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7章 風雨行(27)
2024-10-09 11:45:23
作者: 榴彈怕水
第487章 風雨行(27)
五月十五夜,是決定很多人命運的一個夜晚,但他們自己其實並未察覺,來到五月十六白日,依然還摸不清局勢。
「黜龍賊的一個營,全輕騎,應該就是之前遇到過的劉黑榥那廝,昨夜攻擊了這裡往南二十里稍微偏西的一個村莊,那裡是我們跟崔(弘昇)大將軍的結合點,但劉黑榥擊潰了那裡的兵馬以後,根本沒有順藤摸瓜連夜來摸我們或者崔大將軍,只是稍作休整,據說天不亮就繼續直直往西去了……」
「有意思。」
「何稀將軍發文來,說昨夜三更時分,又有一營黜龍賊自他的東北面抵達他處,因為是夜間,又是這個雨水,便沒敢交戰,只是繼續圍住原本困住得那個營不動,援軍也沒有動彈,反而在東北面控制道路,鋪設陣地,所以不曉得是誰。」
「還有一個營,昨日跟張謹大將軍下屬的一個郎將打了起來,直接衝破了那個郎將的三千兵,卻根本沒有擴大殺傷,也是直接往西走了……張大將軍的意思是,那人好像是之前騷擾過我們的一個姓韓的,只是不確定。」
「昨日下午,應該有兵馬攻擊了沿河渡口、浮橋等據點,但既不知道是哪個營,也不知道後來的路線,甚至不曉得是幾個據點,打了幾場仗,消息太亂了。」
「張虔達的兵馬也不知道動沒動,什麼結果……魚老將軍那裡更不曉得情形。」
「吐萬老將軍那裡送到訊息了嗎?」
「都快送去十個信使了……其實魚老將軍那裡也試著送了幾個過去。」
「左僕射什麼時候到?多少兵馬?」
「下午能到,他昨晚的說法是當時他身邊的是九千人,元禮正也會一起過來。」
「跟我們兵力一樣,加一起就是一萬八。」
「加上何稀將軍那裡的四千人……不對,是六千人,那裡還有還有兩千人今日中午會匯合過去。」
「這就是兩萬四千眾。」
「足夠了,咱們一共是七萬八千員額,前後各一萬去掉,淝渦之間的主力就是五萬八千,幾乎快一半了,什麼人對付不了?黜龍軍十五個營一起來也能勝!何況他們自有好幾個營明顯往西去了。」
「知道了,還有嗎?」
「……」
「那好。」
伴隨著清晨的稍微減弱的雨水,剛剛吃完帶著餿味早粥的右僕射司馬進達坐在一個農家院的草棚下,聽完匯報後,對目前的情報做了總結。「現在的情況是:
其一,黜龍賊猝發,而且借著雨勢和我們轉向之際,打了我們一個措手不及,以至於我們連自家兵馬位置都找不到,戰況情報更是一團糟;
其二,渡河之賊軍得到的任務應該是不顧一切,往西穿插,以打亂我們的部屬,讓我們不知道該作何應對;
其三,目前來看,賊軍出現的兵馬應該都還是之前襲擾壓迫我們的兵馬,並沒有明顯援兵,但即便是他們之前露出來的十五六個營,我們也不知道各處都在哪裡;
其四,何稀將軍無意間咬住了對方一個營;
其五,渦河東岸的張虔達將軍和魚老將軍現在是整個沒了音訊……是也不是?」
「是。」
回答司馬進達的是代理行軍的牛方盛,而兩人之外,棚子下面還有幾位郎將,十幾位隊將,也多頷首。
「那好,我現在大膽猜一猜,這些賊人是有章法的,就是想通過快速的軍事行動,弄亂我們的部屬,打殺我們一部分兵馬,讓我們不敢渡河去渦水對岸,也不敢繼續北上走滎陽,反正就是要我們掉頭走淮西。」司馬進達話到這裡,明顯有了一絲遲疑,但還是說了出來。「而他們想要打殺的兵馬,應該就是張虔達跟魚老將軍這兩部。」
眾人多頷首認可,牛方盛則似乎意識到了司馬進達的遲疑所在,不由抱懷嘆了口氣:「放出五六個營來作穿插,也是疑兵,讓我們一時無法集中兵力,然後集中優勢兵力先吃掉張(虔達)將軍,再吃掉魚老將軍……所以此戰之關鍵在於我們救不救?若不救,就真的被人家用十幾個營玩弄於股掌之間了;若救,必要丞相和左僕射一起決斷,一起渡河督師,還要吐萬老將軍務必緊隨,而且還要快!說實話,張虔達不指望了,魚老將軍還是能接應到的!」
意思很明顯,這個時候司馬化達就在北面,應該還沒動身,是可以現在去喊的……畢竟有言在先嘛,如果要渡渦水去東岸作戰,則丞相是要親自統軍的。
然而,司馬進達沉默了一下,卻只搖了搖頭:「我會發信給丞相說明情況,此時左僕射也應該在路上了,而不管救不救,眼下我們都要努力向前,先吃下這個被黜龍幫困住的棋子,再論其他,也是要藉此匯集兵馬再做討論的意思……所以,啟程前咱們再派出使者,去找散落在各處的各部,除了已經占據的城父城要留人把守外,要將兵馬儘量匯集起來。」
「沒錯,反正要等人,反正要先肅清河西,且向東去,吃掉這個營再說其他!」牛方盛點點頭,沒有再計較,顯然曉得他們兄弟這幾日的尷尬。
二人議定,便即刻動員部隊,合兵約九千餘啟程。而司馬化達也宛若無事人一般自在令狐行的保護下啟程往渦水第一大城譙縣而去。
兄弟二人一個大約朝南,一個大約朝北,背向而行。
司馬丞相且不提,只說司馬右僕射這一路……此地距離黜龍幫那個營被圍地點不過二十里,只往南偏東行進便可,牛方盛率部為先,後面部隊還沒有完全啟動呢,司馬進達便收到新的戰況消息……原來,何稀那裡黜龍軍又到了一個營。
這個時候,司馬進達就開始有些蹙眉了。
因為按照他的推斷來想,黜龍軍渡河的兵馬應該以穿插為主,是為了打亂禁軍部屬,遲滯禁軍反撲,那這個時候即便有一個營不巧被圍住了,也應該狠下心來才對。
之前派出一個營做接應還算合情合理,此時又送來一個營,難道不怕禁軍聚集過去輕鬆吃掉?
當然,也有可能是黜龍幫賊軍心思作祟,不能做到戰場取捨,放不下那一個營;又或者是這些領兵頭領視己營為私物,相互串聯,戰場自行行事。
這卻是好事了。
一念至此,稍微放下顧慮的司馬進達到底是整裝上路了。
而當這位右僕射在後軍行進進了大約六七里路,前方牛方盛走了十多里的時候,又有軍情送達,卻不是前方何稀處的軍情了,乃是昨夜的軍情,剛剛尋到這位右僕射身前罷了……具體來說是,戰場最南端,黜龍幫又一個營被禁軍困住了。
右候衛大將軍李安遠,算是禁軍實力派,其部不光有三征前的募軍,更有之前老禁軍中射聲軍的老底子,那營黜龍賊夜間撞到,非但沒有動搖這支禁軍精銳,反而被打的落花流水,死傷慘重。非只如此,李安遠指揮妥當,知道夜間冒雨追擊有困難,便分出三隊精銳,分三個方向,宛若一個爪子一般跟上黜龍賊騷擾不斷。
然後天一亮,大軍一部便啟動反撲,果然將對方撲在了渦水以西五六里路的一個小集市上,正急速攻打。
而且,隨著天亮,這支兵馬也被探照的清楚,赫然是之前遇到過的黜龍賊一營,頭領姓尚,據說是張賊心腹。
這當然是個好消息,連帶著司馬進達都有些輕鬆起來。
畢竟,從昨日到現在的軍情匯總來看,雙方雖然各有勝負,但成建製作戰上來看,禁軍的綜合素質還是明顯強於黜龍軍的,同時,黜龍賊的兵馬也都一直沒有超出之前被探知的兵馬範疇。
這些都讓人感到安心。
就這樣,司馬進達放下心來,繼續行軍,大約又走了四五里地的光景,距離他直線距離只有二十里左右的地方,渦水西岸十里的一處台地上,一座略顯粗陋的白帝觀中,張行等人也收到了此戰的訊息!
原來,昨日傍晚黜龍幫決定結陣封凍河水,居然成功,然後靠著堅冰浮橋,一夜之內居然走過來了二十七個營,加上原本渡的五個營,昨夜從其餘四處身後跟過去的四個營,赫然已經渡來三十多個營,其中少部分散落在別處大部分正在城父以南十幾里地,渦水西岸五六里的地方匯集。
乃是在此整備,然後發起全面進攻。
包括昨夜賈閏士和今早派出去的翟寬,與其說是救援賈務根,倒不如說是為了遮蔽戰場訊息,掩護這個重兵集團的意思。
實際上,從昨夜開始,散出去的偵察兵的任務就不是去偵查了,而是被限制在周遭十里方圓內,努力反偵察。包括軍中高手,也都全力收縮監視。
然而就在全軍養精蓄銳,準備以賈務根那裡為誘餌,讓禁軍匯集更多兵力,打一場大的時候,下游的莽金剛不惜運行真氣,親自送來了一個天大的壞消息。
「全營崩潰?」幾乎塞滿了人的觀中堂上,便是張行都怔了一下。「尚懷恩呢?」
「應該凶多吉少了。」光頭的莽金剛頭上全是水漬,卻不是雨水,而是他出的汗。「俺路上接到敗兵,知道前面尚頭領全營壞了,就趕緊讓部隊退回到最近的鎮子,然後親自去看了……到那兒就看到禁軍舉了一個白色短氅在那裡耀武揚威!俺心亂如麻,又怕軍情嚴肅,趕緊直接來尋首席了!」
「我去看看!」剛剛回來沒多久的雄伯南雙目發紅,便要再度離開。「最少要搶的屍首回來!」
「天王不能去!」徐世英嚴肅喝止了自家姐夫。「我們昨夜剛剛結陣凍了河,待會當面戰場須你坐鎮,以防萬一!現在也要你在這裡坐鎮,防止敵軍高手親身來偵查!」
「話雖如此,話雖如此。」雄伯南明顯方寸大亂。「咱們從當日張須果後,何曾遭此大敗?」
雨水中,周圍頭領自單通海、柴孝和、王叔勇以下,包括許多文書、參軍、準備將,也幾乎人人面色慘然。很顯然,這種猝不及防的成建制損失,讓黜龍軍產生了巨大動搖。
李定微微皺眉,本想說些話,但他到底也曉得自己的話難聽,立場也不好,尤其是此時不只是一個張行,雄伯南、單通海這些人都在,態度又是這般,那要是臨陣起了衝突,未免影響接下來作戰。
實際上,正是因為如此,剛剛他沒阻止雄伯南,包括張行,以他的身份,此時也都不好開口。
「我有句話,有些難聽。」就在這時,徐大郎再度開口。「尚頭領生死不知,確係是個壞消息,一個營幾乎覆沒,更是天大的壞消息。但恕我直言,只以戰局大略來說,尚頭領這個時候敗了,反而對我們有一定好處……因為禁軍必然會輕敵,當面賈頭領他們聚集吸引的兵馬也會更多,更無備……這個時候,我們應該摒除雜念,繼續原定計劃,往西推過去!也算是與尚頭領報仇了!」
徐師仁在內,許多人立即頷首,單通海、王叔勇等人稍作思索,也隨之點頭。
便是雄伯南,此時冷靜下來,也點了下頭:「是我想太多,越是這個時候,越不能亂了布置。」
見到眾人被扭過來,李定從徐世英身上收回目光,轉而來問莽金剛:「一營兵馬,下著雨被困容易,但被全部擊潰,委實困難,尚懷恩那裡,我們從天一亮收到訊息就讓芒大頭領去救援了,居然不能撐到你去嗎?」
「因為禁軍的援軍去的更快,而且更多。」莽金剛趕緊解釋。「看旗號是張虔達部,足足五六千人,直接匯合李安遠的那個部將。」
「張虔達不是主動去圍殺尚頭領的。」徐世英想了一想,立即給出判斷。「他是察覺我們渡河,慌了,不敢在渦水東岸獨留,所以連夜渡回來,去靠近其他部隊,結果正好撞到了尚頭領。」
眾人面色稍緩。
畢竟,如果是這樣,算是尚懷恩和他的部屬倒霉,而不是說黜龍軍的戰力相對于禁軍來說已經跨到一定份上。
「但這從眼下戰局來說反而是個壞消息。」李定卻黑了臉。「因為禁軍里的聰明人一定會馬上意識到,我們根本沒有圍困張虔達的動作,然後對其他方向小心起來,更何況莽大頭領親身在他們軍前現身了……張首席,不要猶豫了,也不要等伍大郎、夏侯寧遠那幾個營了,先吃掉當面何稀的六千人和最近的援軍,再論其他!立即進攻!」
周圍人不管是誰,聽到最後四個字,便全都將其餘事端拋到腦後,齊齊看向了張行。
「好!」張行一如既往的對李定從善如流,其人就在觀中揚聲下了軍令。「就按照原定計劃出擊,莽金剛!」
「俺……屬下在!」莽金剛忙不迭拱手。
「除伱本營外,徐開道、張善相、龐金剛、范望四個營一併與你,尚懷恩殘部也由你安置,你回去南面咬住張虔達與李安遠的那支合兵!不讓他們往北面來,也不能讓他們跑了,臨陣若有計較,找單龍頭的軍令!」
「曉得!」莽金剛立即應聲。
而被張行點到的幾營中,除了范望已經在南線渡河,其餘三人也都拱手稱令,跟在了這個光頭身後。
「單通海!」張行喊了另外一人。
「我……屬下在!」同樣換了個稱呼,但單大郎似乎是沒反應過來,明顯卡了一下,才趕緊拱手。
「除你本營外,常負、房彥釋、郭敬恪、左才相四個營,一併從你,也是往南走,從下游做側翼,包住當前之敵,路上有軍情變數,整個南翼,你自決斷!若是伍大郎他們從南線渡河,也聽你指揮!韓二郎、劉黑榥若去了南線也歸你!」
「得令!」單通海明顯呼吸粗重起來。
而除了已經提前渡河並在南線的左才相外,其餘三人也都拱手後立到了單通海身後。
接下來,觀中並不明亮的光線下,張行在王叔勇與牛達身上掃了一下,再度下令:「王叔勇!」
王五振奮一時,當即拱手:「屬下聽令。」
「張公慎、馮端、樊豹、曹晨隨你,去北面,如單大郎般為北翼方面擔當,包抄合圍,同時有北線臨時決斷權!」
「請首席放心!」王五郎只覺得胸口都要綻開。「此戰必成大功!」
「牛達。」
「首席吩咐!」牛達精神一振。
「蘇睦、張道先隨你去,鎖住城父外面道路,不求破城,但求分割鎖敵,如軍情有變,則知會王五郎聽他軍令。」
「明白。」
「徐師仁。」張行忽然又喊了一個讓人意外的人名。
「末將在。」徐師仁恭敬俯首。
「你為前鋒,王雄誕歸你指揮,前面賈閏士、翟寬也聽你指揮,直接撲向前方,與賈務根聯手,猛攻何稀!」
「諾!」徐師仁沒有半點猶豫。
王雄誕毫不遲疑的站到了徐師仁身後。
「賈越,你為次鋒。」張行又點一人。「翟謙為你副將,次行出發。」
賈越一聲不吭,只是低頭行禮。
倒是翟謙,行禮時笑了一笑:「正要再會會這些禁軍。」
張行聞言,不由笑了一笑,周圍緊繃著的許多人也都隨著笑了一笑,氣氛稍做緩和。
「告知伍驚風,尚未渡河的李子達、伍常在、夏侯寧遠、王厚四營交予他統一調度,讓他留意前線軍情,自行安排各營渡河路線,極速來對應戰場支援!」笑過之後,張行繼續下令,則是對著身後虞常南這些文書來言。
虞常南點頭稱是,便轉到了小觀廊下去寫文書。
「剩下的人,自雄天王以下,所有其餘頭領、文書、參軍、準備將,連同最後七個營(李定、徐世英、柴孝和、蘇靖方、樊梨花、王臣愕),一起出發,以作中軍。」張行沒有半點停頓,下達了最後的指令。「誰可有別的建議和異議?最後的機會提出來!否則便準備披掛出發!」
所有人中,只有李定張了下嘴,但最終沒有吭聲。
張行公布的軍令,大約就是今日早間他李四郎根據渡河狀況親手制定的臨時方案,十八個營左右兩翼張開,剩下的十幾個營分前後三段向前突擊……只有一處稍微變動了一下……不是牛達和王叔勇,而是前鋒與中軍,原定的前鋒是蘇睦領著樊梨花、王臣愕、蘇靖方,也就是他的武安軍,結果張行卻臨時改成了徐師仁領著王雄誕連著賈閏士這種他張首席親軍性質的兵馬。
其實,李大龍頭之前那麼安排倒不是說方便手下建功又或者表忠心什麼的,主要目的是想通過武安軍的突然出現,使得禁軍那些人精將領陷入疑懼狀態。
現在,張行這麼安排,直接用他的親軍做先鋒,倒是有類似效果。
而且,還避免了武安軍新降之人的避戰心態。
所以,李定到底是閉了嘴。
沒有人反對,沒有人提出新的方案。
張行點點頭,就在白帝觀中背對著形制粗糙的白帝像做了例行陳述:
「諸位,我就不重申軍法什麼的了……只說一件事情,這一仗,我們早就議論過,大家都不想打的,因為對局勢沒有大的作用,徒耗自家兄弟性命,但仗還是打起來了,為什麼?!是因為禁軍自家背約,往我們領內來打!而且沿途劫掠無度,如果放任他們這般行跡,譙郡、梁郡、滎陽都要被他們啃食乾淨,我們是為了保衛自家不得不打這一仗。這一仗,我們是保家衛幫!」
說著,這位首席揮了下手:「而打仗這種事情,不行則已,一旦動手,就要盡全力而為。所以,我望諸位努力作戰,就在這渦淝之間殺這些禁軍一個血流成河,就用這些大魏遺禍的血,來清洗地方,來震懾天下!」
眾將轟然,自觀中魚貫而出,整飭部隊,即行開拔。
張行等人在中軍,屬於最後序列,倒是多了幾分從容,但也需要立即披掛。
而就在全員忙碌的時候,張行想起一事,終於對相互幫忙披甲的李定提及一事:「十娘呢?不是替你領本營嗎?為何我從徐州路上折返就沒見她?」
李定愣了一下,馬上給出答覆:「她就是在你走後當晚,得了真火教的什麼密信,跟我說她恩師的恩師就在淮北,找她打聽些事情……看她的意思,是正經長輩,就讓她去了,結果沒想到錯開此戰。」
「恩師的恩師……難道是千金教主駕到淮北了?他不是一直在大江之南遊盪嗎?」張行明顯不解。「總不能是蕭輝那邊怕我們搶淮南,派人來問我們虛實吧?」
「若是前者,本該去見。」李定倒是早有考量。「若是後者,一來十娘只知道武安那點東西,並不知道黜龍幫內里虛實;二來連我們自己都沒有認真想過淮南之事。」
「雞肋,雞肋。」張行幾乎是脫口而出。「食之無味,棄之可惜。」
「淮南倒稱不上雞肋,因為我們本就力所不及,若強把淮南吃下,不是不行,但以黜龍幫眼下的力量,怕是要更改戰略,專心經營江淮了。」李定認真駁斥。「你要放棄執行了兩年多的既定河北戰略,轉身經營江淮嗎?」
「怎麼可能經營江淮?」張行按著對方護心鏡幽幽以對。「你又如何曉得雞肋只是說淮南?」
李定一愣,到底是放棄與對方言語上做掰扯了。
就這樣,二人相互協作,披掛完備,其餘人也多整飭好了衣甲,便蜂擁出了小觀。
來到外面,江淮之間五月雨水依舊,但可能是雨水不大且是上午的緣故,視野卻比早間好了不少……而入目所及,數不清的軍士或披著蓑衣,或直接著甲,都在台地周邊於雨中疾行組隊行軍,又有軍官往來奔走,傳令不停,各色旗幟也都被冒著雨水舉掛了起來。
這其中,最吸引人注意的,居然是每時每刻都有人從隊列中滑倒、摔跤、滾出,然後大部分人在戰友協助下重新起身跟上,少部分人卻只能挪到一旁,緊張的看著戰友離去。
這就是大部隊雨中作戰的必然。
實際上,就在台地往東面渦河的大道旁,就有一個營地,全部都是因為行軍摔傷、扭傷,因為淋雨而生病匯集的傷病員。
軍士們一早被嚴令喧譁,夜間渡河、匯集時甚至一度銜枚,而到了此時,雖然沒有人解除禁令,可卻因為行軍的動靜和軍令的傳達,明顯形成了一種類似於喧譁的噪音。
動靜根本沒法被遮住。
而從粗陋的白帝小觀中走出來,迎面撲來雨水和這些場景,望著、聽著這些東西,許多人都有些發懵。
「比歷山好多了。」張行看了一遍,給出結論。「軍紀、兵員素質、精神氣、後勤,都要好得多。」
「必然如此。」柴孝和插了句嘴。
「我就說,咱們沒有那麼差,不可能跟禁軍一碰就潰。」雄伯南臉色也好了許多。
「不過,既然放開了動靜,啟動了部隊,禁軍馬上就該發覺點什麼了。」徐世英微微皺眉,第一個開了口。
「事到如今,無妨了。」張行微微眯眼。「把我那面『黜』字旗升起來,加速出兵!」
事實證明,徐世英也好,其餘黜龍幫高層也罷,還是小瞧了禁軍的上上下下,不說別的,黜字旗還沒有打起來呢,十餘里之外的既定戰場上,今日尚未遭遇交戰、但已經被黜龍幫設計為第一波進攻主要目標的的左候衛將軍何稀便已經察覺到戰場上的微妙情勢,繼而見微知著,意識到了局勢可能跟之前預想的完全不同!
所謂「微」,其實是兩面旗幟。
隨著天亮,何稀敏銳的注意到,昨日下午被自己部隊無意間堵在眼前小村莊內的黜龍軍一營打起了「賈」字旗……這其實很正常,姓賈的人黜龍幫頭領是有的,而且似乎不少,即便是之前行軍中遭遇的黜龍軍那十幾個營里沒見過「賈」,也不能說明什麼,因為很可能就是自己沒見過。
但是很快,隨著村莊內的黜龍軍打出旗號後,幾乎是呼應一般,村莊東北面的官道上那兩支來援的黜龍軍也打出了旗號,其中一個是「翟」,另一個赫然也是「賈」!
翟倒罷了,兩個賈讓何稀完全懵住了,他反覆在兩個陣地間往來,親自觀察軍情,並在反覆詢問下屬後得出結論,那就是雖然有些兵力上的出入,但那明顯是之前戰鬥和行軍減員,這兩面旗幟下馬就是兩個獨立的、成建制的營!
兩個獨立的營,兩個賈字旗,按照黜龍幫的制度,就是兩個姓賈的頭領。
突然冒出來兩個姓賈的頭領意味著什麼?
對於大多數人而言,會覺得奇怪,然後可能會有些本能的不安,但也只會不安,一時間是不能得出什麼確切結論的,但對於何稀而言卻不是這樣……因為何稀不是一個普通的人。
他是黜龍幫頭領馮端的老長官,是司馬長纓的繼任者,是曹徹在時全軍工程部隊的總統帥!
而且,他不是白橫秋和司馬長纓那種名義上的工程領導,他雖然在關西長大,但自幼失祜,而叔叔是一個前代南朝的降將,所以,他是親自幹活的那種!
營建陪都、建造宮室、製作車輛,通天塔、大金柱也都是他設計的!之前征伐東夷時,也是他負責督造土山、規劃營寨、掌管車隊。
換言之,這個人,可能是禁軍中,甚至是之前整個大魏朝廷里最有數學思維和工程思維的高級官員。
那麼,這兩個「賈」字對於何稀而言就是一道數學題罷了:已知,黜龍幫有五十營,其中三營由賈姓頭領帶領,之前出動了十五營,本軍遭遇十營,皆無賈姓頭領參與,那麼,現在突然出現兩個賈姓頭領帶領的營,請問,這兩個營都是之前十五營中的概率有多大?
天知道!但絕對很小!
沒錯,何稀在確定出現兩個賈姓頭領後,立即意識到,要麼這是疑兵,要麼是黜龍幫的援軍來了!
對面的兵力不是十五個營!
而是更多!
「給司馬右僕射說,當面兩營都姓賈,都沒見過,很可能是黜龍幫新來了援軍!」何稀已經完全緊張了起來。「然後給我抓活的,拼了命的抓活的,問清楚這兩個營的來路!」
使者派出去,命令下達後,何稀還是緊張不安,他幾乎本能想到逃跑。
但理智告訴他,這個時候跑,弊大於利。
首先,司馬進達就在數里外,此時跑了,司馬氏饒不了他,不管是執行軍法還是回到東都被處置,都夠要命!其次,也是何稀此時的底氣所在,那就是他同樣認為,即便是黜龍幫援兵已到,而且準備大舉進攻,也不至於立即就會攻到他跟前……作為一名工程大師,他知道部隊渡過渦河需要多久。
完全可以聯合司馬進達吃下這支兵馬,匯集了其他兵馬,然後再行討論撤軍或作戰。
故此,何稀幾乎是強撐著留在原地,並追加下達了準備作戰的軍令。
事實證明,何稀的想法似乎是正確的,兩刻鐘後,禁軍援軍率先抵達,牛方盛的前鋒部隊出現在了西北面。這位左侯衛將軍毫不猶豫,下令開戰。
而且是反向開戰,除了包圍圈必要兵力外,其部幾乎所有兵力,全都撲向了兩面賈字大旗中立在外面的那個。
措手不及之下,又缺乏堅固陣地的賈閏士部瞬間便落入下風,他的這營新兵幾乎是在第一波衝擊下就喪失了一半陣地,敗兵崩潰式的往側方翟寬陣地上逃了過去。
「前方交戰得勝?」
司馬進達愣了一下,居然沒有什麼高興的神色,反而有些茫然的勒馬環顧四面,似乎想窺破迷局,但卻只看到了煙雨迷濛下的一片曠野。
且說,他剛剛收到了何稀的匯報,也幾乎是立即便認可了對方的猜想,這位右僕射也認為黜龍幫一定是有援軍到了,這也反過來證明了更早一點他被追加的尚懷恩部被擊潰的情報……張虔達渡河過來了。
這兩個情報相互呼應,說明黜龍幫的援兵到了,然後恰逢禁軍掉頭,便毫不猶豫渡河來戰,試圖擊敗禁軍主力。
推翻了原定的猜想,司馬進達自然不安的,因為這意味著很可能會爆發大戰。
而作為禁軍實際上的帥職擔當者,與何稀不同,這位右僕射是以全局考量的,他認可何稀黜龍軍渡河不利、短期作戰禁軍無憂的看法,但也意識到,如果在這裡耽誤時間,很可能會被黜龍軍主力追上,不得不戰。
不是說不能戰,而是說,有沒有必要決戰?如果決戰,是不是應該先匯集兵力,以逸待勞?要不要守城以消除雨水劣勢?要不要持久作戰?要不要呼叫東都援兵一舉擊垮黜龍軍?
這些東西都是司馬進達腦中一直在思考的。
然而,現在前線已經交戰,而且占據了優勢,那就要暫時放下這些心思了。
實際上,司馬進達從來不是一個猶猶豫豫的人,考慮歸考慮,真正要做決斷時卻從不遲疑:
「下令全軍加速,不要理會當面何將軍那裡的戰事,讓牛將軍處置那邊就行,所有人往左拐,從東面繞到敵後,包住這兩營外圍的黜龍賊!」
軍令既發,司馬進達毫不猶豫,親自打馬向前,後軍六千眾,立即脫離前軍三千,轉而改變方向,加速往東而去。
這一去,果然使得司馬進達以最快的時間知曉了戰爭迷霧外的真相!
無他,僅僅是兩刻鐘後,就在徐師仁的部隊剛剛接應到了幾乎要崩潰的賈閏士的新兵營時,雖然下雨,可在午前時視野依舊優良起來,剛剛轉向沒多久的司馬進達在曠野猝不及防的看到了一支足足過萬的軍隊和一面讓他心驚肉跳的紅底大旗。
然後當場如墜冰窟。
且說,雙方一個是臨時掉頭,一個是臨時發兵,都認為前方是交戰區域的空隙,哨騎即便是撒出去也不可能在這麼短的時間內完成布控。
而相對來說,正常晴朗天氣下,相隔四里路是能看到對方軍隊的,但需要集中注意力,而且稍有地形起伏、樹林阻礙就會被遮蔽。當然,再接近下去,就會越來越清楚。
實際上,因為哨騎、修行者的存在,雙方是在相距六里察覺到對方存在的。
但不確定兵力,不確定對方真正行進方向,甚至不確定是敵是友,是友無妨,是敵也不知道有多少……而這個距離,僅僅是片刻的調整和驗證,根本不可能直接轉向、停滯的雙方就直接進入到對方視野中了。
張行騎著黃驃馬,透著雨幕看著雙方都有些慌亂的部隊,雙方部隊一支向東偏南,一支向南偏西,眼看著就要撞上,都在慌亂調整,似乎都準備當面來戰。
「不對勁。」李定微微眯眼,然後忽然給出了一個意外判斷。「他不是要跟我們作戰,他要逃,他肯定沒有直接後援……打著司馬的旗幟,不管是司馬化達還是司馬德克,都不能放過,得趕快追上去。」
「我去攔住他!」雄伯南便要動身。
「哪裡有一開戰就用壓箱底手段的?」張行制止了雄伯南,然後翻身下馬,踩著雨水將黃驃馬牽到了身後一人跟前。
那人會意,也翻身下馬,接過了黃驃馬韁繩,卻正是連頭領都不是秦二。
「三百準備將全部與你。」張行將韁繩鬆開,指向遠處正準備逃竄的那支部隊中的「司馬」旗幟。「司馬化達這種人在對面,活著比死了好……只是那面旗幟不錯,替我取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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