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林教授的講座設在一家賓館的會議室，租用會議室的費用是趙老師的博物館出的。趙老師賣古董賺了很多錢，大部分錢都用來做類似這樣的公益。

  講座是下午開始的，主持人說了開場白：「今天我們邀請到了某大學哲學系林教授為我們進行演講，他演講的主題是《西方政治的法律基礎》，為什麼要講這個主題？因為我們國家現在正處在改革開放時期，改革開放首先必須思想開放，思想開放必須了解世界的主流思想，過去我們對西方文化了解甚少，對中國傳統文化灌輸太多，這樣我們的思維就會受到局限，不利於我們以包容的眼光看世界，今天，我們就請林教授為我們進行主旨演講，有請林教授，大家歡迎。」全場鼓掌。

  林教授開講，他說：「今天我要講的主題是《西方政治的法律基礎》。西方政治有它意識形態的基礎、有它文化的基礎，關於西方政治的意識形態基礎和西方政治的文化基礎，我今後會再舉行專題討論的。今天主要講西方政治的法律基礎，我今後還會講《東方政治的法律基礎》或《中國政治的法律基礎》。

  先說什麼是政治：政治是建立在多基礎之上的權力結構。有人說政治是政府或政黨治理國家的行為。我認為這是不對的，政權才是行為，政治不是行為，它是上層建築、是一種權力的結構。有結構就有結構的組成，就有基礎結構和上層建築結構，我這裡所講的是基礎結構。

  我們這裡著重討論西方政治的法律的基礎，即西方政治的權力結構是基於什麼法律思想建立起來的。

  我們再來說一下法律基礎的概念。能作為基礎的法律，其法律思想體系一定是穩固的和不可動搖的，否則建立在上面的上層建築將會動搖。

  法國孟德斯鳩的《論法的精神》和英國盧梭的《社會契約論》是17世紀和18世紀最著名的政治理論，正是這些理論奠定了西方政治這一上層建築下的兩塊法律基石，它使得西方的政治穩固可靠。

  前面說過，政治是一種權力結構。所以，孟德斯鳩提出，『權力靠什麼來制約？』孟德斯鳩的《論法的精神》就提出了怎樣對國家權力的約束，權力必須有約束，這是人人都明白的道理，就是君主制、封建制國家的權力也是有約束的。但是，權力靠什麼來制約呢？

  孟德斯鳩的核心思想是：『權力必須用權力來制約』。所以他提出了『三權分立』的原則。三權分立就是：『立法、司法、行政』，三權分立，相互制約，是一種制約性的結構。這就是西方政治的法律基礎，三權分立奠定了西方憲法的基本原則。

  我們在這裡著重講一下孟德斯鳩《論法的精神》的有關思想內容：

  從源頭上講孟德斯鳩的學說是受洛克的分權理論的影響，但我們不講思想源頭，直接拿孟德斯鳩的思想理論作為政治的基石來分析。孟德斯鳩在《論法的精神》中闡明了法律和法律之間的關係、法律和它們的淵源和立法者的目的等關係，這些關係綜合起來就構成所謂『法的精神』。

  《論法的精神》把政體分為共和、君主、專制三種。他對良好的政體極力褒揚，對專制政體和教會則作無情地抨擊。孟德斯鳩又提出各種政體的原則或動力，他說共和政體的原則是品德，君主政體的原則是榮譽，專制政體的原則是恐懼。他的論說中有許多精闢的、富有啟發性的論斷，同時他用絕妙的筆法對專制政體和封建罪惡進行猛烈的攻擊，這對埋葬當時的封建主義和專制暴政，都是極有價值的。孟德斯鳩在《論法的精神》里，頌揚了英國的君主立憲制，他認為行政、立法和司法的分權，互相制衡，是公民自由的保障。

  《論法的精神》提出了許多關於法律的理論，例如反對酷刑，應刑罰行為，不應刑罰思想和語言等等。在《論法的精神》里還有不少經濟理論，其中最重要的一個主張就是私有財產是人類的自然權利。

  綜上所述，孟德斯鳩的學說廣泛地牽涉到人類社會的各種基本問題，關係到人類社會的根本利益，他的學說有破的一面，有立的一面，破的是教會、封建、暴政；立的是資本主義。從他的時代來說，他的這些主張為人類社會的發展指出了進步的道路，為西方政治奠定了穩固的基礎。

  再來說說盧梭的《社會契約論》，盧梭的自由觀是受霍布斯和洛克的自由主義思想的影響，盧梭提出：『自由靠什麼來約束？』我們中的一些人提到自由就有一種恐怖的感覺，認為自由就是放縱，認為自由就是要亂了。但是，西方的自由概念本身就包含了約束的因素。

  盧梭在《社會契約論》中開篇就講到：『人是生而自由的，但無往不在枷鎖之中。』也就是說：人的自由是天賦的，人的自由是要約束的。自由靠什麼來約束？

  孟德斯鳩提出：『權力靠權力來制約』。那麼自由靠什麼來約束？不受約束的自由就是放縱。盧梭提出：『自由靠契約來約束』。

  所以，我今天講的兩點很重要，就是：『權力靠權力來制約』，『自由靠契約來約束』，請大家記住這兩個結論。現在很多國人宣稱，西方社會民主泛濫、自由泛濫，這是他們不懂西方政治的法律基礎是由什麼構成的，它的民主和自由是不會泛濫的，民主是權力的體現，西方的權力是受制約的，自由也是受約束的。

  盧梭的《社會契約論》說：『你要求的自由越多，你就被束服得越多。唯有服從人們自己為自己所規定的法律，才是自由，衝動和放縱便是奴隸狀態。』

  所謂『自己為自己規定法律』就是建議立契約。這就說明了個人的自由和國家的權力是靠什麼來約束的？是靠契約。

  所以，盧梭的《社會契約論》就是努力把權利所許可的和利益所要求的結合在一起。他認為即使是最強者也決不會強得足以永遠做主人，除非他把自己的強力轉化為權利，把服從轉化為義務。

  西方文明的價值觀認為，自由就是不做自己不想做的。在約束的條件下做自己想做的。東方思想的價值觀認為，自由就是放縱，所以它不能讓人放縱、不允許讓人放縱，因此，必須要有統治。所以說，西方是自由的思想，東方是統治的思想。

  盧梭說：『有人認為，人民在統治下可以確保國內太平，如果這種太平的本身就是人民的一種災難，那麼人民從這裡面又能得到什麼呢？監獄裡的生活也很太平，難道這就足以證明監獄裡面也很不錯嗎？』

  盧梭認為，人民之間的關係，人民與國家的關係是一種契約關係。就是雙方的權利義務關係。人不可放縱，國家權力不能濫用，他認為人的行為，國家的行為都是靠契約來約束的。

  西方文明的全部價值觀在於契約精神，東方思想的價值觀就在於統治思想。這就是東西方價值觀的差異，也是東西方政治的法律基礎的不同之處。《社會契約論》的思想充分體現在美國《獨立宣言》、美國憲法、權利法案和法國《人權宣言》中。

  盧梭提出了公平制約的理念，孟德斯鳩提出了制約的方法。理念就是『契約精神』，方法就是『三權分立』。所以，孟德斯鳩的思想和盧梭思想的結合，奠定了西方政治的法律基礎。」

  林教授的演講進行了兩個多小時，演講完畢後林教授說可以接受大家不同意見的提問。

  有一位四十多歲的中年男子舉手要求提問：他說：「林教授，我提個問題，按你這麼說，西方政治法律制度比中國的政治法律制度更優越，你的意思是否要推翻我們現有的社會主義制度，實行西方的資本主義制度，要知道，我們現在的社會主義制度和紅色江山是千百萬革命先烈拋頭顱灑熱血換來的，是絕不能夠拱手相讓的。」

  林教授說：「有一種人在辯論中，拼命反駁人家沒有說過的意思，拼命捍衛人家沒有攻擊的過觀點，我認為你就是這種人。我從來沒有說要推翻我們現有的社會主義制度、實行西方的資本主義制度這個意思，也沒有表達過西方政治法律制度比中國的政治法律制度更優越的觀點。我只是就事論事地講西方政治的法律基礎，讓同學們自己去分析判斷哪種制度的優劣。如果我承認你對我的指責，我就知道你下一步的行為，就是告密。把我當作要推翻我們現有的社會主義制的人抓起來，捍衛你那用千百萬革命先烈拋頭顱灑熱血換來的紅色江山，我認為你這種德性的人是做得出來的。

  當然，我還要糾正你一個觀點：千百萬人拋頭顱灑熱血換來的江山，不是不能推翻的理由，一個江山能不能推翻、要不要推翻，是看這個江山本身的合理性和是不是人民的江山。如果僅憑你這個理由，那麼清朝就不能推翻明朝，因為明朝是千百萬人拋頭顱灑熱血從元朝手中奪來的，民國政府就不能推翻清朝，因為清朝是千百萬人拋頭顱灑熱血從明朝手中奪來的，共產黨也不能推翻國民黨，因為國民政府是千百萬人拋頭顱灑熱血推翻清政府而奪來的。你要保住這個江山，就要使這個江山更具合理性，是人民的江山人民就不會推翻它。」林教授這一席話獲得全場的掌聲。

  林教授對那人說：「你還有話要問嗎？」那人憋得滿臉通紅，無話可問。

  有一人問：「林教授，聽說你是研究哲學的，能問你一個哲學問題嗎？」

  林教授：「我是教哲學的，還沒到研究哲學的境界，教哲學我只局限於書本的東西，研究哲學則要有自己的學說了。你有什麼問題就問吧，我儘量回答。」

  「林教授，你能說一下神學、哲學、科學三者的關係嗎？」

  林教授：「神學屬於宗教信仰的領域，不同的宗教有不同的神學。在歐洲，神學多被用以指稱基督教神學，但是神學這一概念並非源自基督宗教，而是早已出現於古希臘的思想中。神學是針對有神論而言的，無神論者不信神，因此也沒有神學一說。神學一定有一種非自然或超自然的思維，所以神學只能以哲學來解讀它。在哲學出現的最早時期，其實是為了完成對神的追問。神學認為世界的終極就是神靈，而哲學追問的是神靈是如何操縱這個世界的。

  從對哲學的追問就形成了科學的開端：一個純邏輯的假設，後面跟上一個純邏輯的證明，正是這種對哲學的追問構成了科學的開端，說明科學就是在討論直觀現象背後的精密邏輯。也就是說，任何存在，必須經過精密邏輯證明，這就是科學。

  科學是不會去直接證明神學的，因為神學是信仰，科學是可以證偽的，而神學的信仰是不可證偽的。如基督教視上帝為神，這個神是絕對的，至高無上的，是不能改變的，所以不用科學去證明它存在或不存在，只有哲學可與神學討論上帝是否存在。在西方思想史上，神學、哲學、科學是一脈相承的，哲學是承前啟後的，他既追問神學，又要被科學去證明。神學、哲學、科學三者的關係就是這樣。

  但我還要說幾句比較敏感的話題，希望早先向我提問的那位同學認真聽好了，不要有意曲解。

  我們說馬克思主義理論是科學的，但就不要提信仰馬克思主義，一旦是信仰，就把馬克思視為神了，神就不是科學研究的對象了，這樣馬克思主義理論就不是科學的了。所以要堅持馬克思主義理論是科學的，是可以證偽的，也是可以發展的。」