒空留意她,他似乎已經奮戰許久,鬢髮凌亂,衣衫早已落滿點點血紅。一人一劍,卻擋不住這一刻無數的魚獸都朝這處襲來。
山林之中,一個獵戶打扮的男人,不疾不徐地朝結界交界之處走來。
他好似獵歸回家那般悠閒,但每走近一步,似有一股無形的力量,比那些魚獸更千倍萬倍地對結界造成擠壓。
林默回過神,看向林中的獵戶,他的樣子,神情,總覺得如此眼熟——是那些黑色的邪神石像!
「共工!」
她驚呼出聲,共工好奇地瞟了她一眼:「又是你?有趣。」
他的聲音穿過結界,如沉在水中的危險怪物。林默心中又騰升起那種本能地被壓制的恐懼,死死地捏住了衣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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