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29章 歸（下）

  四行團回歸華北之路堪稱中國軍史上最大的一次長途兵員轉送。

  該運輸計劃由中國戰區總參謀長史迪威親自製定並實施。

  四行團將乘坐米國駐中國的第9轟炸機大隊及第1、2運輸大隊90架大型運輸機直飛運城。

  中方出動第4飛行大隊3個飛行中隊36架戰機護航，飛虎隊出動2個飛行中隊22架戰機護航，米方出動一個飛行中隊10架戰機護航。

  為這支龐大運輸機編隊護航的各型戰機將達到令人吃驚的68架！

  護航戰機各編隊分別由滇、桂兩省各機場起飛，而後抵達運輸機最為集中的桂林機場上空盤旋等待，等運輸機起飛之後飛往山城。

  不是因為四行團要抵達山城，而是部份因傷殘退役的傷兵要回歸川省家鄉，且護航戰機經過700公里長途飛行後也要再度加注航空燃油，畢竟後面還有超過千餘公里的長途。

  那些因傷殘退役的士兵要不要回家，夜承桓和冷鋒兩人都已經充分徵求他們的意見。

  不想回家的，就跟著大部隊先回大口子洞鎮駐地，那裡又興建了十幾個工廠，也需要人手，就算不想工作，太行山里也已經興建了榮軍院，榮軍院的所有資金來源都有保障，維持他們下半生無憂毫無問題。

  想回家的，由蘿拉小姐代為管理的川省分公司會發放足額的獎金、參戰津貼、傷殘津貼，至少每人500大洋，也足夠他們在家鄉的生活，如果生活遇到其他什麼問題，唐家就在川省，那裡還有不少的傷殘老兵，可以向他們求助。

  川人戀家，當然也有不想給團里增加負擔，百分之七十的傷殘退役士兵選擇了回家，尚在病榻上的唐刀找到史迪威將軍，中國軍史上最龐大的飛行團隊為了這批不足300人的傷兵，竟然選擇中途在距離唐刀家鄉最近的機場降落轉場。

  米國人什麼時候這麼好說話了？接到轉場任務的那個機場中方最高指揮官一臉懵逼，他們這個機場，最高峰的時候也不過起降過10架大型飛機，這一來就是90架，屬實把他們搞的手忙腳亂。

  「這些中國人，值得我們如此做，那應該是我這一生所運送過的最值得敬佩的軍人，我認為，我的哥哥會保佑他們和我的。」

  這是時任米國駐中國第9轟炸機大隊飛行員羅伯特.肖恩少尉寫進家信里的一句話，他的哥哥正是1932年淞滬大戰時犧牲在淞滬上空的中國第一名外籍飛行員羅伯特.肖特。

  12年前，時任中國航空學校教官的羅伯特.肖特在淞滬上空以寡敵眾不幸戰死，12年後，他最小的弟弟也來到中國和日軍作戰，並在家書里表達了對中國盟友士兵的敬意。

  也就是在那一天，他突然明白自己的哥哥為何選擇會為這個原本和他們挨不上什麼邊的東方古國獻出生命。

  因為這裡，有他的戰友。

  那些黑頭髮黑眼睛黃皮膚的中國戰友，是這個世上最值得敬佩的軍人。

  羅伯特少尉並沒有在家書里詳細描寫他進入機場打開飛機尾艙門所看見的那令他無比震撼的一幕，但這一幕卻永遠留在他腦海里。

  以至於7年後，已經升任海軍少校的他聽到即將要徵調他抵達冰原戰場，執行對地轟炸任務後，少校毫不猶豫地拒絕了上司，他的理由很簡單：我拒絕向令我尊敬的戰友開槍，哪怕是曾經的！

  當然，羅伯特少校還有更重要的一個理由沒有說，他認為那個狂妄自大的五星上將司令官並不能帶領自己擊敗那支看似裝備簡陋的軍隊，而那個曾令自己無比震撼的步兵團聽說就在冰原。

  那是1944年11月中旬，已是深秋！

  四行團的士兵早已抵達機場，就在飛機跑道外側150米處列隊等候登機。

  體型龐大的轟炸機緩緩從跑道上走過，坐在駕駛室里的羅伯特少尉本能的看向正在等待登機的『乘客』們。

  說實話，在抵達這座機場之前，羅伯特.肖恩還狠狠地在心裡吐槽過下達此項運輸命令的史迪威將軍：該死的，動用軍隊的90架大型飛機，竟然只是為了運送中國人，這是收了中國人多少好處？

  舷窗外，中國士兵依舊穿著夏季軍服，顯得有些單薄，好在桂省屬於亞熱帶，冷是不冷的，就是略顯寒酸。

  很多士兵的軍服更是漿洗得發白，顯示出這已然是他們唯一能穿得出去的軍裝，不過，卻很乾淨。

  這就是他們所謂的王牌步兵團嗎？中國，真的是太窮了，米國空軍少尉心裡微微嘆息！

  但很快，羅伯特少尉就發現這支軍隊與眾不同的地方。

  每名士兵背上都背著步槍或是衝鋒鎗，有些士兵背後還背著機槍或是迫擊炮炮管，再也沒有其他重裝備，完全是輕步兵團的標準。

  這倒不是米國空軍少尉觀察的重點，中國軍隊缺乏重裝備早已是敵我雙方的共識，輕步兵團成為王牌步兵團指不定靠的是超高機動力。

  但每名士兵胸前都掛著一個大木匣子是怎麼個意思？

  羅伯特少尉的目光掠過自己所經過的每一名四行團官兵，驚訝的發現，不管是領章上擁有三顆三角星的陸軍上校，還是只有一條胳膊，甚至是一條褲腿空蕩蕩拄著拐杖原本還需要人專門照拂的重度傷殘士兵，胸前都掛著一個從外表看上去也至少有30斤重的大木匣子。

  莫非是這個大木匣子裡裝著他們的裝備？羅伯特少尉大為不解，根據他對各類槍械的認知，沒有任何槍械需要保存在木箱裡。

  當然了，更沒必要用紅布將木箱子給裹著，真的是奇奇怪怪的中國人，難道裡面裝的是什麼魔法武器嗎？米國空軍少尉腦海里轉過一些自己從祖母那裡聽來的古老歐洲魔法傳說。

  飛機挺穩後，一名脖子上掛著大木箱子的陸軍上校大踏步走出隊列，看向他面前列隊站好的士兵們，高聲道：「登機！」

  排在最前方的一列士兵掛著箱子組成6個方陣，每個方陣40人，走到已經就緒的6架飛機前。

  「走，去幫幫那些可憐的傢伙，我看他們有些人連腿都沒了。」羅伯特少尉看著一名拄著拐杖的士兵艱難卻堅定的隨著隊列前行後，心裡卻是狠狠一動。

  衡陽之戰名傳天下，這些士兵能從那個地獄戰場活下來，本身就是勇士。

  沒有人，敢輕視勇敢的人，哪怕他們看起來衣著、裝備都極為寒酸。

  站在機艙緩緩打開的尾門，看著列隊魚貫而入的中國官兵們，米國空軍少尉主動將手伸向在戰友幫助下緩緩沿著坡道前行的那名重度傷殘士兵，並用有些蹩腳的中文表達自己的致意：「小伙子們，歡迎乘坐本次航班，我是本次航班的機長，羅伯特.肖恩少尉。」

  士兵卻是搖搖頭拒絕了羅伯特少尉的好意，但顯然，那不是他矯情，而是他的一隻手死死護住身前的木匣子，另一隻手拄著拐，並沒有第三隻手來接受米國空軍少尉的善意。

  羅伯特少尉沒有放棄，而是直接扶住這名傷兵的胳膊，將他一直帶到機艙的最前方：「空中會遇到氣流，尾部的顛簸會更大，你在這裡坐著，要更穩一些。」

  「謝謝！」年齡應該接近30歲、領章上有著三顆金豆壓著一條藍槓卻在旁邊多了三條>>>紋路的士兵看了熱情的米國空軍少尉一眼，很有禮貌卻頗有距離感的道謝。

  「你這是什麼軍銜？我在貴軍中還未見過？」想知道箱子裡秘密的米國空軍少尉想打開聊天的突破口。

  根據羅伯特少尉的認知，在中國軍隊裡，藍槓加三顆金豆是上士，算是步兵班裡資格最老的兵，和他這個少尉也就差一級，說明這名老兵在戰場上已經有些年頭了，只是看現在他的狀況，應該很難再軍中待下去了。

  「3級軍士長!」傷殘士兵低垂著眼瞼回答了熱情的米國空軍少尉一句。

  顯然，如果不是羅伯特少尉是這架飛機的飛行員，這名面容冷峻略顯滄桑的傷兵是不會多搭理他的。

  畢竟，這傢伙可操控著機艙內數十名同袍的生命，還是頭一次乘坐飛機的老兵多少還是給了面子。

  「噢！買噶的！這樣說來您是兵中之王了。」羅伯特少尉藍色眸子裡滿是驚訝。

  軍士長在此時的米軍軍銜中可是占據著很主要的地位，從最高級的陸軍總軍士長到最低級的三級軍士長總共有五個級別之多，別說最高級別的陸軍總軍士長了，那是總統閣下才有資格任命的，就是三級軍士長都已經算得上士兵中的頂流了。

  而眼前這名沒了一條腿的中國老兵擁有三條>>>圖案，那意味著三級是比一級要高的，絕對是步兵中最頂尖的。

  「什麼兵中之王，活得要久一些而已！」被一名來自米國的軍官如此讚譽，中國士兵臉上卻沒有半分欣悅，反倒是目光中多了一分滄桑。

  「我還能再請問一下，你們都帶著這樣一個木箱子，這裡面裝的，是你們的特殊裝備？」羅伯特少尉終於徹底打開自己好奇寶寶模式。

  這個東方古國的確太神秘了，日本人在東南亞打得日不落帝國和高盧雄雞抱頭鼠竄，他們的實力已經毋庸置疑，但沒曾想這個貧窮到近乎原始的國度竟然和他們鏖戰了七年，並且在完全占據劣勢的衡陽保衛戰中獲得了最後勝利，簡直不可思議。

  「這裡面」老兵拿手輕輕撫摸了一下單膝上用軍旗包裹的木箱子，眼中儘是悲愴。

  已經全體進入飛機內部坐好的中國士兵們也是猛然一靜！

  「抱歉諸位，不要怪我太好奇，而是為了本次飛行安全著想，易爆的爆炸物禁止帶入機艙內，畢竟這次是飛行距離長達1400公里的長途飛行，我不想我們在空中變成一團火球。」感覺到空氣中異樣的羅伯特少尉連忙解釋。

  「少尉先生，我可以向您保證，我們沒有攜帶任何爆炸物登機，就連每一顆子彈，我們都仔細檢查過並插入彈帶固定了。」一名少尉軍官站起身，鄭重的向羅伯特少尉說道。

  出於飛行安全，加上四行團此次是返回駐地休整，也不是有什麼作戰任務，團部在三天前就下達命令，每人只需攜帶槍械、軍刀和一定量子彈，其餘諸如手榴彈、炸藥包、炮彈等具備危險性的爆炸物，皆留給友軍。

  不過這次撈到好處的可不是第10集團軍了，而是特意趕至衡陽並護送他們抵達桂林的第43軍26師，畢竟四行團原隸屬於43軍軍部直屬，他們來護送自己的老戰友，無可厚非！

  四行團不僅留下了除子彈外所有彈藥儲備，更是將不多的82迫和12.7毫米重機槍全部相送，僅僅只攜帶了60迫和拆開用防雨布包裹的『風暴』火箭炮。

  今天，26師8908人，也集體前來相送四行團。

  機艙內部陷入一片沉寂，卻聽見舷窗外響起一聲轟天大吼：「送我同袍，立正，敬禮！」

  「送我同袍，立正，敬禮！」聲浪一陣又一陣此起彼伏。

  透過舷窗，羅伯特少尉眼睛猛然睜大，只見距離機場跑道外大約400米，一個個身穿深藍色軍服的士兵方陣立正，抬右手行軍禮，遠遠望去，猶如一陣陣波濤涌動，蔚為壯觀！

  那可遠不止一個步兵師，最少也有三四萬人！

  難不成是桂林的中國人守軍都來了不成，該死的，這麼大陣仗，被日軍情報機構知道該怎麼辦？羅伯特後背出了一身冷汗。

  殊不知這種可能性早就被中國戰區參謀部預測到，只怕日本人不來，日本人只要敢來，那中國戰區最大的空戰也將由此誕生。

  除去要為這支龐大機群護航的6個中隊68架戰機，中方第3航空大隊、第2航空大隊共派出48架戰機分別在湘省和川省交界處百里空域游弋，飛虎隊將出動3個中隊36架戰機在機群前方30公里處開路直至抵達山城空域，米國駐中國的空軍編隊亦會派出兩個中隊24架戰機尾隨編隊之後20公里直至抵達華北。

  這108架戰機的調動才是絕對保密的，哪怕是中國空軍和米國空軍高層，也只有不超過5人知道。

  中米兩國為這次中國軍史上最大規模的步兵上千公里投送，動用了近200架戰機。

  用四行團唯一知情人唐刀在唐山河參軍前夜和他父子談心時，談到這一日的心情原話所說，日本中國派遣軍司令部只要有將中國戰區內所有陸航戰機投入進來的勇氣，那他和四行團就此徹底隕落又如何？

  在衡陽上空已經喪失了數以百計戰機的中國派遣軍司令部事實上早已失去了這個能力，岡村小次也足夠謹慎，哪怕再把四行團視為眼中釘，也終究沒有出動一架戰機對這支龐大機群進行攻擊。

  新上任的日本中國派遣軍最高指揮官在絕對的實力面前，選擇了隱忍！

  而此時尚在機艙中的羅伯特少尉的震驚還在繼續.

  「老班長，你聽到了嗎？他們都在送你，回家了，我帶你回家了！」老兵將臉貼在木箱子上，輕聲呢喃道。

  羅伯特少尉猛然一呆！

  這木箱子裡，難道是.

  抬眼望去，跑道一側依舊整齊列隊的士兵和軍官的胸前，都掛著被紅布包裹著的木箱子，米國空軍少尉一陣頭皮發麻，那最少也有數千個。

  難道那都是？

  是的，這次他猜對了。

  四行團官兵無論軍職大小，無論男女，除了身體殘疾太嚴重的那幾百人和負責運送『暴風』火箭炮的炮兵們，哪怕是在擔架上的團長唐刀，他的懷裡，也有一個木箱子，即將要登機的3587人，攜帶此次在衡陽戰死的官兵2609靈柩回太行山，這其中還包括在衡陽之戰中被四行團選中補充進四行團序列作戰的809名新兵中的一部分。

  此次來桂林，四行團通過報紙和廣播找到了其中500餘名新兵家屬，和他們經過協商後，大部分請求將他們的親人葬回衡陽或者他們現在居住的桂林，沒有找到家屬或是家屬同意將親人安葬在四行團烈士陵園的，統統被士兵們抱在懷裡，送上運輸機。

  「他們，竟然攜帶了數千名士兵的骸骨！」羅伯特少尉一臉震撼的坐上駕駛席，發動飛機引擎。

  巨大的轟鳴聲中，飛機緩緩於跑道上滑行，依舊沒能讓米國空軍少尉從震驚中清醒過來。

  他依舊還有些不明白，這些中國人，為何要攜帶著那些已經戰死的士兵。

  「弟兄們，我們，帶你們，回家！」機艙內，那名少尉軍官看著舷窗外一排排立正行禮的士兵，滿臉憂傷的拿著川音，在機艙里喊了一嗓子。

  回家！

  原來，他們是要帶他們回家，米國空軍少尉瞬間像是被雷擊一樣，呆立當場，差點兒忘了給油門給油。

  他想起了自己葬在虹橋公墓的哥哥，他戰死了，卻沒人帶他回家，但這些中國軍人，卻不曾忘。

  無論他們戰死在何處，都相信，同袍會帶自己回家，這樣一群人，又怎會恐懼死亡？

  怪不得，他們能在衡陽這座小城，讓強大的日本第11軍鎩羽而歸，羅伯特少尉瞬間明悟。

  飛機引擎撕心裂肺的轟鳴著，直插雲霄！

  不過26歲卻像是30歲，一條左腿被炸飛沒哭過的楊守成終究淚流滿面。

  他一直拒絕當軍官，就當一名士兵，不過就是想守著自己的班長和步兵班弟兄們。

  但衡陽這一戰，班長沒了，步兵班弟兄們也只剩下不到一半。

  幸好，他可以，帶班長回家。

  在那裡，他空下來的話，可以在他的墳前擲骰子。

  就是，再沒人開盤了。

  。。。。。。。。。。。

  PS：因為是最後結尾了，風月落筆總有些遲疑，有時候更新不及時，見諒！

  並且，還要考慮番外故事，讀者老爺們想看那些《八百》人物的番外，也可以提前留言，風月提前構思一下。(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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