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0章 山海行(37)
2024-10-09 11:44:20
作者: 榴彈怕水
第460章 山海行(37)
天黑了,宴席散了,觀城內的黜龍軍突圍部隊還是有些騷動,明明大家還是很疲憊,卻總是睡不著覺……頭領們當然可以理解,實際上,就連這些頭領們也按照地域、隸屬、交情,三三五五聚集在一起交換情報,討論局勢。
至於張行,他往城西河南五營的營地略作巡視,便匆匆回到了觀城城內的縣衙……這是他主動要求的。倒也不是說這些日子累壞了,要脫離一下群眾,而是他確實有事要做。
回到縣衙,鋪開紙張,也不用墨水,而是用隨身攜帶削尖的炭筆來書寫,具體內容也是想到哪兒寫到哪兒:
維持軍備到白橫秋徹底離開,之前不得放鬆警惕,之後迅速設置防務;
各家都要派使者,但要分清楚態度,招撫馮無佚,鎮壓崔儻、王臣廓,示好幽州,防備薛常雄,聯絡晉北與北地;
嚴密監視東都;
果斷占領汲郡、魏郡,河內郡可以稍微放緩;
李定集團保持兩郡地盤和軍隊建制,暫時不插手對方人事、財政,但要求執行黜龍幫相關政令;
以軍械、金銀作報答予北面援軍各處,可以仿照李定特例討論給洪長涯龍頭身份,給尉遲七郎、黃平大頭領待遇,陸大為、宇文萬籌、藍璋頭領待遇……若他們不願意接受也不勉強;
迅速追回白有思;
討論周行范、劉黑榥為大頭領,韓二郎、黃屯長、白金剛、龐金剛、張世昭轉為頭領事宜,落實謝鳴鶴、崔肅臣為大頭領事宜……秦寶不急,要帶在身邊安安心;
設軍務總管,以徐世英兼任,以軍法部兼計軍功;
討論建立大行台,並與將陵行台分割,下屬王翼(軍事參謀)部、文書(政務秘書)部、軍法(統攬準備將兼計軍功)部、軍務(指揮)部、法務部、外事部、民部、屯田部、後勤軍械部、倉儲部、巡騎部等,直接統攬各行台指揮與地方總管……風聲先放出去,行台屬部數量、職責可以放開討論補充、議論人事;
撫恤死傷士卒、安撫地方……可以詢問西北諸郡受損情況,尤其要注意春耕補種,不能因為之前放糧家中有存放的陳糧、朽糧就坐吃山空,也要迅速組織商隊流通……
寫到這裡,張行只覺得有些頭疼,一時也寫不下去了。
不是說不能寫,畢竟,真要是寫下去,他能寫一整夜,但關鍵在於寫多了沒有意義,稍微布置一點要害問題才是正確的,但偏偏連續高強度作戰到今日,身體和精神負荷都到了一定份上,什麼是要害,什麼是關鍵,也未必能認知妥當,寫的完全。
於是乎,其人不由嘆了口氣,乾脆走了出來。
城裡塞了這麼多人,縣衙里當然也不例外,許多隨軍的準備將、文書、參軍皆在這裡落腳,而且也都沒睡覺。
張行之前只尋了一間公房,這些公房排列整齊密集,分為左右兩翼,是縣衙正經辦公地點,現在便相當於臨時宿舍,自然人多,於是就在這兩處混著王雄誕、秦二、胖金剛等人胡亂說了一圈話……無外乎是問候家人安否,調笑此戰經歷,也算是他張三郎的傳統藝能了……待到氣氛火熱,從左翼公房說到右翼公房,便也站起身告辭,連秦寶等人都沒叫,只孤身準備回去補完自己的計劃書。
而其人來的時候是從公房正路走,走的時候住在這裡的參軍們則指了個側門,說是更近,便徑直過去,結果入得側門進入一條小巷子,卻當面聞得有人在啜泣。
他修為基本上已經脫離了凝丹,只要準備好觀想的東西去作觀想,便算是正經成丹境,自然目光透徹,抬頭一看,卻居然是有些印象小劉參軍,不由頭皮發麻,幾乎想退出去,但還是扭捏走了過去。
「小劉,你這是未婚妻子出事了?」張行硬著頭皮來問。「她在將陵,竟也不得安嗎?是得病了嗎?」
小劉參軍抬起頭,緩緩搖頭:「不是……有勞首席掛念……她在將陵,並未出事,我也活了下來……只想著此番回去,務必完婚。」
「那是怎麼一回事?」張行終於不解。
「是趙大哥,做大參的趙大哥!我孤身從河南過來,只趙大哥待我如父兄……此番戰事,我跟趙大哥都隨首席一起……從一開始到突圍出來,生生死死都沒事……反而今日大事都定了,在打孫順德時候落了馬……我現在想來,實在是忍不住。」說著這話,小劉參軍眼淚是止不住的往下流,前後好幾次,幾乎泣不成聲,最後勉強止住,告知了原委,告知完以後,復又淚流不止。
張行無奈,只能拍了拍對方肩膀,然後原路折回,喊了一個參軍,讓他盯著小劉,自己則繞路回去了。
回到公房內,準備繼續來寫,但是剛剛削尖了炭筆,便有人敲門。
「三哥,有位抱著鏡子的先生要找你。」秦寶敲完門後推門出聲。「他說是約好的,但賈閏士不在。」
「哦!」張行恍然,卻是放下了炭筆,擺了下手。「請他進來。」
果然,片刻之後,王懷績抱著鏡子走了進來,然後笑了笑:「張首席明天就要過河?」
「是。」
「定下了?」
「是。」
「那我就放心了……」王懷績嘆道。
「這樣就跟你沒關係了?」張行抓住要點連聲反問道。「有人在北面給我安排了東西?對吧,伱說的!但現在看來,你只是傳話的,並不願意牽扯進來?現在曉得我下定決心南行,終於最後一絲顧忌也無了……還是說,事到如今,已經是最後機會,所以想說服我儘量北上?」
「說的都對。」王懷績想了想,正色道。「都對。」
「坐吧。」張行抬手示意。
王懷績也不關門,而是抱著鏡子坐到了張行桌案後面的簡易木榻……兩個人好像是一起辦公後閒聊的縣中雜吏一般。
「那我先問……你說的,什麼都可以問。」張行先開口。「你便是勸我,也是想通過讓我知道一些事情,看看我自己能不能改主意對不對?」
「自然。」
「那好,你是誰?」張行也坐了下來,第一個問題理所當然。
「我當然是王懷績,但現在我知道白帝爺知道的所有事情,也知道他的想法,他若是有話說,我也會轉達。」王懷績難得顯得平靜和隨意,這一幕加上門外的嘈雜,若不是立在門外的秦寶回頭看了一眼,幾乎讓人以為這是在說什麼閒話。「你就當我是個活鏡子。」
「好。」得到了意料之中答案的張行點點頭,復又來問。「誰想讓我去北面?北面的東西是誰安排的?」
「想你去的自然是黑帝爺,但安排上講白帝爺也稍微摻和了半手,順勢而為那種。」王懷績摸著鏡子笑道。「你是黑帝爺的點選之一,北地人,盪魔衛出身,在黑水被黑帝爺開了鎖,路安排的明明白白,自然是希望你勝過其他幾個種子,回北地、整合七衛八公,仿效他當年作為,出北地入河北而爭天下……便是爭不了,也要趁機替他梳理盪魔衛。」
「實話實話,這一條線如此清晰,我反而有些謹慎了。」張行有一說一。「黑帝爺有幾位點選?」
「表面上四個,實際上五個,死了兩個。」王懷績回答乾脆。
「還剩我跟賈越……還有誰?」張行抱著不問白不問的心態來問。
「陸夫人。」王懷績平靜作答。「那兩個就是死在她手上的。」
「嘖。」張行發出了一聲意義不明的聲音。「《六韜》就是白帝爺摻和的那一手?」
「在北地摻和的那一手。」王懷績的回答客觀公正。「白帝爺在這事上摻和的多了……不管是黑帝爺的點選計劃上,還是你身上。」
張行聽出了意味:「所以,具體怎麼摻和的?」
「他就是把一些東西擺在黑帝爺規劃的路上。」王懷績依舊冷靜,沒有半點謎語人的意思。「但這個作為還是要瞞著的,因為有些東西擺上去,黑帝爺根本不在意,有些東西就不好說了,畢竟是另一位至尊……當然,白帝爺敢這麼做也是因為他知道黑帝爺對一些事情不在意,似乎知道了也無妨,但關鍵還是要儘量瞞著……比如說,你的另一個來歷。」
張行沉默了一陣子,緩緩開口來問:「我也算白帝爺擺在黑帝爺點選計劃上的東西?」
「非要這麼說也不是不行。」王懷績語氣冷靜的可怕。「否則,我憑什麼坐在這裡有問必答?」
「那我是不是也算是白帝爺的點選?」張行眯著眼睛來問。
「不是。」王懷績立即搖頭。「四御的所謂點選都是有根由的,有一種切實的東西……」
「什麼東西?」
「具體很難說清楚。」
「那就打個比方。」張行毫不遲疑,步步緊逼。
「也罷,我就大約講解一下。」王懷績坐在榻上,伸手從桌上取了一張紙,一邊折迭一邊款款來言。「你知道天地元氣從哪裡來嗎?不是說什麼根由,那個白帝爺也在找,大家只是猜想……我是說渠道,天地元氣進入此方天地的渠道。」
張行想了一想,忽然看向了屋外,彼處,雙月月影昏沉,但還是有一點月光落在秦寶高大身軀上的。
「不錯,就是那顆紅月。」王懷績幽幽以對。「銀月有形,紅月其實無形,但到了至尊那個層面,是能從無形之月上感受和察覺到一些東西的……三一正教並起三輝,固然是壓制了四御,可三輝並起,日月之光也相互混淆了……我明白的告訴你,天地元氣就是從那顆你那邊沒有的紅月中流出來的。」
張行心中微動,卻面色不變。
「只不過,這天地元氣有時有有時無,有時多有時少,大家也看的明白,還是人的活動和念頭多了,天地元氣也多了,所以,紅月更像是一個通道,天地間發生了多少事情,出了豪傑,需要多少天地元氣來對照,祂便送來多少……就好像普通人眼裡,祂隱隱像是銀月的影子一般,但誰是誰的影子,委實難說。」王懷績說著,將那張有了摺痕的紙展示了一下。「你也該猜到,或者說察覺到了,有時候紅月那裡會有些成了形狀的東西出現,對應著這天下就會出特定的英雄豪傑……就好像這張紙,這張紙正是四御從那些東西里儘量取出來,控制在手裡的總份。」
說完,王懷績將紙張均勻撕開,中間是一個圓,然後是四個角,這個時候,其人將其中一角拿出來,撕扯成幾塊,扔在了桌上一角:「這是黑帝爺的那份,他分了幾份,扔下下去,便是所謂點選了。」
張行不知道自己該用什麼表情來應對這一幕,只能苦笑來對:「原來如此,我竟是一塊碎紙,其餘幾位呢?」
「其餘,如白帝爺出身巴蜀,成於關隴,破局於襄樊,他當時有別的興趣和心思,便乾脆將自己那份撕的粉碎,然後扔到了整個關中、隴西、巴蜀、荊襄的地界上,誰成了這些地方的地氣,便可得到這份點選。」說著,王懷績將另一份紙角給燒掉,然後灑到了桌上空置的一個盤子上,又拿出一紙角鋪在另一個桌角上,最後一個紙角乾脆揉成一團擺在桌上。「青帝爺,他拿來扔給了東夷,以保他的五十州……不然,你以為為什麼東夷那麼難打?還有赤帝娘娘,她是最乾脆的,直接選了一個人……除此之外,四御老爺因為擔心這張紙撕的過於分散不能成事,便乾脆留下一個沒有稜角的,擺在天下之中,任由四方來爭。」
說著,王懷績將剩下那個圓擺在了桌案正中。
張行不由搖頭:「四御老爺都太自以為是了……倒不是奉承,白帝爺還有些大氣,但也不多。」
「四御老爺也都是人……和龍和妖族公主,誰還沒個脾氣?沒個腦子轉不過彎來?」王懷績不以為意道,然後拈起一紙碎片,繼續他的回答。「你的黑帝爺點選,就是這個……沒這個,哪裡有資格稱點選?」
「這個有什麼用?開鎖?」張行狀若不解。「我的下屬個個凝丹成丹上宗師,我只在這裡打熬?」
「你肯定已經猜到了。」王懷績伸手往門外一指。「跟這個沒關係,那是黑帝爺一個標記手段而已……真正的用處是這個,你從二征中活著回來後,一進登州就遇到了門口這位……這才是用處。」
秦寶聽得雲裡霧裡,詫異回頭來看,卻只見到自家三哥面無表情的一張臉。
很顯然,張行確實早就猜到了……秦寶這些人也是紙,卻是四御沒有取下的那些紙,是被紅月照在此間天地中生出的本土人物。
屋子裡安靜了好一陣子,過了一會,秦二繼續扭頭過去,張行則繼續開口:「你說我不算白帝爺點選,因為我不是那種東西……我也覺得不是,可若如此,我又是什麼東西?」
「這個又是個大問題。」
「不急。」張行神色意外的放鬆了下來。「就當是聽個故事……事到如今,我的作為,我進行的路程都是自家選的,今日閣下過來,不也是因為我走了自家的路,所以要做交待嗎?」
王懷績欲言又止,想了一想,卻只是抱著鏡子嘿嘿一笑:「好,我慢慢跟你說。」
「我來問好了。」張行一反前態,坐直了身子,昂然來問。「白帝爺是跟我一個來路不?」
「不是,他是本鄉本土,是紅月中有明顯映照的,也就是那一次嚇壞了其餘三位,讓其餘三位至尊看懂了一些事情,於是在後面祖帝之事上拼了命的去折騰,結果犯了天怒。」
「真有天怒?!」
「真有。」
「天是什麼?」
「天有意,天意天無處不在,天生萬物,萬物無所不包,否則哪來你我對坐?何況還有紅月。」
「那好,若白帝爺不是跟我一個路數,他是怎麼找到的我?又怎麼找到你懷中鏡子的?」
「有人扔過來的。」
「什麼玩意?!」張行目瞪口呆。
平心而論,今晚上王懷績過來,很多問題的回答更多屬於印證,因為有些東西線索很明顯,一想便通,張行本人也有了一個完整的思考……目前為止,只是一些概念上的東西稍微得到糾正,而眼下這個回答卻讓他措手不及。
可仔細一想,卻又似乎對得上了。
「老君觀……」張行若有所思。「金剛們剃光頭?」
「老君觀是白帝爺建的。」王懷績立即糾正。「他撿到了一些東西,然後就在夢裡跟一些人聯絡上了……後來那些人就主動扔一些東西過來,剃光頭是胡亂看到的東西,學歪了。」
這下子,張行真有些慌了神:「所以,白帝爺居然做了邪魔外道的內應?」
「非要這麼說也不是不行。」受此一擊,輪到王懷績苦笑了。「但哪來的邪魔外道……若真是邪魔外道,白帝爺本人算什麼?門外秦二郎算什麼?你黜龍幫上上下下又算什麼?」
張行也笑了。
「其實,麻煩就在這裡……白帝爺因為好奇,探知了一些事情後,竟不知道自己算什麼了……你知道他最差一個猜想是什麼嗎?」王懷績漸漸無奈了起來。
張行搖頭:「願聞其詳。」
「他想,是不是天地宇宙本是宇宙根本一絕物之夢?而且不光是那個絕物自己做夢,而且有人夢中侵略,趁此方宇宙之根本尚且弱小,被你那位老君爺拿自家的東西做了污染,將自家的東西注了進來,而此方天意竟不能察覺,便生天地元氣以做模仿……」王懷績說著說著,居然有些哆嗦,眼神也有些不對勁。
怎麼有點污?而且穿越一下而已,還要搞歷史虛無主義嗎?
張行有些無語,卻趕緊來勸:「若是說夢,夢到了這個份上,又算什麼夢?你能想嗎,宇宙不過是一個爆竹,而我們那方天地不過爆竹上一粒炸開的火星,轉瞬即熄……」
「你們竟然這般悽慘嗎?」王懷績明顯一驚。
「我是打個比方,但確實有這種說法。」張行勉力來勸。「意思就是,不管是夢還是一個爆竹下的灰塵,對於我們而言都只是高深不可測,既高深不可測,就不必測,只要我們面前的都是真真實實的活人,行事作物也皆有規律……你管他是什麼呢?做切實的事情就好……白帝爺不也才千把年嗎?」
王懷績有些訕訕:「確實,但還是忍不住往虛了想。」
「至於說什麼污染,什麼模仿,更是可笑……真要是按照這個說法,我可不可以說,此方世界以彼宇宙為父,以本宇宙為母,父母之間明媒正娶,而且還雙方還都這般貴重,於是父精母血,將來不可限量?」張行誠懇追問。
「若是這般說……也的確這般想過,但還是心虛,所以那老君觀又撤了。」王懷績終於不再計較什麼宇宙人生了。「撤了以後反而又不甘心,總想弄清楚,再加上那邊的大道與此間的大道確實同路,於是這一次分紙條後,白帝爺便與那邊一位道士做了個商量,那邊則用個羅盤將閣下送了過來。」
「若能回去,必要與那個賣羅盤的道士算帳。」張行反而笑了。「但此間此時,還是那句話,我張三是自家一腳一步走出來的路,誰也不能指著來去剝奪了我什麼。」
「誠然如此,否則我何至於此呢?」王懷績也誠懇了起來。「就是因為你不需要這些訊息了,就是因為你不想逃了也不怕了,就是因為你有自己的局勢和根基了,而且要觀想自己的東西了,我才來的……反過來說,真要視這些訊息為什麼指示,然後拿著羅盤亂竄,我才不理會呢。」
「閣下倒是滑頭。」張行不由搖頭。
「白帝爺落事無形,黑帝爺質樸坦蕩。」王懷績幽幽以對。「其實倒像是反過來……可還有問的嗎?」
「一直心心念念的兩件事,來歷曉得了,黑帝爺和白帝爺的安排也大約猜對了,剩下的,竟不知一時不知從何問起了……難道要問天地起源?白帝爺有沒有幾個伏龍印,或者鏡子、羅盤一樣的東西存在哪裡,好給我用一用?」張行顯得有些意興闌珊。
「前一個正是白帝爺一直想知道的,答不了;後一個,倒是有些說法,但答案反而簡單……沒有。」王懷績依舊很實誠。「實際上,白帝爺做伏龍印這些東西,就是因為他知道做這種長久的東西極難。」
張行恍然,繼而連連頷首:「這就是最大的問題,我早就注意到了,天地元氣似乎只是依著人……或者說依著有腦子的東西,卻不見依著死物……連大宗師都只能做臨時的物件,還未見效用如何,便是白帝爺親手做的伏龍印,用著抵擋大宗師,居然幾次也就碎了。」
「正是此意,正是此意。」王懷績連連頷首。
談話到了這一步,倒不像是答疑解惑,而剛像是平等交流了……而秦寶今夜卻又一次回過頭來,很顯然,之前那些玄而又玄的,他很多都對不上,但伏龍印碎了,卻是聽得清楚。
而且,他還想到了自己的斑點瘤子獸……那也是一個能讓天地元氣依附的活物。
「二郎你的馬呢?」張行忽然朝秦寶開口。「為什麼沒見到?」
「路上得病,窮困潦倒,疼痛難忍,只能賣給龍囚關尚師生了。」秦寶沒有遮掩。
「終於賣馬了。」張行幽幽以對。「無妨,再取回來便是。」
秦寶點了下頭,繼續在門前站直了。
張行則繼續看向了王懷績:「懷績公,我還有兩三個好奇的事情,明日還要辛苦,說完咱們就散了吧。」
「張首席要是真問的太多太雜,我嘴上答應其實也煩,說不得便要糊弄起來了。」王懷績也不客氣。「兩三個還是沒問題的。」
「幾位至尊平素都在忙什麼?那些被他們分走的神仙、真龍呢?」
「以前是插手凡間事,以凡間為棋盤,那時候可熱鬧了……祖帝之後,各方休戰,白帝爺不用說,就是探尋剛剛說的這些事情,至於下面的真龍神仙,其實白帝爺這邊不多的,有懶的有忙的,只要不惹事就好……而白帝爺之外,我反而不好多說。」王懷績先做提醒。「大約就是青帝爺在撥弄祂的東夷五十州,遊戲人間;赤帝娘娘繼續在偏遠之地開山排海拓地,應該是受了妖族二島的啟發;黑帝爺倒是像坐著不動的那個,但那位爺素來有狠勁,落事無形,不曉得會弄出什麼來……但大家有約定,真到了神仙、真龍那個層面,只要是四御歸攏的,都是不許入中原熟地的,不然哪來的我王懷績能遇到此方寶鏡?」
「這麼看來,還是白帝爺做的好大事業。」張行公正點評。「敕龍碑那些龍呢?」
「留在中原的,都是有說法的,也不多。」王懷績擺著手指來說。「脾氣壞的就一個,你見過了,其餘的人家老老實實的。咱們不好說也不敢說……至於其他經常惹事的,其實都算是外圍邊地了,北地的吞風君、東夷的避海君……海里還有些,就跟敕龍碑沒什麼關係了。」
「那……三輝……」
「這個不要問,三輝的事情很麻煩,是真讓四御老爺無計可施的,這千把年大家這麼老實,不只是天罰,三輝確實占了一半,但偏偏不清不楚,誰也不敢有定論。」
「也罷,那我最後一個問題,我有可能證位至尊嗎?證位跟修為有什麼關係嗎?」
「先說簡單的,無論是人還是之前的百族,乃至於開了靈智的野獸,修為到了大宗師那個層面,也就是個人本屬的天地元氣到了一定份上,便是證位的基礎,而證位在四御之前就是要天意認可,四御之後,稍可代天來敕。」王懷績先回答了後一個問題。「而這也是你前一個問題的基礎……若論證位四御,前四位都可以,後來人自然也可以,而你尤其可以,因為沒有人比你更懂天意,咱們剛剛說過天意是什麼的。」
預料之中的答案,甚至是一開始穿越過來就覺得理所當然的答案,但張行此時聽來居然不喜不怒:「不是我矯情自飾,但若是這般說來,豈不是我占了天下古往今來英雄的便宜?」
「四御老爺,哪個沒有占天下古往今來英雄的便宜?」王懷績的回答倒是出乎意料,卻居然是連串反問。「譬如這黜龍幫,到了今時今日,若說你張行還不算什麼,那黜龍幫加在一起算不算一條真龍?若此龍得證一位,你以為是誰來受此位?!
「四御黑白赤青,他們建功證位的時候,難道沒有自己的黜龍幫?黑帝爺五百英豪出黑水,如今都在哪兒?白帝爺建業,乾脆就是起兵討盪,確立人族之重,可人族自百族中拼殺出來,哪一代哪一時沒有豪傑?憑什麼祂收了天恩?至於赤帝娘娘,祂平山填海,乾脆用的多是妖族擄掠來的各族奴隸;青帝爺自是群龍中最聰明那個,第一個聽懂了天意,其餘諸龍又落得什麼下場?
「若這些還不夠,巫族罪龍算什麼?
「張行,天意就是這般不仁不義,你占了一番天機,能了一場事,那便是你的一份機緣和道理……這般感慨,不是矯情自飾,又是什麼?」
張行認真聽完,心中冷笑,不由反問:「閣下如何這般動怒?莫非也是矯情自飾?」
王懷績忽然一滯,立即閉口。
張行也站了起來:「今日的事情,張某感激不盡。」
王懷績點點頭,從榻上翻身坐起,抱著寶鏡來對:「是我失態了,若有其他想問的,我就在這邊,你走前儘管來問。」
張行再一點頭,對方已經走到門前,秦寶也讓開道路。
但就在這時,其人忽然止步,然後回頭:「我剛才就想說的,竟被閣下弄糊塗了……張首席,有件事情,你不問,我也要告訴你。」
張行抬手示意:「請講。」
「白三娘就是赤帝娘娘那一塊。」王懷績認真告知。
「早猜到了。」張行不以為意。
「我不是要說這個。」王懷績抱著寶鏡繼續言道。「我是說,你不要小看四御,你一個點選之一,黑帝爺都能做個北地的局面請你去,那赤帝娘娘對你家白三娘呢?而且,你看白帝爺寫的小說便該知道,赤帝娘娘的脾氣可素來執拗偏激,黑帝爺懶得用的手段祂偏偏就敢用……這齣戲,本該是大魏將亡,各方歸位,其中你翻山,白三娘越海,是為山海,現在你自行做主,未見山便折回,可白三娘卻已經出海,未免前途未知了,你對她有信心嗎?」
張行愣在原地。
同一時間,渤海腹地,黜龍幫河口艦隊已經自大河口北上數日,估摸著已經要到幽州以東境地。忽然間,正在船艙看書的白有思放下了手中的《六韜》,然後警惕了起來。
這是一種莫名的心驚,而已經到了宗師境地的白有思有理由相信,這是某種對自己而言有著巨大命運改變的預兆……於是乎,遲疑了片刻後,白有思直接起身取了長劍,便往艙外而去。
「總管。」一旁馬平兒被驚醒,連忙驚愕詢問,然後匆匆持劍追出。「出了什麼事情?「
「我不知道。」白有思立在甲板上,扶著長劍四下來看,任由雜亂的海風將她髮絲吹亂。「你幫我留意。」
馬平兒不明所以,但還是打起精神,四下來看。
看了一會,這個正經在淮上渦河口做過事的前女俠忽然察覺到了一點什麼,卻沒有開口。
白有思立即去看對方:「怎麼回事?」
「風向忽然變了……春日間居然起了西北風!整個船隊都在往東面偏!」馬平兒嘟囔著。「但我不曉得海上氣候,是不是不算什麼?」
得到提示,白有思迅速察覺到了異樣,但也同樣不解,因為風向雖然怪,但風本身不大。
而她剛要再開口,下一刻,大風驟起,自西北向東南,海浪也隨之而起,搖動船隻。
「落帆!」
風浪第一時間驚動了各船值夜的船老大,而白有思修為這般高,卻是聽得清楚。「落帆,跟著海浪走,不落帆,要翻船的!」
聽到這般話,她便是修為高深,此時此刻,又如何能籠罩整個船隊?只能眼睜睜看著船隊降下帆來,然後改變方向,向東南方飄去。
「要是風一直吹,這麼飄幾天會如何?」待到船帆下落,白有思主動上前來問船上老大。
「不瞞總管,要餓死、渴死的,咱們是近海靠岸走的,沒有儲存太多糧水。」船老大此時並沒有過於緊張,因為帆已經落下。
「必死無疑?」
「那倒不至於。」船老大想了想,認真告知。「實在是不行,就開了帆,借著風往東南跑,到東夷落腳……渤海這個地方,只要不往東北面飄蕩,就沒有絕路。」
白有思若有所思,繼而眯起眼睛看向了東南面的海上。
而她頭頂驟然而起的西北風根本沒有停下的意思,居然真的維持住了這個烈度,卷著整個船隊向東南面飄去。
轉回觀城,王懷績說完就走,張行則望著門外夜色愣了一愣,想了一想,但聽著外面依舊充滿了全城的歡聲與哀戚,其人還是回過了神來,然後緩緩回到桌案前,只低頭在紙上又加了一條:
查詢軍中、地方未婚士民百姓,鼓勵嫁娶,建議各行台為軍中將婚者統一主持舉辦婚禮。
寫完這一條,張首席忽然放下手中炭筆,喊了秦二,坦然去睡了,竟是難得睡個好覺。
正所謂:
一泊沙來一泊去,一重浪滅一重生。
相攪相淘無歇日,會教山海一時平。
PS:感謝新盟主張無忌九個0老爺!感激不盡!!
本卷完。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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