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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8章 歸來行(4)

2024-10-09 11:45:46 作者: 榴彈怕水
  第498章 歸來行(4)

  張行啞然失笑。

  許久方才止住笑意開口:「我以為他是個英傑。」

  張亮一時不知道該如何接口。

  「其實,誰都能曉得他難處,也知道為什麼要逃,只不過……」張行抿起嘴唇,似乎還是在憋笑。「只不過,他既是個英傑,如何還要逃呢?」

  「他小看了首席的肚量。」張亮終於接口,這也是他真正所想。

  別人不知道,他作為此事的親自匯報者與決策旁觀者,如何不曉得?這張首席根本就沒把流言放在心上,遑論想著處置李樞了。

  「可能,但未必。」張行搖頭。「或許他是覺得黜龍幫已無他用武之地,藉此流言,只說是被我迫害,趁機跳出泥潭,另尋出路……但若如此,也還是奇怪,因為他若是英傑,便該曉得,三征之後已經四五載,亂世已經到了一定份上,各處各地都有成氣候的勢力,而他的根基名聲能耐都在黜龍幫里……留在這裡,還有一幫人會護著他,將來起復也未必,去了別處,不就是別人案上的魚肉嗎?真要東山再起,不是沒有可能,但何其難呀?」

  「那還是他沒眼光,看不清天下大勢,也看不清自己。」張亮想了一想,依舊懇切。「到底不是個英傑。」

  張行搖搖頭,卻並沒有駁斥:「不說這個了,李樞去了哪裡?」

  「不清楚。」張亮正色道。

  「那如何就說逃了?」

  「上個旬日休沐後沒有去公房,魏公派了文書與參謀去問,當場見到人,說是得病要休養……那時候,也是流言最盛的時候,魏公就說,由著他避讓一二也無妨,反而遣人隔兩日送茶果探視。而我們按照首席的意思,也沒有專門的精密監視。結果,過了四五六日,忽然就尋不到人了,也不知何時走的。」張亮趕緊解釋。「他這般敏感身份,既然這般輕易走了,魏公當場就說自然是逃了。」

  張行點點頭,這是實話,便是李樞現在再跑回來也解釋不清楚的。

  「事情是魏公那裡先獲知的,不曉得有沒有書信或者別的訊息落在魏公那裡,但那邊行台的消息應該馬上就會送到。」張亮繼續補充。「還有,之前幾日李樞稱病的時候,一直有人探訪慰問不停,怕是此事根本遮掩不住……」

  「之前都誰去見過他?」張行想了一想,放下去留本身,從外圈來問。

  「小房房彥釋頭領和邴元正邴分管經常去,河南這邊從單龍頭往下,許多人經常會送信送物過去,也有人偶爾渡河過去探望……最要注意的應該是崔四郎崔玄臣,也就是崔總管的那個族弟,他本是濟陰行台的文書分管,單龍頭也留了他,還要繼續署他頭領,他卻主動辭職,孤身去了河北,隨從李樞閒住,卻又經常往返於鄴城、滎陽與清河老家……消息到來前,張金樹分管已經遣人往清河去尋他了。」

  聽到關於崔四郎的描述,張行面色不變,心中卻明顯咯噔了一下。

  倒不是說他不記得這個人……當日處置了李樞同時,房彥朗、房彥釋、崔玄臣這三個李樞南下徐州計劃的主要執行者和擁護者是一併處置了的,都罷了頭領「另行安置」。

  但實際上,為了消除影響,三人都是立即又被新的龍頭給「起復」,重新做了臨時署任的頭領。

  小房房彥釋繼續領兵,只不過去了鄴城行台,張行還準備年後進一步把他安排到李定的武安行台;大房房彥朗還是被單通海委任了太守,只不過改了滎陽,而且因為單通海政務上的缺失,實際上更加重用,基本上相當於行台的政務總管。

  而崔玄臣作為唯一一個沒有接受「頭領暫署」的人,張行當然也知道。

  但問題在於,現在結合著李樞逃奔這件事再去看這個崔玄臣,卻覺得此人過於刻意了。

  「無論如何,這個崔玄臣的嫌疑都很大,便不是主導者、共謀者,也應該知情在先。」張行緩緩來言。「最起碼其他人都會這麼看這麼想。」

  「確實。」張亮立即點頭。

  「現在的麻煩是,幫里人會不會覺得,這個人是我派過去的呢?」張行忽然發問。

  張亮一怔,一時沒有反應過來,想了一想後,卻也覺得怪異起來:「這……這不好這麼說吧?」

  「算了。」張行心知是個麻煩,卻只是擺手道。「隨他們怎麼想,清者自清……你現在兩個任務,一個是繼續盯緊這件事,另一個是幫我把整個河南這邊的大小頭領都聚集過來,我要做個通報。」

  張亮當然曉得張行此時身側幾乎什麼人都沒有,卻是猶豫了一下:「要不要把先行北上的準備將、參軍、文書們召回?他們未必渡河,到時候方便發布希麼文告……」

  「那就召回來吧。」張行這次沒有猶豫,只是淡淡吩咐。

  張亮自然告辭而去。


  事實證明,這件事情的影響是如此之大,傳播的速度也有點超乎想像(河北那邊根本壓不住消息),濟陰的巡騎出動後尚未回復,包括張行直屬的準備將、文書、參謀們都未抵達,黜龍幫龍頭、濟陰行台總指揮單通海便親自率領一隊騎士抵達了濟陰城……這個速度,肯定不是得了巡騎傳令再來的,而是從河北得知消息後自行出發的。

  「秦二郎不是在東郡嗎?」

  中午時分,單通海當先翻身下馬,迎上等在城門口的張行,卻先瞥見對方身後一人,也是心下一驚。

  「上午剛到。」張行代為解釋。

  「也是。」單通海強做鎮定,當場笑了一聲。「出了這種事,便是首席不生疑,秦二郎也得生疑,先顧著首席的安全……不過首席放心,李樞那廝沒去我那裡,我們濟陰行台也不是來作謀反刺殺的。」

  「顧慮我安全的可不只是秦寶一人。」張行搖頭,卻也不慣著對方,乃是隨手指向了城門洞外跟出來的十幾名武士。

  單通海一愣,再去看這些人,便覺得有些面熟,然後陡然一驚,卻又回頭去看跟著自己來的幾位本行台頭領,發現他們也有些慌張……無他,單大郎已經認出來,這些人居然都是東郡本土子弟,其中幾個還是身後幾位頭領的親眷子侄,居然隨秦寶至此。

  這事吧,其實不難理解,上次劉黑榥就有過類似待遇,而且是霍總管一個長輩親自護送劉黑榥過去的,而這一次秦寶老娘和妻子恰好也在霍總管家裡,能帶來些晚輩子弟也屬尋常。

  只是……只是,上次霍總管跟著劉黑榥是為了確保自家子侄,也就是丁盛映那些東郡人堅定立場來幫著張行對付李樞,現在這些子弟兵來,卻是要丁盛映這些人堅定立場對付誰?!

  李樞已經跑了呀!

  總不能說,是瞅著機會把這些剛能用的子弟塞到張首席身側求個前途吧?

  可不管如何,自己又算什麼?

  想到這裡,饒是單大郎自詡心堅如鐵,也不禁有些憤憤然起來,而憤然中似乎又有一絲慌張。

  「崔玄臣不是我的人。」寒暄完畢,尚未動身入城,張行便先做了說明。

  單通海一怔,他真沒往這裡想,而回過神來,立即搖頭,語氣也變得無奈起來:「應該不是崔玄臣,最起碼崔玄臣不是最後那個推了李樞的人……這也是我為什麼要這麼快來見張首席的本意……張首席,我不是來找你興師問罪的,我是來請罪的,之前流言四起,濟陰行台里有人想殺了李樞自證清白,估計行台里有李樞的耳目,反過來嚇走了李樞……我應該早早與你溝通才對,或許就能免得了今日尷尬。」


  張行想了一想,大致理解了對方的意思,然後便去看對方身後幾位頭領,幾乎是瞬間便曉得了對方是想遮護惹禍的那幾個頭領,甚至都能猜到是哪幾個人分別扮演了什麼角色。

  但怎麼說呢?

  「只是想殺了李樞?」張行認真來問。「沒有動作?」

  「若是真要動作,最起碼人要過河北吧?而若是那樣,我也會把人綁來交與首席發落的。」單通海明顯有些無奈。「依著我說,李樞也是太……我本以為他是個英傑……再怎麼如何,也不能背幫的!背了幫,他拿什麼立足?天下之大,又有何處立足?」

  張行本想也順勢嘲諷一下李樞,但想了想,卻只能拍了拍單大郎高大的肩膀:「無所謂了,無所謂了。」

  確實無所謂了,不僅是李樞無所謂了,這些因為李樞而起的風波也都無所謂了,誰只是想殺了他而沒有動作的話,周行范也幹過,如何能當定責?

  泄露消息的更是沒法追責。

  而且還是那句話,李樞到底逃了,人一走,幫內影響煙消雲散,之前的各種心思也只能無所謂了。

  「不能無所謂。」原本有些喪氣的單通海反而昂然起來。「他這一走,可不是再無相干這麼簡單,還是那句話,凡事總得講個規矩,請首席下個通緝,從此是敵非友,格殺勿論!」

  張行點點頭,卻又覺得對方有些虛妄,這有什麼好表態的?

  還能不通緝?

  說著,二人就要往裡走,也就是此時,隨著所有人動身入城,單通海身後一位一直拉著臉的頭領忽然駐足開口:

  「我不服!」

  眾人詫異去看,見到是滿臉通紅的房彥朗,也都沉默,丁盛映幾名頭領則隱隱將這位同僚給從後面半包圍住了。

  這一聲之後,便是房彥朗自己都有些意外,他以為自己會等到入城以後,張行對李樞的逃亡行為下定義以後,自己才會宣洩出來,卻不料,只是在城門前,看到對方如此無謂之態,便已經承受不住,當場破防。


  然而,可能是這件無稽之事持續的太久了,從颳風到現在,南面的地里都開始秋收了,依舊掰扯個沒完;影響也太過頭了,幫里幫外,上上下下,不去好好做事,都把注意力已放在這件破事上……總之,就連一直對這件事情保持耐心的張首席也終於不耐煩起來。

  「伱不服什麼?」張行同樣駐足回頭,冷冷來問。「不服什麼人,還是不服什麼事?」

  「不服你如何勝過李公?!」房彥朗手足發抖,聲音也顫了起來。「怎麼就能這樣稀里糊塗,一次次不戰而勝?」

  「你是嫌我勝之不武?」張行聞言正色反問。「還是嫌我勝的輕而易舉?」

  房彥朗欲言又止……不是他不敢發問,而是明顯也迷茫了。

  「我懂了。」張行恍然。「你是根本不知道我怎麼勝的,自然不服……那我今日便告訴你我是怎麼勝的李樞。」

  聞得此言,不止是房彥朗,不少人都打起精神,紛紛看向這位首席,便是單通海都扭過頭去。但也就是單通海,扭過頭後卻正見到一根手指直直指向了自己,也是一時發懵。

  隨即,這根手指復又一一指向了丁盛映、翟寬、黃俊漢、常負等頭領,又指向了秦寶,指向了秦寶身後的東郡子弟,最後繞了一圈,不知道是有意還是無意,居然又指回到了單通海的面門。

  「訣竅就在這裡。」張行一手背在身後,一手指著單通海,緩緩道出了答案。「我把這些人當人,你……李樞不把這些人當人!」

  「何其荒謬?!」房彥朗怒髮衝冠。「李公素來禮賢下士……」

  單通海也覺得荒謬,卻在面對那根手指時一時間不知道該如何開口……也不是不敢,而是不知道如何組織語言反駁。

  「禮賢下士又如何?」張行也勃然發作,卻到底是收了那根手指。「那一套東西誰不會?可下士之後呢?是把這些人當做爪牙,當做工具,還是把他們當做可以共襄大志的同列?!」

  房彥朗一愣,竟似乎抓到了什麼東西。

  「李樞那廝,骨子裡總是覺得自己是關隴貴種,覺得天下事是他這種人該為的,其餘人就該俯首稱臣,任他驅馳!可曾有半分把這些東境土豪看作肱骨,視為兄弟?」張行負手四下環顧,冷笑不止。「當年他跟著楊慎一敗塗地,是雄天王跟徐大郎冒著抄家滅族的危險送他去東夷,他可曾為此打破隔閡,將自己放低下來,與這些人同列?你以為我不知道他怎麼想的嗎?他連我都看不上!便是你這般出生入死的交情,還是房氏這種出身,可等張世昭與崔玄臣過去後,便也分出三六九等,將你視為決策時次等可用之人了……」

  房彥朗終於抓住一點,可做駁斥:「事已至此,張首席何必離間?李公與我,自是冰清雪白,互通肺腑。」


  「那為何不帶你走?」

  這是單通海在內,許多人腦子裡第一反應,但他們都沒有插嘴。

  而有意思的是,張行並沒有反問出這句誅心之語,反而失笑:「說得好,就當你們冰清雪白,我是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只是房頭領,我還是要問你,那又如何呢?他便是視你為同列,又可曾視這些河北之盜匪、東境之土豪為同列?」

  房彥朗面色發白,卻不知道是被這個問題問到了,還是想到了單通海想問沒問的那句話,以至於心神失守。

  但他畢竟是從楊慎造反時便投身時代的英傑,還是迅速收過神來駁斥:「閣下一口一個土豪,便是視為同列了嗎?」

  「你覺得什麼是視為同列?」張行隨即反問。「是滿口兄弟仁義,心中棄置如遺,還是察其過,用其長,壓其桀驁,壯其強奮,繼而賞罰分明,節制升黜,不分私誼親仇,奮起者與之共用權柄,落後者傾心挽回任用,努力同趨大志?」

  房彥朗頓了一下,然後即刻駁斥:「不過是你占了上風,掌了權柄,能夠做權柄職務上的分配才這般說,若是李公當政,亦必不負諸位幫中兄弟……當日在濟陰,李公也是要招降巨野澤盜匪的,反而是你不同意。」

  「巨野澤那些人,不說惡貫滿盈,也污糟一片,我正是因為知道自己不能用他們為同列,所以才要捨棄,而李公便是取了那些人,又要如何用?便是退一萬步講,我當時那般不懂以人為本,後來為何反而懂了?他那時那般懂,如今現在不懂了?」張行還是緊追不捨。「至於說掌握權柄,就在這濟陰郡中,咱們立幫起事,三大頭領兩個都是助他李龍頭的,也是他率先取了軍權,如今如何讓我掌了權柄?!」

  房彥朗氣喘吁吁,胸口起伏不定,卻是再不能答……因為他知道,如果沿著這個問題計較,就是張行的功績多一些,李樞的敗績難堪一些……但是,這麼計較的話,他還是不服,因為這是人盡皆知的事情,非但不是他房彥朗想要討論的,甚至不是張行剛剛自詡的那些東西。

  這不是詭辯嗎?

  「你以為我要說對張須果的勝負嗎?」張行似乎早就窺破對方心思。「我想說的是,一開始落入下風,我便去下游尋李定、程知理、房彥釋、程名起諸將,並往河北戰張金秤,尋到賈越;回到濟陰,就在這裡安置地方,清查田畝,為你們供糧供人,不曾斷絕,還抓住時機劫持了大魏宮廷……若無這些,何以在歷山倒轉乾坤?

  「而李樞呢,待他落後,連河北都不敢去,反而由著我去冒險,一而再,再而三,只想著坐觀成敗,以得大局,這是成事的氣魄?」

  房彥朗還要駁斥,卻不料張行早已經拂袖,厲聲如舊:「但這些都無所謂!最關鍵的是,他身為幫中核心,從頭到尾,不能提出一次大政方略,不能興一點制度律法!

  「開釋奴籍是我提的,保存官吏守住倉儲是我議的,幫內製度建設是我做的,重新度田授田是我推的,蒙基建學還是我立的……頭領們從各領私兵建營,到眼下可以進退如常,能上能下,中間如螞蟻搬樹一般,隔三差五便革新一點軍制,也是我冒著領兵頭領處處不滿三番五次做的,他在幹什麼?!

  「房彥朗,我問你,你是他的腹心,是他的生死之交,四五年來全在他身側,你告訴我,他在想什麼,做什麼?」


  房彥朗氣血上涌,依舊不能答。

  「我來告訴你他在想什麼,做什麼!」張行忽然斂容,連連搖頭,聲音也有些低沉下來。「他在想,東境土豪、河北盜匪,皆不能成事,便是有了三分局面,也是那個北地軍漢張三的……他表面上在與我爭權奪利,其實他自己從心底未將黜龍幫視為可得天下的根基,他還是夢想著當年楊慎以天下仲姓起兵的威嚇,還是覺得這天下該是他們關隴貴種內部更迭來做……你信不信,他便是得了整個黜龍幫,也要用之如草芥?!」

  房彥朗沒有吭聲,只是有些顫抖著努力去看單通海。

  張行也轉向了單通海。

  單通海迎上張行逼視的目光,心中難得有些慌張,因為他其實已經信了五分張行的言語,但出於對抗的本能,他鼓起勇氣來與張行做反駁:「首席何必與房頭領這般計較?他也是與李樞交往深切,一時想不通罷了。」

  張行面色陰冷,毫不客氣反駁:「單龍頭以為我這些話是說給他聽的?」

  單通海明顯一滯。

  張行復又扭頭去看房彥朗:「房頭領以為我這就完了?我來告訴你,李樞自是在心底不把黜龍幫當做根本,我也不是你們所想的那般。」

  眾人皆是一驚,唯獨房彥朗杵在那裡不動。

  「你們素來以為,我做那些事情,都是為了能在兼併爭雄時對其他諸侯戰而勝之,這話既對也不對,戰而勝之是有的,但我從心底就覺得,雖是土豪、盜匪也可塑造為同列,從心底就覺得,開奴釋奴是大大的德政,是我生平做過最坦蕩舒心的事情,覺得強制蒙基是能翻天覆地的舉措,覺得以制度組織框進更多人來遠勝幾個英豪單打獨鬥……

  「你們都以為,我天天說以人為本,表面上是以人為根本,其實是以人為資本,方便以此來做圖雄爭霸;嘴上說黜龍,其實是要黜關隴之龍,成我自己的龍。我也常常故意表現,讓你們以為如此。但那不過是我擔憂一些人畏懼無知,不敢承受我的志向,所以拿這些人能懂得來做敷衍罷了。

  「殊不知,我從心底便是想的以人為根本!從心底就是要黜龍而齊人!這是我的路,既然選定了,就要行到底!莫說只去了一個李樞,哪怕只有一個人留下來,與我同行,我也要行到底!

  「而今日既去李樞一塊壘,幫中再無人可制,反而要趁機吐出這個心中之塊壘!」

  言罷,張行拂袖而走。

  單通海、秦寶等人皆有些震動,那些跟著秦寶第一次見此場面的東郡子弟乾脆如痴如醉,而所有人或懂或不懂,也都搖搖晃晃,匆匆跟上。


  結果剛一抬腳,便聞得身後「撲通」一聲,乃是重物落地,回頭去看,卻是眾人匆匆跟上,居然忘了房彥朗,而這位被李樞遺棄的幫中舊友,生死故人,不知何時便已經氣血上涌,以至於堂堂凝丹修為也都頭腳發麻,此時又不知道是想要動作跟上還是被激的難以忍受,居然直接撲倒在地。

  也是慌得眾人趕緊去扶。

  張行也無奈擺手:「趕緊救治,然後送到譙郡尋孫教主做照顧,莫要人說我剛剛排擠走一個李樞,又氣死一個房彥朗,那就真的洗不乾淨了……我是出了名的愛惜羽毛,你們難道不知?」

  上午時分,白有思躍馬來到一條河前,望著喜笑顏開,自河上大橋上前進不停的隊伍不由微微皺眉。

  「為何這幾座橋沒有被拆?」看了一會,白有思將疑問甩給了身側的王振。

  便是王振此時也都蹙眉:「確實古怪,之前路上都拆了,快到這草關了,卻反而道路通暢,橋樑完整。」

  原來,自從在那三河城斬了酈求勝以後,白有思率領的這支龐大流亡隊伍立即就遭遇到了東夷人的對應舉措……他們沒有直接軍事攻擊,卻選擇了層層阻礙……最主要的方式就是斷橋斷路,包括轉移沿途城池倉儲等等。

  而且還刻意保留了沿途地里已經成熟的莊稼。

  這倒是可以理解,對於這麼一支龐大的隊伍而言,尤其是成分複雜的隊伍,一旦放開了去割取豆粟稻米,再收攏組織起來,耽誤的時間裡吃用的糧食,反而要超過收取的糧食。

  更不要說,一旦耽誤下來,誰曉得東夷人會不會變更政策,會不會有大宗師親自率領追兵過來?

  故此,這一路行來,委實艱難……一面組織工程部隊,沿途收集建材,逢山開路遇水搭橋,一面還要時時刻刻努力約束隊伍。

  前者不管做的多好,可開路搭橋總要耽誤時間,而後者,委實是一件辛苦至極卻又註定不能妥當完善的事情。

  實際上,當日白有思殺了那酈求勝後便有些後悔了,上路之後就更後悔了。

  「不管如何,兵來將擋水來土掩,他有萬般謀略,我們也要迎上去看看是什麼謀略。」白有思看了一下橋樑,不過片刻,反而扔下種種疑慮。「草關在前四十里,道路狹窄,讓程名起總督大隊緩緩而行,王振領一千兵加速隨我去關前查探。」

  王振大喜,一千人即刻輕裝啟程,下午便隨白有思來到了草關跟前。


  草關位置緊要,它坐落於東夷都城壽華府西南角,往東是壽華府,往南是金鰲城方向,東北面則是面積廣大的也是壽華府標誌性的平澤湖,往西則是通往落龍灘的正經大道,算是壽華府對著西面與南面的重要門戶。

  同時,它也是已經實際滅亡的大魏兩任皇帝攏共四次征伐中,魏軍最遠觸及之地。

  開國那位靠著海上突襲,抵達過一次,然後因為小看了東夷人的實力,部隊數量不多,被東夷人各州郡勤王之師會殲於平澤湖畔;後來曹徹的一征中也打到過此處,卻被草關守將錢支德五次詐降成功,反覆橫挑,硬生生在山窮水盡的境況下撐到了那位大都督山從後方落龍灘喚起真龍避海君,斷了魏軍糧道;然後是三征,周行范的父親周效明率徐州水師繞道至此,結果落龍灘那裡居然一戰而潰,水師遂成孤軍、棄軍,覆滅於關前。

  實際上,眼下白有思的隊伍中,相當一部分人都是徐州水師俘虜。

  看著關門前被擺放成小山形狀,還加了土封、貼紙、旗幡的京觀,白有思今日第二次皺起眉頭。

  從東夷人的角度而言,這些首級是他們的榮耀與功勳,然而,四五年了,血肉已經褪去,白骨層層,被遮掩在土層之下,長草起苗都是尋常,卻為何要新加土封與貼紙呢?旗幡也是新造?

  是一直如此,還是專候自家?

  只看了幾眼,緊閉的關門上方便有人湧出,其中甲士數十,明顯都是好手,只簇擁一名金甲老將,立在了門樓上。

  白有思收起多餘心思,就在關下勒馬拱手:「可是錢老將軍在上?」

  「正是老夫。」那金甲老將按著門樓上的胸牆睥睨而下。「你便是白有思白娘子?」

  「正是在下。」白有思微微眯眼,同時回頭看了眼王振。

  後者會意,一聲不吭,緩緩打馬往後退了幾十步,更靠近了身後那一千軍士。

  「白娘子來尋老夫可是要請老夫讓開關門,放你們西進?」錢支德面露戲謔之態。

  白有思沉默了一下,然後緩緩搖頭:「並非如此,在下此來只是好奇,為何沿途橋樑隘口多被破壞,而錢老將軍這裡卻沒有絲毫損壞?莫非是錢老將軍可以不聽大都督軍令、政令?」

  「白娘子說對了。」錢支德扶牆大笑。「那位大都督的軍令管不到老夫這裡。」


  「那能請錢老將軍自行讓開關門,放我們西進嗎?」白有思隨即來問。

  「不可以。」錢支德陡然嚴肅起來。

  「為什麼?」白有思真心好奇。

  「因為老夫守土有責。」錢支德正色道。「此地是我們東勝國國都門戶,怎麼能任由敵國之眾從容往來?」

  「大魏朝已經亡了。」白有思苦口婆心。「何來敵國?」

  「敵國哪裡是什麼大魏?中原自換了一家一姓,難道就不來打我們東勝國嗎?」錢支德不由冷笑。

  「可我們只是遭了風災的無辜之人,得了大都督許可歸鄉罷了,錢老將軍又何必計較?」白有思繼續苦勸。

  「黜龍賊的事情老夫也聽說過,一開始老夫還覺得以幫派為架構,拿什麼以人為本做什麼黜龍之事來作圖雄爭霸略顯荒誕,但如今你們已經巍巍然四五年不倒,甚至威勢一日勝過一日,反而要警醒了,只怕將來得了中原打著一統四海的名號再來攻殺我們的便是你們黜龍賊。」錢支德儼然不服。「而你這行人裡面,要麼是黜龍賊的正經軍將,要麼是我們東勝國將士拼卻性命才奪下的魏國俘虜青壯,你卻要輕飄飄從老夫關下將他們帶走,以至於此消彼長,老夫如何能忍?」

  白有思沉默片刻,重新來作提醒:「錢老將軍,我能至此,人盡皆知,是大都督放行,可見大東勝國中已經有了決斷。」

  「老夫也還是那句話,老夫守土有責,既當此關,便是什麼大都督也不理會的,更不可能讓敵國軍列從此關穿行。」錢支德依舊赳赳。「所以老夫才沒有去斷什麼橋,壞什麼路,老夫就是要在這關上等你來!你若有本事,就率你的十萬之眾穿此關而過!」

  「錢老將軍是覺得,大魏百萬甲士,十數宗師都不能破此關,所以我也破不得嗎?」白有思反而語氣平淡下來。

  「非也非也。」錢支德再度扶牆大笑。「老夫這輩子別的倒也罷了,可見過的戰場英豪太多了,自然曉得自家斤兩,所以,老夫既沒有覺得自己當日能擋住大魏軍勢,也沒有覺得今日自己就一定能勝過你……只不過,若沒有拼卻性命也要守住此關之決心,沒有不放一兵一卒通過的念想,又怎麼可能一而再再而三的守住此關呢?白娘子,你儘管徵兵造械來攻,不要在意老夫的生死。」

  白有思愣在關下。

  但也僅僅是一愣而已,下一刻其人直接自馬上騰起,然後一劍飛出,直取關上那老將咽喉。

  錢支德大驚失色,卻不耽誤長生真氣自關樓上各處漫延出來。而且非只是他一人,周圍那數十甲士也都明顯是長生真氣的好手,一時間真氣連成一片,狀若結陣,卻又更勝一籌……白有思看的清楚,只是一瞬間,那青綠之色便裹住了整個關樓,並且不是濃郁一團,乃是貼著關樓建築與關上之人,竟靠著真氣使人、關、鎮有一體之態。


  而既衝到關樓上,錢支德來不及拔刀,卻是身側兩名甲士一人持刀,一人架矛,捲起洶湧真氣,迎上了白有思。一劍之下,竟然只將這一刀一矛給劈斷,再往前去,便已經被錢支德及時提刀架住。

  白有思難得在戰陣上吃驚,而錢支德看到那斷開的一刀一矛落在關牆內外,也同樣吃驚。

  二人對視一眼,白有思翻身落回關下,卻是立即明悟,之前為何此關是大魏百萬之眾力盡之處了……這錢支德便不是宗師,有此法門也恰如宗師倚城立塔了,何況她親自交手,也覺得此人應該是靠著之前數場大戰磨礪出了宗師之境,。

  這架勢,只讓想到當年自家先祖(?)的那位白公守城立塔之勢。

  正驚訝間,那錢支德也自在關上橫刀來看關下之人,滿眼都是說不清道不明之恍然:「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原來什麼?」白有思冷笑反問。

  「數年前酈子期自落龍灘回來,說司馬正不過是一個成丹,便可以自他手中出入如常,甚至還能傷他,果然有成龍之態,老夫只覺得荒誕,今日見了你,才曉得其言不虛。」錢支德緩緩而對。「他見少龍,我見威凰,倒也算漲了見識。」

  「老將軍覺得漲了見識,我卻覺得可惜。」白有思聞言,反而失笑。「因為我自是不遜司馬正,可老將軍到底不是大宗師!」

  錢支德微微色變,即刻朝身側做了個手勢。

  而白有思也從容回頭做了個手勢,隨即便迎著頭頂潑灑下來的弩矢再度騰空而起。

  尚未飛到關樓上,坐騎便已經哀嚎嘶鳴……沒辦法,這些弩矢都有真氣加成,輕易便穿透骨肉,跑都跑不掉。

  白有思既再度騰起,錢支德早已經橫刀在手,嚴陣以待。孰料,對方既然飛起,既沒有拿出之前的宗師外顯威凰的本事,也沒有直接撲關,反而是孤身越關樓而去,落在一側關牆之上,隨即便哀嚎聲四起,卻是白三娘先拿牆上埋伏的弩手為自己的坐騎報了仇。

  錢支德微微眯眼,似乎有所猶疑。

  而白有思既殺了一通弩手,復又飛起,往關後而去。

  錢支德算是靠守關做了一時之名將,心知肚明,這是一位宗師,而且是一位有非常之才乃至於天縱之才的宗師,若任由對方這般殺去,怕是真氣耗光之前真能把這關城內的三千士卒殺個半數,然後剩餘士卒一鬨而散,自己也將不能倖免……故此其人再不猶豫,一通鼓響,令旗四起,整個草關關城瞬間綠意盎然,牆面屋頂,俱為長生真氣附著,尋常士卒也都有真氣裹體。


  原本蠢蠢欲動的王振望著這一幕,熄了衝動上前助陣的心思之餘,也是醒悟過來,此關為何喚作草關了。

  遠遠望去,可不就像是整個關城各處都密密麻麻長了草嗎?

  只是為何不叫綠毛城?

  另一邊,白有思見到如此震撼一幕,卻不驚反喜,然後只是在空中一掃,便盯住一處地方,俯衝而下,金光乍現,只一閃而過,一名藏身在望樓下方的軍官便被斬殺。

  如此起落反覆,便有數人接連被殺。

  錢支德面色凝重,他如何不曉得,自己還是小覷了對方……只不過,這一次小覷的不是對方修為和殺傷力,而是這個年輕人敏銳的觀察力與見識。

  原來,白有思一開始便察覺到了問題所在。

  錢支德的修為固然是到了宗師,剛剛在關門樓上的真氣看似是軍陣,其實是他的觀想外顯,但眼下這個「綠毛城」呢,也是他的觀想外顯嗎?

  這麼大一座城,怕是大宗師以城為塔,方才有此規制吧?

  只是,錢支德果然立塔了嗎?

  若是立塔方有此威,可是草關之名早就流傳,一征之時其人便名揚天下,彼時靠的什麼防守?

  故此,白有思大膽猜測,錢支德還沒有做到自家那位先祖(?)立塔合城的地步,跟之前假做軍陣實為宗師外顯的關門樓反過來,這座關城的本質,反而是集眾人之力而成的軍陣!

  而若是依著思維慣性,試探出之前是宗師之外顯,此刻怕要被嚇跑的。

  至於白有思,她既察覺出來,又刻意如此,便是要逼迫對方顯露整個大陣,繼而選擇定點清除其中要害節點。

  另一邊,錢支德當然曉得這姑娘膽大心細,窺破自家要害……想當年一征之時,他為何要三番五次詐降?還不是因為真氣軍陣短處與長處一般明顯,要取得喘息之機,好讓城內士卒恢復體力與真氣,外加從後方補充修行者?


  但現在,你一個人,便是宗師又如何?難道要比當日大魏百萬大軍?

  一念至此,錢支德也是怒氣漸起,終於在又一聲慘叫後難以忍受,乾脆提起長刀飛起,然後聚攏全城之力,舞動一條足足十來丈的綠色真氣巨浪,便往空中那道金光拍去。

  白有思眼見如此,絲毫不戀戰,徑直往外飛去,輕鬆躲開這一擊,然後只是須臾,便又折回,復又在關牆上挑死一人。

  錢支德愈發大怒,便去做追逐。

  白有思眼見如此,只是一閃,往城外落去,落在王振軍陣前,錢支德以為對方要走,氣喘吁吁,方欲鬆懈,孰料那白娘子與王振做了幾句交代,目送隨行隊伍回去阻攔大部隊以後,居然又折了回來。

  一整個下午加傍晚,一直到天色徹底黑透,貓捉老鼠,老鼠偷襲一般,又盡力殺了十幾人,幾乎把錢支德急的心火攻心方才撤走。

  回到十餘里外的臨時前哨營地,見到王振和聞訊趕來的馬平兒,白有思便將今日遭遇說了清楚,說完之後,不由搖頭:「我們遇到真正的硬茬子了。」

  「這算什麼硬茬子?」王振反而興奮起來。「白總管一人敵一城,便是他反擊過來殺戮的慢,可今日殺十幾,明日殺十幾,不過五六日,便可殺光裡面的修行者,然後從容削了這老頭,不就過去了?」

  這話莫說白有思,馬平兒都有些無語:「王總管,這是人家地盤,今日殺二十,人家補三十,怎麼辦?便是只補十個,殺個月余,中間會不會有援軍?之前這城能撐住,就是靠詐降來不停補員和修城的。」

  王振回過神來,卻依舊無忌:「道理是這個道理,但我們還有別的法子嗎?今日白天白總管還說,兵來將擋水來土掩,我們現在最好的法子就是這麼來……百萬大軍都得跟他耗,我們沒有百萬大軍,更是只能如此……而若是東夷人反悔了,援軍到了,跟他們拼了便是,能勝就勝,不勝就敗,敗了就走,走不了就死!」

  白有思也笑了:「說的好,硬茬子是硬茬子,盡力而為便是。」

  王振和馬平兒都不說話了。

  倒是白有思猶豫了一下,反過來問王振:「王振,你今日聽到那老頭言語了嗎?」

  王振點頭。

  「是不是覺得有些怪異?」白有思追問道。「我怎麼覺得他有些前言不搭後語……似乎是曉得些什麼,跟酈子期之間也有些什麼。」


  王振連連搖頭:「我沒聽出來,但有什麼又算什麼?要說怪異,咱們這趟行程本身就是最怪異的,那個風更是怪異中的怪異,酈子期的態度也同樣怪異……與之相比,這老頭仗著自己修為和經歷死守這座草關,反而沒什麼怪異了。」

  白有思點點頭,又與兩人說了幾句話,然後讓馬平兒回後面的大隊大營中交代一些事宜……主要是維持紀律和嚴防逃人。

  沒辦法,隊伍太大了,而隊伍一大,裡面什麼人都有,作奸犯科的,坑蒙拐騙的,哪怕是從最開始就有嚴格的懲罰措施,但也總有層出不窮的新玩意讓你長見識;而除了常規的犯罪行為,隨著隊伍的前進,明顯出現了人心動搖的趨勢,不少吃不了苦的人嘗試逃離隊伍。

  只不過,一開始說要回去,現在又不願意走,難道由得他們?

  為了防止隊伍崩盤,白有思也只好選擇鎮壓了。

  交代完畢,用了些餐,再吩咐王振值夜,就在道中這小營內歇息下來……睡了一個時辰左右,白有思只覺得心浮氣躁,便翻身坐起,看向了腰中羅盤。

  她知道這個羅盤的妙處,察心之所欲,指點必可行方向,只不過,在一件事上用一次之後就要在這件事上遭遇一次足夠大的考驗……往往是生死之間察你心志的那種。

  從這個角度來說,眼前的草關絕不是這次折返中原的那個考驗,因為對方沒有傷她性命的能力。

  可是,這個草關也確實讓她撓頭……因為她心知肚明,或者說越往西走越能察覺到,維持隊伍跟這些阻礙未必誰比誰難……那老頭真要是用那些低階修行者的性命跟她耗下去,不用援兵,不用那位大都督改變心意,只是自己的這個龐大隊伍就會人心浮躁,不攻自亂,搶在糧食吃完前就一鬨而散。

  既有難處,又不是一回事,白有思便動了再用羅盤的心思。

  畢竟,自己既許了這些人歸鄉,難道怕拼命?若能拼卻性命就能越過去,又有什麼不值得呢?

  一念至此,白三娘拿起那羅盤,深呼吸一口氣,便說出口來:「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

  羅盤指針借著慣性搖晃不停,並沒有上次異象。

  白有思愣了一愣,再度晃了一下羅盤,卻不料羅盤還是不動……一瞬間,白有思腦中閃過許多念頭,包括赤帝娘娘或者青帝爺親自動手壞了此物,也準備再念一遍再嘗試一回。

  然而,也就是此時,她忽然想起自家丈夫與她說過一件往事,然後心中微動,繼而寒毛豎立,便匆匆出帳,卻留了個心思,只速速往東面大部隊方向飛了出去。

  不過是離開小營那一瞬間,白有思看的清楚,羅盤指針在空中便猛地彈起,直直指向了自己歇息的小營。

  她已經明白是怎麼回事了。

  一刻鐘後,白有思尋到了正在篝火旁撫刀值夜的王振,給出軍令:

  「不要值夜了,立即回後方大營……一來,要程名起小心防範,既要防止小股部隊繞後襲擾,更要防備夜間營嘯;二來,儘量、儘快帶來兩營可戰之兵,卻不要回此出來,只往小營兩側後方田野中做埋伏。」

  正光著膀子擦刀的王振愣了一下,繼而當場大笑,然後連上衣都不穿,便匆匆提刀出門,打馬而去。

  人既走,白有思復又吩咐小營中燈火如常照舊,千人也繼續分出一百如常值夜,剩餘九百人分成三隊,輪番休整,枕戈待旦,而自家則乾脆在營帳中借著燈火,夜讀《酈月傳》。

  時間來到三更,忽然間一陣風起,繼而喊殺聲也起。

  白有思扔下小說,提起長劍,卻並沒有著急出帳……事到如今,她倒是驗證了一件事情,至尊沒有壞了羅盤,卻明顯屏蔽了她平素靠著修為對吉凶的心血來潮。

  但無所謂了。

  這件事比想像中的要簡單——此次夜襲,既是危機,也是戰機,對方憐惜士卒性命,主動出城夜襲,那她也正好藉機斬殺一位脫離了天然軍陣的宗師,以開前道。

  下一刻,白有思拔劍出帳,看了眼黑夜中沖大營當道而來的澎湃真氣與點點火光,毫不猶豫,便化作一隻威凰,當面撲殺過去。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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